姚珍珠慢慢喝著茶,從周萱娘的話裏品出許多深意來。


    看來此番出手的肯定是主位娘娘,而且不止一人。


    她不去猜測到底是誰動手,對於姚珍珠來說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賢妃是否會從此一蹶不振。


    姚珍珠垂下眼眸,從食盒裏取出一塊一口酥,放在嘴裏輕輕咀嚼。


    油酥又脆的油果子一瞬間驅散了冬日的寒冷,也驅散了她身體裏的緊張和忐忑。


    直到此刻,她才終於淡然下來,不再為此事擔憂。


    姚珍珠晚上原本想吃冬筍老鴨鍋,不料她這邊剛吩咐完晚食,那邊貝有福就來了。


    姚珍珠一瞧見他,就知殿下準有事。


    果然,貝有福開了口:“小主,殿下招您陪膳,您準備著,這就隨臣過去吧。”


    姚珍珠笑著點頭,心裏卻嘀咕,以後要想吃點好的,還是改到中午吧。


    她換了一身衣裳,改成了鵝黃的迎春報喜襖裙,頭上換了絹花,耳上也換成李宿剛賞下來的碧璽耳鐺。


    如此一拾掇,氣色立即好起來。


    到了前殿時,李宿依舊在讀書。


    姚珍珠發現他特別喜歡讀書,每時每刻都捧著本書,仿佛總有用不完的勁頭。


    她站在小書房門口福了福:“殿下大安。”


    李宿點了點門邊的茶桌:“坐。”


    姚珍珠便坐了下來。


    李宿繼續讀書。


    這會兒貝有福卻忙前忙後,給姚珍珠上了紅糖玫瑰茶,又上了糖三角、蝴蝶酥,還端了一碟葡萄過來,跟姚珍珠說:“這是殿下特地叫給您留的。”


    李宿輕咳一聲,貝有福衝姚珍珠笑笑,踮著腳出了小書房。


    姚珍珠看了看一臉嚴肅的李宿,又低頭看水晶盤裏晶瑩剔透的綠玉葡萄,心裏倒是挺高興。


    宮裏葡萄不易得,每當過年節時分葡萄,也不過就幾處宮室能分得。


    李宿這裏自然不會少,卻也不多。


    姚珍珠對小廚房很是熟悉,知道毓慶宮大約也隻能分到一小笸籮,共也沒兩三斤。


    這會兒給她上了一碟,確實是李宿特地叫給她留的。


    姚珍珠喜歡吃,卻不貪吃,此刻心裏高興,卻是因為有人惦記和關心。


    這份惦記才是最珍貴的。


    姚珍珠輕輕掐下一顆葡萄,放進嘴裏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汁水順著喉嚨而下,是葡萄獨有的甜蜜滋味。


    果子的酸香總是很特殊,甜蜜蜜的,卻又回味悠長。


    姚珍珠一口氣吃了十來顆,才想起來對李宿謝恩。


    “謝殿下賞賜。”


    李宿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書本上。


    他翻了一頁書,聽到對麵跟小耗子似的不停吃著葡萄,額頭裏的脹痛都覺得好了些。


    “好吃嗎?”待到姚珍珠吃差不多了,李宿才問。


    姚珍珠起身福禮:“好吃呀,葡萄當真好吃,殿下也嚐嚐?今年的很甜。”


    李宿擺手:“你吃吧。”


    於是姚珍珠就繼續吃起來。


    本就要用晚膳了,她又在外麵跑了一下午,早就餓了,吃得那叫一個起勁兒。


    李宿慢慢放下書本,目光炯炯看向姚珍珠。


    隻不過眨眼的工夫,姚珍珠便已經吃下大半盤葡萄,並且還捎帶腳吃了一個糖三角並兩塊蝴蝶酥。


    她吃東西速度特別快,卻一點都不顯得狼狽,反而如同倉鼠吃食那般,有一種賞心悅目的可愛。


    可愛嗎?


    李宿微微一愣,立即收回目光。


    他怎麽會認為一個女子可愛?


    真是失心瘋。


    李宿搖搖頭,想要重新拿起書本繼續讀,可他的肚子卻不答應了。


    咕咕咕。


    李宿:“……”


    李宿下意識看向姚珍珠,見姚珍珠正專注吃著綠玉葡萄,一眼都沒瞧他。


    太孫殿下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很微妙地有些不高興。


    至於他到底為何不高興,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太孫殿下不高興,別人就不能高興。


    李宿直接起身,吩咐賀天來:“擺膳。”


    於是姚珍珠隻能遺憾地放下手裏的綠玉葡萄,跟著李宿出了小書房。


    待來到膳廳,冷碟已經擺好了。


    他們兩個依舊分桌而坐,姚珍珠照理坐在她的小膳桌前,打量今日的晚膳。


    出乎她的意料,今日太孫殿下這裏的晚膳也有冬筍老鴨鍋。


    熱氣騰騰的銅鍋擺上來,姚珍珠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她想吃好久了。


    李宿瞥她一眼,淡淡道:“用膳吧。”


    於是,兩個人就安靜用起晚膳來。


    李宿其實不是叫她過來用晚膳的。


    因此在吃了一塊八寶燒雞、一塊紅燒帶魚並半個紅糖芝麻花卷之後,李宿就準備開口了。


    他剛一抬頭,就看姚珍珠對站在殿外的聽瀾吩咐:“讓小廚房準備新鮮的蓮藕、山藥和青菜,不拘是什麽,有就行。”


    聽瀾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李宿知道她這是又要鼓搗吃的,倒也沒阻止,隻道:“下午之事,你如何看。”


    姚珍珠抬起頭,嘴裏還在咀嚼酸酸辣辣的冬筍老鴨,全部心神都砸在吃上,根本沒反應過來李宿說了什麽。


    待到口裏這一塊鴨翅吃完,姚珍珠長舒口氣,才定了定心神。


    “殿下,臣妾以為今日之事幕後指使者眾多,但當時臣妾不在前頭,看不清各人表情,也不知到底是誰行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莊昭儀定牽扯其中。”


    李宿見她吃得高興,也讓賀天來上了一塊鴨肉,慢條斯理吃著。


    “動手的是端嬪。”


    姚珍珠微微一愣:“端嬪娘娘?她不是賢妃娘娘的表妹嗎?”


    宮裏的娘娘多,皇子公主也多。


    因此,但凡有些姻親關係的都會自成一派,有些抱團取暖的意味。


    但賢妃娘娘畢竟跟常人不同。


    姚珍珠略微一想她的脾氣,大抵就明白了:“她平日裏肯定沒少磋磨端嬪娘娘,端嬪娘娘同她關係最親,怕也是怨恨最深的那個。”


    賢妃入宮二十年未有子嗣,可自己的表妹,從小到大比自己差了一大截的端嬪卻早早孕育九皇子和十公主,如今兩位小殿下都已長大成人,賢妃如何能不恨?


    她對端嬪就從來沒好過,往常一有不順心的事,打罵自己宮中的宮女還不夠,經常要把端嬪叫到緋煙宮,頗為尖酸可破數落一通。


    這還是輕的。


    這些事,宮裏許多人都知道,隻是礙於賢妃的尊榮,大家不敢明著議論罷了。


    但即便如此,端嬪也不能如此下賢妃麵子。


    姚珍珠頓了頓,頗有些疑惑:“宗族血脈便是一切,端嬪娘娘跟賢妃娘娘雖不是同族,卻是至親表姐妹,她們的母親是一母同胞,關係最是親近不過。”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端嬪娘娘不會不懂。”


    這也是姚珍珠為何一開始沒有主動懷疑端嬪的原因。


    她把賢妃拉下馬,她自己也要受牽連,陛下一看到她就會想起賢妃,就會想起今日禦花園那一遭亂事。


    她若當真動手,有百害而無一利。


    李宿看著一臉疑惑的姚珍珠,突然笑了。


    他的笑容很淡,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姚珍珠卻很篤定,他就是笑了。


    隻是那笑容裏沒有任何輕鬆寫意,也沒有任何愉快歡樂,太孫殿下的笑容裏,有的隻有嘲諷和鄙薄。


    “親人又如何?隻要賢妃在妃位一日,端嬪就永遠隻能是端嬪,她不可能再進一步,”李宿眸色沉沉,“她膝下還有皇子,有公主,為了孩子,她都不能心慈手軟。”


    “在這長信宮裏,心慈手軟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姚珍珠看著李宿墨色的眼眸,仿佛聽到了他心底裏最低沉的聲音。


    那聲音反反複複,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厭惡兩個字。


    對於這長信宮,對於這一宮熟悉的或者是陌生的“親人”,李宿沒有一絲一毫的眷戀。


    他厭惡這裏的一切,厭惡宮中的宮殿牆瓦,一草一木,以及每一個人。


    要如何掙紮著長大,才會厭惡自己的“家”呢?


    這一刻,姚珍珠的心也跟著難受起來。


    眼前這一桌山珍海味,都在瞬間失去的引人的芬芳,變得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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