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屋裏已經燒了火龍,還擺了三個火盆,再加煙氣太重,姑娘會喘不上氣來。”


    這屋裏都跟夏日似的炎熱了,再加個火盆,回頭人病沒好,再給熱中暑。


    李宿頓了頓,這才意識到屋子裏悶熱得讓人喘不上氣。


    他低頭看了看姚珍珠,轉身從臥房走出去。


    來到外間,他對如雪道:“讓你們姑姑再去請太醫,記得要叫周銘,務必把人治好,治不好的話……”


    李宿冷冷哼了一聲,一掀門簾,大步走了。


    如雪這才長舒口氣,跟聽瀾說了幾句,便去請太醫。


    這麽一折騰,太醫周銘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再過幾日就要過年,又已經交課業,上書房便關了門,等待明年皇帝陛下禦筆朱批開年大吉,再重新開課。


    太孫殿下不去上課,昨日便領著頗為喜歡的新宮人出宮玩賞,結果回宮路上就遭到襲擊。


    這種事李宿從小到大遇到太多次了,每次都是按規矩上報給護城司、儀鸞司及直隸總督衙門,最後都是抓三五個沒什麽用的小角色,砍頭了事。


    因此,這一次李宿也不瞞著。


    不過這一次李宿不是孤身一人,他身邊還有新寵姚宮女,而姚宮女又忠心護主,為了保護李宿身受重傷,至今重病不起。


    周銘跟在周萱娘身邊,歎道:“其實姚姑娘的傷不重。”


    昨日他不當值,是同僚王三七過來看的病,今日也同他說了脈案。


    周萱娘卻道:“姑娘細皮嫩肉的,哪裏見過這樣的事,這一受傷可不就有些凶險,大人當要仔細醫治。”


    她頓了頓,又道:“殿下那頭可是擔心的。”


    周銘跟周萱娘是同鄉,都是盛京以南耀城周家堡人,同周萱娘還有些沾親帶故的姻親關係,因此他進入太醫院後,便得了李宿的賞識,多為毓慶宮當差。


    不用說姚珍珠護駕有功,已經被封為七品詔訓,便她依舊是司寢宮女,周銘也得好好診治。


    這可是太孫殿下如今最寵愛的宮女,若是當真出了差錯,他也不用再來毓慶宮行走了。


    “得嘞,”周銘拍了拍自己的藥匣子,“表姐您放心,姚姑娘這病我一定能治好。”


    周萱娘得了他的包票,這才鬆了口氣。


    周銘家中世代行醫,別看他年輕,如今隻是個太醫院的醫正,但手上的功夫卻很到家。


    比太醫院那些白發蒼蒼的院使也不差。


    昨日出了那麽大的事,整個毓慶宮都有些風聲鶴唳,小宮人們害怕,不敢出門,這會兒回廊裏也就隻他們兩人。


    周銘衝周萱娘擠眉弄眼:“表姐,殿下真的情竇初開了?”


    那跟個冰塊一樣的青年人,無情無欲,冷心冷肺,也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一天?


    周銘怎麽想,怎麽覺得怪。


    不過這接連兩天急召太醫,無論到底為何,總歸姚姑娘的命太孫殿下是很在乎的。


    周萱娘白了他一眼,這會兒心情也緩和許多。


    “若是以後有機會,你同姚姑娘多說幾句話,你就知道為何了,”周萱娘邊說邊笑,“那姑娘討人喜歡著呢,不說殿下了,就連我都喜歡。”


    周銘挑眉,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待來到後殿,周萱娘便說:“姑娘如今安置在後殿的東配殿中,中午過後又開始燒,藥食不進,大人可得好好看看。”


    待周銘報名得進東配殿,來到了床榻前,便看到姚珍珠滿臉的汗。


    這會兒配殿裏有周萱娘、如雪和聽瀾,都是宮人,周銘是不需要特別避嫌的。


    他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隔著手帕給姚珍珠診脈。


    不多時,他又看了一眼姚珍珠的麵色,這才收回了手。


    “姑姑,”周銘道,“姑娘手上的傷已經處理好了,現在看並未發炎,不過……她受驚過度,寒氣入體,這才發了熱。”


    周萱娘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姑娘藥食不進,這可如何是好?”她隨即又皺起眉頭。


    周銘頓了頓,道:“我可以給姑娘行針,可以暫時把熱症退下來,待醒來再用藥調理便是。”


    周萱娘忍不住道了一聲佛偈。


    待到周銘給姚珍珠行針之後,她很明顯不再夢囈,眉頭也漸漸鬆開,恢複成安睡的樣子。


    周銘寫了脈案,又開了方子,叫醒了再開始用藥,這幾日吃食也要清淡些,如此這般叮囑了聽瀾幾句,聽瀾都認真記下。


    待從東配殿出來,周銘忍不住看了看周萱娘。


    周萱娘:“怎麽?”


    周銘低聲道:“表姐可知道,咱們家世代行醫,卻也有一門從不外露的絕學。”


    周萱娘心中一緊,她左右瞧了瞧,道:“我家隻做藥材生意,同本家離得遠,並不太清楚。”


    周銘就說:“我隻學了一分,不過也能看出大概來。”


    行醫者,望聞問切。


    觀其麵,便知其症,亦或者能推其命。


    周萱娘不叫他繼續說,待回到她的臥房中,她才道:“你剛才看了姚姑娘的相?”


    周銘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是故意看的,隻是要切脈,自然要去看一看病患的氣色,捎帶腳看了一眼。”


    他這本事,大多也隻能行醫問藥的時候予以輔助,那些什麽神乎其神的八卦易學,他一概不會。


    周萱娘也知道看不出什麽來,長信宮中,天子在側,所有人的麵相都不好判斷。


    不過周銘還是道:“這位姚姑娘,從麵相上看是個開朗之人。她額頭飽滿,眉目舒展,耳朵後貼,足見其心寬體胖,心胸豁達。”


    這其實是以麵看性格。


    周萱娘點頭:“正是如此,性子活潑開朗,從來不計較小事,且熱心又友善,是個好姑娘。”


    周銘琢磨了一會兒,低聲道:“我看不出她的命途,不能得知她後半生如何,卻能看出她命帶富貴,衣食無憂。”


    對於一個宮女出身的宮妃來說,命帶富貴,衣食無憂,已經是極好的命格了。


    就連周萱娘都感歎:“姚姑娘是個好命人。”


    陪著太孫殿下出宮一次,便舍命救駕,因此受傷。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可不是個好命人嗎?


    第37章 不愧是殿下看中的女人。……


    周銘肯定道:“是的, 雖然我功夫不到家,但隱隱覺得,姚姑娘是我見過這麽多病患中, 命格最好的。”


    剛剛許多話,周銘都沒有講出口。


    一生富貴,衣食無憂, 這是多少人的願望?


    周銘出了毓慶宮,回頭又瞧了一眼這偏安一隅的宮室, 心中卻想。


    不知道自己半吊子算命功夫,這一次準不準。


    不管周太醫如何想, 他的針灸術確實極好。


    到了前半夜,姚珍珠的燒便退了下去, 整個人也安靜下來,不再夢魘。


    次日清晨, 姚珍珠在一陣鳥語聲中醒來。


    她隻覺得渾身都輕鬆了,所有的沉屙都已消散, 留在身上的隻有暢快。


    大病一場,如同隔世重生,有種不真切的恍惚之感。


    姚珍珠撐著手肘坐起, 頓時覺得自己腹中空空,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聽瀾正趴在床邊, 一聽到動靜,立即醒過來:“姑娘!”


    她一看到姚珍珠坐起,眼睛便亮了。


    “姑娘可是好了?”聽瀾忙起身, 給她倒了一碗蜂蜜水。


    姚珍珠淺淺喝了,幹澀的喉嚨得到撫慰:“好多了,辛苦你了。”


    她聲音還有些啞, 說出來的話也帶著嘶啞,但麵容溫婉,嘴角帶著笑意。


    這一看,便知道病痛好了大半。


    聽瀾這才放心下來,過來給她後背塞了個靠墊,又把蜂蜜水放入她手中。


    “姑娘且等等,我去傳膳。”


    聽瀾原本多穩重的人,這會兒因為心底裏真切的高興,瞧著也活潑不少。


    姚珍珠看著她跑了出去,抬了抬受傷的左手,看到上麵嚴嚴實實裹的紗布,不由歎了口氣:“受傷了啊。”


    她垂下眼眸,盯著手裏的茶杯,不由想起那一日的情景。


    她是經過八年前青州大災的,年少時見過的慘狀數不勝數,鍛煉出非一般的心性。


    那一年中,青州先是雪災,因氣溫極寒,山雪滑坡,導致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在寒冷的冬日裏成了流民。


    好不容易挨到春來的流民,又再次經曆了大旱。


    那一年,青州幾乎成了人間地獄。


    易子而食,賣妻鬻子,燒殺搶掠,自縊殘殺之事不計其數。


    姚珍珠早就不怕死了,她甚至不怕那些血腥與殘暴。


    若非如此,她又如何以稚齡苟活下來?


    所以,當日李宿那般殘酷暴虐,她其實並不害怕。


    但她還是會覺得冷。


    她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那麽多血了,血泊之中,站著玉麵修羅,這個人剛剛還在她說話,雖依舊冰冷,但他到底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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