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軍營裏,蕭旭牽了馬,把蔣勉父子劫了出來,蔣勉馬背上帶著父親,兩人趁著夜色一路衝出洛城。途中蔣勉留下記號給自家的侍衛,約好一起去茅城匯合。


    來到茅城之後,蔣府的人先找到了他們,蔣勉一家三口重聚還哭了一小場。


    接著蕭旭找到了孟珧留下的記號,帶著蔣家人和她們碰頭。蔣家人也覺得蕭旭和孟珧等人都是可信之人,兩家便約好一同趕路離開齊州。


    此時已是傍晚,眾人都齊聚在茅城一處破廟後麵,附近平安無事,下人們正整頓行囊準備再出發。蕭旭站在馬前低頭沉思,蔣勉還在和他說話,言語間似乎在感謝蕭旭把他們救出來。


    孟珧走上前,看著蔣勉又看看蕭旭,突然問道:“你們都想好上哪兒去了嗎?”


    蔣勉立馬搖了搖頭,偏頭衝蕭旭說道:“就是啊,咱們出了齊州該去哪兒啊?”


    孟珧輕輕搖頭,幸虧她都提前計劃好了,要不然跟這倆半大的小夥子跑了,還不知道往哪兒瞎轉呢。


    孟珧默默從袖兜裏掏出一副勾畫過的路線圖,告訴他倆她已經想好了該往哪兒走。她拿手比劃著,說此時她們要是能順利逃去南方就好了,南方局勢雖說混亂,但好歹鄧通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打不過去。


    南邊除了範氏諸侯,還有幾個揭竿起義的自立軍。前些年這些自立裏還出了個強勢的地頭王,聽說鄧遠帶軍犯界的時候還被狠狠的咬了一口。鄧遠他前些年率兵南下,沒有接著攻打南方,反而先去了東邊也是這個原因。他摸不清那些自立軍的實力,萬一深陷腹地被團團包圍住就會損兵折將。


    蔣勉好奇道:“自立軍?那幾千人的散軍也有這麽厲害的?”


    孟珧點頭,“是啊,若是將領精通兵法,戰士又齊心,幾千人大勝幾萬人也是有的。”


    蔣勉點點頭,托腮思索著。


    蔣騅和蔣府老管家也在一旁聽著,老管家說道:“眼下也唯有如此了,孟夫人深居內宅,不想對外麵的局勢如此清晰。”


    孟珧低頭笑道:“我寫信問過一位塗公子,這些事都是他告訴我的。”她之前多次寫信詢問過塗彥,塗彥這人雖說看著不太靠譜,但言語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還一直憂心天下,外麵什麽情況他比她要知道的多。


    蔣騅平日裏都聽這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的話,見他讚同孟珧,自己也無異議。孟珧看看手上的黃紙地圖,想著這圖雖然粗略,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都要靠這張圖引路了。


    蔣勉湊過去誇道,“還是孟姐姐聰明,能計劃的這麽周到。不然要靠我這腦子,非得跟無頭蒼蠅似的。”


    孟珧:“我們畢竟不像你們一樣能跑能打,性命攸關的事,當然要慎重考慮。”


    蔣勉:“那位塗公子是塗彥老兄吧,沒想到他還懂這麽多。”


    “塗公子倒是個好心人。”孟珧想著前些日子他還寫信安慰自己,點頭這麽說道。


    蕭旭站在一旁,半晌都沒說話,此時側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去牽馬去了。


    眾人也都休息夠了,便趁著夜色抓緊趕路,一路沿著人跡稀少的小道走,護在馬車旁邊的侍衛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路上,馬車走走停停。在路邊歇息的時候,丫頭小廝們就負責打水生火,準備好吃食。


    蕭旭和蔣勉在一旁閑著沒事過來幫忙。倆人在軍營裏一身功夫長進不少,帶兵打仗也能像模像樣,但是齊州軍營居然沒教他們野外生存,這倆人除了打架是把好手。其餘方麵仍跟個大家少爺似的。


    蔣勉幫忙生個火,把自己熏得眼淚直流,還差點引發一處火災,蕭旭幫忙摘回的幾個果子居然是帶有輕毒的,阿六自告奮勇去試毒吃了半個,結果吐了老半天。


    孟珧在一旁感慨道,這倆人要是沒她們幾個照顧,這一路上不知道會不會餓死。蕭旭雖然會抓魚,但是不會烤,烤出來的焦魚連小黑都不吃,更別提讓他打來兔子山雞烤熟。對了,蔣勉還強一些,他以前還知道攔路打劫東西。


    到了夜間,盛夏已過,樹林裏雖然不甚炎熱,草叢附近仍有許多小蟲子,蔣騅的腿腳不利索,老管家一直在他身邊隨侍,拿扇子打著蚊子。


    蔣勉和蕭旭把馬都牽去喂草喂水,小杏點上熏蚊的艾蒿,女眷們就圍在一處休息,連小黑都知道這處蚊蟲少,蹭了過來。


    蔣夫人一開始還不怎麽和她們說話,相處了這兩天後,也漸漸卸下心防。休息的時候,她跟孟珧聊起從前的事。


    她十四歲時嫁給太子,半年後反賊鄧通就帶人把皇宮霸占了。她們一路輾轉逃亡,而她不巧還在路上懷了胎,蔣勉爺爺執意留下這個血脈,蔣勉這孩子就是在路上生下來的。


    孟珧聽了也一直感慨,若是當年沒有鄧通父子二人,現在天下也不會攪亂成這樣。


    兩人提到蔣勉,蔣夫人說道:“這孩子,以前說了不準他多見外人,他又偏偏是個管不住的個性,我就一直怕他在外麵惹上什麽禍。”


    孟珧知道她指的是一家人身份暴露的事,還沒勸慰她,蔣夫人已經說道:“算了,反正都早晚要離開齊州的,我們這個樣子在哪兒都不能待的太久。不過也好,勉兒認識了你們,也算能有個相互照應的,我就是出了什麽事,也不擔心他了。”


    孟珧說道:“夫人言重了,相互扶持都是應當的。”


    他後不遠的樹林窸窸窣窣了一陣,蔣勉本來要給她娘送水,在後麵偷偷聽到了她與孟珧的談話,他提著水袋退了回來,和蕭旭一起坐在溪邊草地旁。


    蔣勉看了看同樣發呆的蕭旭,突然向後躺下,大歎氣道:“我娘,還有孟姐姐,都是一介柔弱女子,在這亂世裏漂泊不定也沒喊過苦累。我真是沒用,還給她們添麻煩了。”


    蕭旭也轉頭看了看身後,隻抬手揮了揮麵前的蚊子。


    “就算為了我娘,我也要變得能獨當一麵。”蔣勉猛然爬起來,接著送水去了。


    第38章


    次日清晨,兩個少年鼓起幹勁,學東西也變得極快,僅一天的時間過後,生火時知道不能放濕柴,烤魚時知道去掉魚鱗魚膽。馬車上帶的食物有限,一行人又不方便去市集采買,蔣勉和蕭旭拿了自製的彈弓鑽進樹林,一個下午過後,兩人兩手各提了幾隻山雞過來。這樹林裏總共就這麽幾個山雞,今晚徹底絕種了。


    蕭旭在劉婆婆的指導下殺雞放血褪毛,翻來覆去,終於烤出來一隻油亮亮的雞。他試吃一個雞腿確定沒毒後,把剩下的一個遞給孟珧。另外的烤雞也被眾人分吃了,小白吃了些雞雜碎,小黑則把剩的雞骨頭都啃幹淨了。


    次日眾人把雞毛幹灰都掩埋好,接著趕路。小黑在馬車裏趴著,突然耳朵豎起叫了幾聲,蕭旭立刻警覺起來。


    幾人細細一看,遠處果然有幾個穿著兵甲的人探出頭。蕭仲山那邊早派了追兵,要把蕭旭他們押回去,沒想到他們一路沿著偏路走還是碰上了這些追兵。


    蕭旭跟眾人說道:“蕭仲山的追兵來了。”


    眾人慌忙戒備。


    遠處為首的兵頭喊了一聲:“侯爺有令,要抓活的,不得放箭。”接著那隊士兵就朝這邊衝過來。


    蕭旭調轉馬頭,對孟珧說道:“我一個人引走他們,你們先走。”


    孟珧捂住亂叫的小黑,擔憂道:“可是你萬一被抓住了……”


    “我要是能被這些兵抓住,這些年在軍營都白待了。別擔心,你們接著趕路。”蕭旭輕聲說道。


    蔣勉也要一同過去,蕭旭卻讓他保護著一行人先離開。蔣勉派了幾個侍衛給他打掩護,然後就帶著馬車走了。路上他安慰孟珧道,“沒事的,他們要活捉,肯定束手束腳。”


    馬車跑得極快,到了一處密林後才停下。


    傍晚時分,蕭旭果然甩掉了追兵跑了回來,幾個人剛要歇息,就聽見對麵樹叢又有聲音,像是有人。


    眾人重新打起精神,蔣勉和蕭旭摸進樹叢去追人,追到樹叢外的一條小路,路上一輛馬車。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馬車前小聲報告,馬車裏的主人就掀簾出來了。兩人定睛一看,馬車裏的人是塗彥。


    塗彥跟著兩人回來,向眾人作了一個揖。他看向被老管家扶著的蔣騅時,行禮稱道太子殿下。


    蔣家幾個人都人麵色微變,蔣夫人在一旁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的身份的?”


    蔣勉撓撓頭想了半天,自己之前是跟他提起家人的名字。


    他恍然大悟道:“對了,我的身份是不是你泄露的?”


    塗彥跌足長歎,“小生還想問小兄弟你呢,之前小生還警告你不要把你父親的名姓對外亂說,你是不是以前說漏嘴被人聽見了。”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蔣勉,連蔣夫人眼睛都盯著蔣勉,覺得一準是自己兒子漏嘴出去的。


    蔣勉打了個哈哈,“事已至此,不提了不提了,對了塗兄,你怎麽也走這條路?”


    塗彥說道:“城裏都貼出告示了,說你們逃了,孟小姐也離開洛城,我猜她會和你們一起走,所以就沿著這偏路找過來。”


    孟珧:“你是來找我們的?”


    塗彥點頭道:“正是,正是,隻是此地不安全,我們先找個隱蔽的地方,再談事情。”


    說著他讓小廝把自己的馬車也趕了過來,眾人一同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


    塗彥這個人,言行間都是書香門第出身子弟的做派,相貌純良衣衫清雅,就是有時候會突然眼神放空,神思飄飛。孟珧和他接觸過多次,確認他不是個壞人,其他人也不再提防他。


    眾人來到一處布滿石子的空地,也不生火,就著月光栓馬停車。孟珧和蔣夫人在幫著丫頭整理夜間露宿的鋪蓋,蕭旭在一旁摸著小黑,看著孟珧幫他整理東西。


    蔣府老管家走過來,看了看孟珧帶著的貓狗,淡淡說了句,“這貓狗都活不長了。”


    蕭旭和孟珧都微愣了愣。


    孟珧說道:“也都活了十多年了,算長命的呢,小白早些年就懶得動彈,小黑倒是牙口還好,精神也好,就是毛都快掉禿了。”


    蔣府老管家念著孟珧一直陪蔣夫人說話,就用竹篾給貓編了一個籠子,省得夜間走丟了。


    蔣騅和塗彥坐在一旁大碎石上說話,蔣勉不甘寂寞,也湊過去聽。


    塗彥一開始還要給太子等人行一道大禮。蔣騅連忙叫他免了,此時此境,哪還要那麽多虛禮,隻當他是個庶民就行。


    塗彥詢問蔣騅是否還記得塗孝文塗大公。


    蔣騅點頭道:“本……我自然還記得,鄧通叛亂的前一年,徐公就告病還鄉,他臨走前還勸誡我提防鄧通,可惜我沒把徐公的話放在心上。也不知徐公現在境況如何。”


    塗彥雙手行禮道:“徐公正是家父,隻是家父三年前就病重過世了。”


    蔣騅微點頭,麵上也露出悲戚之色。


    此時,老管家和蔣夫人收拾好東西,坐在蔣騅後麵聽他們聊天,孟珧和蕭旭也坐過來湊熱鬧。塗彥突然就向孟珧問道此行的路線方向。孟珧拿出地圖遞給他。塗彥展開後點點頭,說與他設想的大差不差,此路線已經是最保險的一條,隻是中途得突破鄧遠設在中間的一道邊界線,此後就可以一路南下。


    塗彥遞回地圖,又問道:“眾位去了南方是接著投靠諸侯呢?還是一直隱姓埋名,漂泊躲難呢?”


    孟珧等人聽了紛紛低頭,去了南方也不過是安定一時,除非是歸順鄧通他們,不然南方也遲早被鄧通父子蠶食。


    塗彥對蔣騅說道:“實不相瞞,家父生前的遺願是能找到陛下和太子,重新複國。”


    複國二字一出,周圍的人都一時噤聲。


    蔣騅慢慢搖了搖頭,他指指自己的腿,又指指身後的人,“父皇早已駕崩,身邊除了這些個禁軍侍衛,還有誰會扶持我們,何況我現在的樣子,能苟活於世就不錯了。”


    塗彥:“小生知曉太子殿下這些年受盡罹難,難以支撐大業,可是還有年少英傑的皇長孫。”


    眾人都看向蔣勉,蔣勉看看眾人,又指指自己:“我?”


    孟珧:“子承父業,除了你還有誰。”


    蔣勉覺得命運在玩兒他,一個月前他的心願還是當個普通的騎兵營營長,眨眼間就有複國的重任擺在眼前。


    “我,我倒是想複國,可是怎麽複?”蔣勉撓著頭問塗彥。


    “隻要皇太孫能有心複國,以後的事這一路上咱們可以慢慢商議。”塗彥說道:“小生自幼讀書時就在家父麵前立誓,要解救百姓於水火。若太孫不嫌小生微末之才,小生願做太孫的謀士,助太孫複國。”


    蔣勉沒多想就答應了,他有誌複國,其實也應了父母心中所想,旁人都沒有異議,塗彥之後便隨著眾人一起上路。


    幾日後的晚上,一行人在路邊歇腳。蔣勉和塗彥已經商議好先在南方招兵買馬,自立軍隊,立穩腳跟後打出皇族的旗號,去招納願意輔佐他的人。蔣勉第一個要拉進夥的就是身邊的蕭旭,帝王不可缺少良將輔佐,他以後組建軍隊也需要一員猛將。


    蔣勉說自己過於大大咧咧,怕一開始鎮不住下麵的士兵,需要蕭旭這尊冷麵瘟神去威懾,還說蕭旭的臉一耷拉下來,膽小的人包準就尿褲子了。


    孟珧想著蕭旭小時候呆萌可愛的樣子一去不複返,又聽道蔣勉能把他比喻成冷麵瘟神,捂嘴噗嗤笑了出來。


    蕭旭被蔣勉誇的扭頭走開了。


    孟珧跟了過去,見蕭旭坐在一處微隆的坡上。孟珧眨眼看著蕭旭的背景,這孩子眼下八成還想著跟自己表白的那起子事。


    孟珧眼睛轉轉,衝他說道:“旭兒,與其現在困於兒女私情,不如趁著大好年華幹一番事業。”


    蕭旭抬頭看著她說道:“幹事業是幹事業,喜歡你是喜歡你,互相又不耽擱。”


    孟珧被他無可挑剔的邏輯打敗了,啞然半晌後轉移話題:“蔣勉現在還是人單力薄,咱們能幫一定要幫。再說了,助皇室複國,平定天下,本來就是大大的好事。”


    蕭旭突然抬手,牽上她的手,說道:“我會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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