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說:“咱們熱灶掌勺的手藝確實很好,白案掌勺也是一流。”


    對於吃,她有自信自己說得絕對不差。


    聽瀾聞言笑道:“姑娘所言甚是,咱們宮中四位掌勺,有兩位都是貴妃娘娘宮中調撥而來,還有兩位是先太子妃娘娘家中的私廚,特地留著伺候太孫殿下的。”


    姚珍珠聽到這麽多娘娘,一瞬有些愣神,然而片刻之後,她立即便反應過來。


    若說這毓慶宮太孫殿下,聽起來是好命到極致,生下來便是金龍,然他命途卻也並非一帆風順。


    因先太子妃謝氏年輕病故,太子又沒有教養兒子的閑心,太孫殿下便被領到了鳳鸞宮,由貴妃娘娘親自教養。


    待到他十二歲上,才被挪入毓慶宮,貴妃娘娘身體不好,便也去了城郊皇覺寺休養。


    她這一走,太孫殿下就成了沒人管的孩子。


    他的那些壞名聲,也就是從那時候傳出來的。


    姚珍珠很清楚,宮裏的事情真真假假,傳聞多半不可信。


    不過,昨夜的事確實有待商榷。


    她這邊沉思著,外麵突然傳來周姑姑的嗓音。


    “兩位姑娘,後殿有請。”


    教導姑姑沒來,倒是周姑姑親自來了一趟。


    姚珍珠估摸著她要說昨夜的事,便提前安慰了楚拂曉兩句,讓她到時候別太慌張,弄得周姑姑不高興。


    她們兩人這邊剛一出門,抬頭就瞧見隔壁的房門打開。


    現出來的是魏清韻,她沉著一張臉,顯得不是很開懷。


    隻看魏清韻快走兩步,讓開房門位置,沈彩霓低著頭,緩緩從門內而出。


    姚珍珠這一看,不由有些吃驚。


    她原以為楚拂曉的驚慌失措是因為膽子太小的緣故,現在看來,昨夜的事對另外三人確實有些影響。


    尤其是沈彩霓,她那雙一向柔軟濕潤的嫵媚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今隻剩下紅腫和暗淡。


    她臉色煞白,嘴唇青灰,一雙眼睛呆愣而無神,跟著魏清韻身後走著,若沒有黃鸝攙扶著她,她恐怕就要摔倒。


    姚珍珠領著楚拂曉同兩人見禮,一行人匆匆趕往偏殿。


    剛一進去落座,周姑姑便冷著臉出現在眾人麵前。


    她目光沉沉,帶著沉甸甸的威壓,壓在每個人心尖上。


    她沉聲開口:“今日,由姚姑娘侍寢。”


    第8章 殿下稍後就來。


    饒是姚珍珠,一時之間也沒反應過來。


    周姑姑根本不敢看眾人,她一路來到前頭,自顧自坐在了宮人搬來的繡墩上。


    “姑娘們都坐下說話吧。”


    她說叫坐,眾人也隻敢粗粗坐個椅子邊,並不敢真切坐在椅子上。


    周姑姑先是看了一眼沈彩霓,見她低著頭不說話,又看了看麵色蒼白的魏清韻和楚拂曉,最終看向神色坦然的姚珍珠。


    是她安排錯了。


    原來她以為沈彩霓容色最勝,年紀最長,應該不會讓殿下不愉,卻沒想到,她進了榮華殿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被勃然大怒的殿下趕了出來。


    太孫是什麽脾氣,她最是知道,原本她今日不想再安排侍寢,想等此事過去,殿下忘記了,再說不遲。


    但賀天來剛尋了她,讓她重新安排人,並且點名姚珍珠。


    周姑姑伺候殿下多年,跟賀天來也很熟悉,聞言也不多問,直接就來到後殿安排。


    但安排之後,她卻有話要問。


    待眾人坐穩,周姑姑才開口道:“沈姑娘,昨日到底發生何事?”


    沈彩霓低下頭去,根本不敢開口。


    周姑姑緊緊盯著她,目光異常淩厲:“沈姑娘,若你不肯說實話,那便也不好繼續留在這毓慶宮。”


    沈彩霓抖了抖,姚珍珠就坐在她身邊,一下看到她臉上的淚痕。


    哭了一夜之後,沈彩霓又落了眼淚。


    姚珍珠還記得她昨日被點名去侍奉太孫殿下時有多高興,她臉上的那種誌得意滿,那種神采飛揚,讓人無法忘懷。


    誰能想到,短短一夜過去,一切都變了。


    沈彩霓抿了抿嘴唇,她緊緊攥著裙擺,手指尖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


    “姑姑,我……我昨日說過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言辭之間帶著濃濃的哭腔,聽得人心裏難受。


    周姑姑似乎也覺得太過嚴厲不太妥當,便緩了緩聲音:“莫怕,你且仔細說來,我也好給你參詳參詳。”


    “再說,萬一以後你還有機會侍奉殿下,莫要再犯相同錯誤。”


    大概是因為周姑姑說了,她以後還有機會再侍奉殿下,因此沈彩霓緩緩抬起頭,啞著嗓子開口:“姑姑,我說。”


    她頓了頓,開始細碎說來,從她沐浴更衣之後如何跟著周姑姑來到榮華殿等,如何害羞和焦急,就連當時在榮華殿中貝公公同他說了幾句話,她都事無巨細地說了。


    榮華殿位於毓慶宮正殿西側,偶爾冬日太過寒冷,太孫殿下才會過去小住幾日,平日裏還是宿在正殿。


    看那日貝公公讓她們洗手更衣,姚珍珠猜測太孫殿下略有些潔癖,不太喜歡生人無故靠近。


    因此侍寢安排在榮華殿,倒是可以理解。


    姚珍珠認真聽著,到現在,她也沒聽到什麽不妥的地方。


    沈彩霓越說聲音越小,待到後頭,她突然就沒了聲音。


    周姑姑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此刻便溫言道:“好孩子,莫怕。”


    在沈彩霓的娓娓道來裏,一切似乎都很普通。


    那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冬日傍晚,她沐浴更衣,來到溫暖的寢殿之中,滿懷激動等待著她的皇子。


    然而,嬗變就在不經意間發生。


    沈彩霓哆嗦著手,她顫聲道:“我在榮華殿等到戌時正,殿下才姍姍而來,之前姑姑叮囑過,殿下不喜旁人過於親近,於是我便隻立在寢殿垂花門外,衝殿下行禮。”


    “當時殿下還很平靜。”


    沈彩霓道:“殿下那般長相,論誰瞧了都要動心,我也不例外,原本我就是要去侍奉殿下的,見他徐徐走來,我便不由自主上前了兩步,低聲對他請安。”


    她說著,委屈的淚再度垂落:“姑姑,我就走了兩步。”


    “待我還沒反應過來,殿下便臉色大變,他往後褪去,拂袖掃倒了殿中的梅瓶。”


    沈彩霓哭得哽咽:“然後,然後殿下便讓我滾出來了。”


    姚珍珠看著沈彩霓淚痕斑駁的臉,看著垂眸不語的周姑姑,也略微有些緊張。


    從沈彩霓的形容來看,她壓根就沒做什麽,甚至隻來得及請了個安,就激怒了太孫殿下。


    她完全猜不透殿下的想法,也不知哪裏激怒了他,她緊張的是,今夜侍寢的人是她。


    她倒是不怕被殿下趕出來,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做了殿下更厭惡的事。


    那就不是趕出來那麽簡單了。


    周姑姑大約也能知道姚珍珠此刻是殿中最緊張的人,她安撫地看了一眼姚珍珠,對沈彩霓道:“我知道了。”


    她掃了一眼黃鸝,黃鸝便立即上前,給沈彩霓擦幹淨臉上的淚。


    周姑姑歎了口氣。


    等她再開口時,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如此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說清楚殿下的喜好,讓沈姑娘吃了掛落。”


    沈彩霓愣住了。


    她沒想到周姑姑居然會安慰自己,甚至還向自己道歉。


    她慌張起身,衝周姑姑福了福:“姑姑……”


    周姑姑衝她溫柔一笑:“坐吧,事情我已經很清楚了。”


    沈彩霓一臉的惶恐,但在這份惶恐裏,又有些許的歡喜。


    看周姑姑的意思,在太孫殿下麵前,她並非再無機會。


    周姑姑對著眾人道:“太孫殿下喜潔,不喜一點髒汙,因此我讓你們不要動手碰觸太孫殿下,卻忘記說,你們也不好主動接近他。”


    她再度歎了口氣:“毓慶宮伺候殿下的都是經年老人,他用慣了的也都很熟悉,這幾年毓慶宮沒怎麽進新人,我就忘了早年的事,如此想來,殿下並不是很喜歡旁人主動接近他。”


    姚珍珠一下子便明白過來。


    殿下不喜人主動接近,因此沈彩霓往前走的那兩步,其實就是主動接近,所以惹得太孫殿下大怒。


    明白是明白,姚珍珠還是在心裏歎了口氣。


    這位太孫殿下,脾氣是當真不好,要求也是當真很多。


    不過,要求再多,隻要自己不越界,應當就不會犯錯。


    想明白這些,姚珍珠便又恢複往日鎮定。


    周姑姑下意識看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甚至還帶了些笑意,立即心中有了譜。


    難怪賀天來點名讓姚珍珠去侍寢,就看這姑娘的心態,便知她大約不會誤事。


    之後周姑姑又提點了眾人幾句,瞧另外三人都顯得有些困頓,才道:“姑娘們回去歇吧,今日便不上課了,姚姑娘略停片刻。”


    待眾人都走了,姚珍珠便也不能繼續坐著,她起身來到周姑姑身邊,半蹲著回話:“姑姑且說,我聽著。”


    接觸這麽多日子,周姑姑其實很喜歡她。


    這姑娘不驕不躁,不急不慢,無論學什麽都很認真,從來都不抱怨一句。


    且她總是高高興興的,不見丁點煩悶,昨日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前殿後殿多少人睡不著,她瞧著一點都沒受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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