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一忙就是兩刻,待到治水的辦法寫了半本折子,他才盡興。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殿中的西洋鍾,才發現已到了深夜。


    他準備起身擦一擦臉,然後便歇下,路過垂花門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夜裏,他為免麻煩,又叫了姚宮女侍寢。


    此刻,人還在外頭等他。


    李宿:“……”


    女人可真麻煩。


    李宿略有些不耐,但又不能真讓人就那麽枯等一夜,他一時間有些猶豫。


    不過最終,李宿還是站到了垂花門前。


    他透過門上的縫隙往外麵看去,隻能看到姚珍珠的側影,宮燈搖曳之中,瞧不清雅室裏到底為何。


    李宿深吸口氣,他輕輕推開垂花門,邁出一步站在寢殿門口。


    剛一出去,他就看到姚珍珠正坐在圓桌邊,撐著手睡得很香。


    頭一次見到外人在他麵前睡這麽熟,李宿略微有些稀奇,不過少傾片刻,他還是輕輕上前兩步,垂眸看著姚珍珠。


    雖說剛剛他在寢殿內,畢竟人還在殿中,這位姚宮女居然能在他麵前睡著,還睡得這麽熟,也是讓人十分驚奇。


    此刻姚珍珠輕輕閉著眼睛,那張嬌俏的桃花麵睡得紅撲撲,花瓣似的薄唇微微張著,發出細小的呼吸聲。


    呼、呼。


    不知道怎麽回事,李宿隻覺得一陣困意席卷上來,裹挾他的神智,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李宿心想:這丫頭心真大。


    看看桌上的點心,她已經吃掉了一半,再看那壺茶,她也已經喝掉半壺。


    李宿:“……”


    不僅心大,還很能吃。


    李宿低頭看著她,宮燈搖曳,燈火灼灼,姚珍珠的身影卻纖細而單薄,睡著的樣子異常乖巧,甚至透著些許羸弱。


    這種羸弱,讓李宿不自覺放鬆了心神,可轉瞬之間,他又下意識緊張起來。


    女人是這世間最可怕的生物。


    當然,男人也都很可怕。


    不,對於李宿來說,他幾乎不喜這世間的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


    李宿剛剛緩和下來的麵容複又嚴肅起來,他剛要退後半步,突然聞到了姚珍珠身上略有些淡的玫瑰香氣。


    這個味道很清淡,是為數不多李宿不太排斥的香味,讓他隻是往後退了半步,剛剛略微有些煩躁的情緒也平緩下來。


    然而就在他即將轉身離去時,姚珍珠動了動耳朵,緩緩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那雙漂亮的烏黑眸子直直看向李宿,目光裏有著茫然和無措,似乎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李宿還沒來得及訓斥她,就看姚珍珠豁然往後一倒,開口就說:“嚇我一跳。”


    李宿:“嗯?”


    姚珍珠:“……”


    不是,我剛剛什麽都沒說,太孫殿下您什麽都沒聽到。


    姚珍珠心裏飛快念叨,麵上卻帶著怯意,惶恐地起身往後退開。


    “殿下,奴婢知錯了。”


    這話說得委委屈屈,透著一股子可憐,若是尋常男人,定要心軟。


    可太孫殿下不是尋常男人。


    他淡淡看著姚宮女,問:“哪裏錯了?”


    姚珍珠:“……”


    這她哪裏知道?


    第10章 一個破油條,有這麽好吃……


    這三更半夜的,她“侍寢”的時候睡著,也不算多大的錯處吧?


    不過既然殿下問了,姚珍珠便要好好答。


    她思忖片刻,還是答:“奴婢不應瞌睡,惹殿下不快,還請殿下責罰。”


    李宿沉著臉,沒說話。


    姚珍珠低頭看了一眼兩人之間的距離,心裏琢磨著是不是太近了,於是又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奴婢……奴婢真的知道錯了。”


    她沒有刻意裝乖賣好,也沒有扭捏撒嬌,隻是聲音輕柔地說著自己知道錯了。


    大抵是因為那略有些熟悉的玫瑰香,也可能是因為姚珍珠的姿態很自然,所以李宿倒當真沒有動怒。


    他沉思片刻,沒有再同姚珍珠說話,隻是叫人來伺候:“貝有福。”


    貝公公這名子起得真好,姚珍珠低著頭,笑彎了眼睛。


    貝有福匆匆進來,立在雅室門口:“殿下。”


    李宿沒有看向姚珍珠,隻對貝有福道:“安排她今夜住巧思閣。”


    貝有福臉上一喜,立即道:“是。”


    李宿沒再多言,他直接轉身回了寢殿,隻留下雅室裏的姚珍珠和貝有福。


    貝有福輕手輕腳來到寢殿門前,給太孫殿下關上垂花門,然後才對姚珍珠比了個手勢,讓她跟著自己往外走。


    姚珍珠略有些遲疑,目光在那食盒上流連。


    貝有福笑了:“姑娘且寬心。”


    姚珍珠一聽這話,便沒再猶豫,同他一起出了雅室。


    待來到明堂中,姚珍珠才深深吸了口氣。


    剛剛氣氛太沉悶,她總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貝有福見她這般,臉上笑意更濃。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低聲道:“姑娘做得很好,瞧殿下的樣子,對您應當也是極為滿意的。”


    通過早晨周姑姑的那一番話,姚珍珠大抵能猜到李宿不喜人親近,這樣的情況下不用說侍寢,便是多說幾句話都很難。


    故而貝有福這麽一說,她立即鬆了口氣:“有勞貝公公,有您這句話,我今晚倒是能安睡。”


    貝有福看了看她,見她麵色紅潤,一點都不見驚慌失措,便是剛剛就跟李宿獨處一室,她也沒有把事情辦砸。


    可見她看著略有些稚嫩可愛,其實是個相當穩重的人。


    雖然都知道李宿性子,但無論是貴妃娘娘還是周姑姑,亦或者他們幾個,都勸說李宿接受司寢宮女。


    他們不是為了為難他,隻是想試一試罷了。


    因此,他們對司寢宮女多有提點。


    姚珍珠今日表現異常出色,不僅沒有惹怒李宿,還被李宿開口留在榮華殿,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姚姑娘不必驚慌,您已經做得很好了,”貝有福笑眯眯道,“隻要以後能如此,便不會惹怒殿下,您應該已經知道要如何而做了。”


    姚珍珠點頭,又謝過他一句,這才低聲問:“公公,殿下可是很喜歡玫瑰香氣?”


    貝有福略有些詫異:“怎麽?”


    姚珍珠道:“剛剛其實殿下有一瞬間要生氣的,不過我悄悄看過去,發現殿下略微動了動鼻子,之後情緒明顯好轉,所以才有此猜測。”


    周姑姑一心都是殿下,這毓慶宮的老宮人們也都很體貼他,因此給姚珍珠預備的香露,肯定不會出錯。


    貝有福感歎道:“姑娘有心了,殿下隻是不會對玫瑰香露不喜而已。”


    “我知道了。”姚珍珠若有所思點點頭。


    巧思閣位於西偏殿,離著李宿榮華殿的寢殿距離相當遙遠,七拐八拐走了一刻才到。


    因事出突然,貝有福沒有提前預備,領著姚珍珠進入巧思閣時裏麵的小黃門正忙活著。


    屋子裏略有些黴味,不過味道不算很大,燃香片刻就能消散。


    巧思閣裏麵擺了一張架子床,火牆剛被通開,卻並不顯得特別寒冷。


    貝有福略有些歉意:“沒想到殿下叫留,準備實在很不妥當,還請姑娘擔待。”


    姚珍珠笑道:“這裏已經很好了,有勞貝公公操心。”


    不多時,小黃門就收拾妥當了。


    貝有福很給姚珍珠麵子,話語之間很是體貼:“姑娘,被褥都換了新的,以後這一套都給您備著,您若有喜歡的香薰,也可同咱家說,下次給您備上。”


    巧思閣裏現在用的就是安眠的安神香,姚珍珠挺喜歡這味道,道:“安神香便很好。”


    她一看就很隨和,貝有福衝她拱手,領著小黃門都退了下去。


    門扉一合,姚珍珠整個人才放鬆下來。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轉身坐在了床榻上。


    巧思閣用的是架子床,跟她睡慣了的暖炕很是不同,不過她不挑床,更衣之後躺下蓋好被子,沒多少工夫便沉沉入睡。


    依舊是一夜無夢。


    自從選了毓慶宮,在這裏安然住下之後,她就再沒有做過那樣的夢境。


    姚珍珠卻覺得如此甚好。


    隻要沒有預示夢,她就不會遇到危險,會一直平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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