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一旁勸道,“行了行了,小旭吃飽了就讓他出去走走,你生個什麽氣。”


    方氏悄悄的看了老太太一眼,把眼裏的不甘壓了下去。老太太平日對兩個小孫女管教嚴格,對她們這些女眷也是不苟言笑,但就對這個新認回來的大孫子偏心。別說蕭旭在飯桌前板著臉不說話,就是甩老太太個臉子,老太太估計也不會說什麽。


    她又重新擠出笑,在一旁張羅著勸侯爺再吃些菜。


    第31章


    蕭仲山用完飯後,在後堂尋見了蕭旭。兩人在一室坐著,都靜默著不說話,蕭仲山也覺得尷尬,他想著旁的東西蕭旭都不愛聊,就說說軍營練兵,用兵打仗的事。


    兩人破天荒的聊了一炷香,蕭仲山正覺得此時他們的父子關係融洽了不少,蕭旭突然問他之前是否是他命人去孟珧家尋事。


    蕭仲山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一遭。此事他是交給下屬去辦的,他也說過那戶人家要是難纏就不必太客氣,然後就聽說部下鬧出了些小事。雖說方法無禮了些,不過效果倒是不錯,蕭旭第二天回來就說同意認他這個父親。


    蕭仲山搖著頭,打太極般的說道:“這事為父還真不知道,一定是哪個人想邀功賣好才做出這等無禮的事。這樣吧,你說說那天去的都有誰,拉出來全部軍法處置。”


    蕭旭麵色微冷的看著他,起身出門。臨出門前他回頭說道:“我怕你裝不知道,先跟你說明白,不許再招惹她們,不然賬都算你一個人頭上。”


    蕭仲山聽了雙目都凸起,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放肆,你怎麽跟親爹說話的。”


    蕭旭沒聽見似的走了。


    管家這時上前勸道,“侯爺息怒,那個什麽孟氏畢竟養了少爺這麽多年,兩人也算情同母子,這情分不是說斷就斷的,少爺護著她也是人之常情。”


    蕭仲山怒道:“那我這個爹就是個擺設?”


    蕭仲山的手下之前向他報告過,這侯府蕭旭不曾來過幾趟,那個什麽孟氏的府上他去的倒是勤快。蕭仲山一想到自己兒子那頂撞自己的模樣都氣憤不已,便是他自己年輕氣盛時,也沒敢跟父親說什麽狠話。


    管家頭低了低:“侯爺,這也正看出少爺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不是個忘恩之徒啊,侯爺隻等再相處個幾年,感情深了,少爺以後也會對侯爺孝順的。”


    蕭仲山聽了這才慢慢順了氣,回房歇息去了。


    侯府後宅如今都由方氏打理,老太太平日要操心的事不多。她想著孫子這個年紀也該都開竅了,便挑了身邊一個模樣長得俊俏的體麵丫頭,讓她晚上過去伺候少爺。


    入夜,蕭旭剛進臥房,就看見房裏站著一個穿著水粉羅裙的年輕丫頭。他臉色沉下,不是說過房裏不需要丫頭伺候麽,怎麽還有丫頭敢進來。


    還沒等他往屏風走了兩步,那丫頭就楊柳扶風般的走了過來,說要幫他脫衣服。蕭旭見那丫頭特意施了粉黛,麵若桃花,眼波流盼,不似其他尋常的丫頭,心裏突然明白了。他心裏冷哼道,這才過了多久呢,就要把他當種馬用了。


    他微微側身躲開丫頭伸向衣領的手,麵色陰沉,衝剛才跟進屋的隨從皺皺眉。


    隨從眼皮子一跳,連忙把丫頭給推搡出門去了。那丫頭本來還想輕哭幾聲,然後再裝個委屈懇求留下,裏間屋內突然爆出一陣砸東西的聲音,瓷器碎片都飛出門外了,她和那個一並出來的隨從都嚇得一激靈。


    隨從看看裏屋,知道剛才那臉色是小主子發脾氣的前兆,幸好他躲得及時。他衝丫頭擺擺手,“趕緊走趕緊走,不然砸的就是你了。”


    丫頭隻得擦著臉走了。


    次日天剛亮,蕭旭就起床洗漱,也不留下吃早飯,也不讓隨從跟隨,自己騎馬跑了。


    早上,偏房守夜的小廝睡醒,剛打了個哈欠,就聽見昨天撿來的人在床上輕咳了幾聲,然後開始哼哼。小廝見這那男子慢慢睜眼,連忙去通知主人家。


    孟珧帶著丫頭婆子過來時,那男子自己撐著坐起來。昨天剛被蔣勉拖回來時,這男子還形容狼狽,但如今已經擦幹臉束好發,孟珧發覺這男子長得也清秀俊朗,二十出頭的樣子,眼睛微細挑,但眼神卻略呆滯,看著像個白麵書生。


    男子接過茶水咽了幾口,總算能開口說話了。


    他問道:“眾位,不知此地是何處啊?”


    小荷代答道,這裏是洛城一戶普通人家,有人見他暈在河邊才把他救回來的,我們夫人好心才收留了你。


    男子微微點頭,掃了眾人一圈,見到被兩個丫頭簇擁著的孟珧,迷蒙的眼神瞬間被點亮:“啊呀呀,原是夫人救下了小生,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請容小生三拜九叩。”


    小荷好笑的白了那人一眼,瞧他那小眼神,一見就她們夫人是個美人淑女,就這麽激動麽,虧的還長了一副斯文的樣子。


    孟珧解釋道:“真正救你的也不是我們,是一位少年把你從河邊拖回來,然後寄放在我這兒。”


    男子已經下床,腳絆了一下後站穩,然後彎腰作揖:“夫人,請受小生一拜。”


    孟珧連忙擺手說不必不必。


    男子仿若未聞,提高音調,接著彎腰道:“小生再拜。”


    “小生再再拜……”男子又歪下腰,這回剛拜完,就軟軟的歪倒在地。


    旁邊的小廝連忙的手忙腳亂把人給扶起來。那男子一手捂著腹部,臉色露出淒楚痛苦。


    小荷問道:“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男子虛弱的說道:“姑娘見笑了,小生隻是突然覺得腹內空空,腸痛難耐罷了。”


    眾人恍然大悟,這人躺了一天一夜,確實該餓了。小杏說早點還沒好,紅豆粥倒是已經熬好了,要不要先吃點。


    男子聽了連連點頭。


    小杏隨即提來半砂鍋的紅豆粥,還帶了兩碟涼拌小菜。男子也不嫌燙,連喝了三碗,小杏在一旁看著都怕他漲壞了肚子。


    砂鍋裏的粥被刮幹淨後,男子自我介紹了一番,說他姓塗名彥,一家人也是躲難來到齊州的,隻是來到洛城定居沒幾天,晚上他出門時和下人走散了,後來又被一凶悍的惡犬追逐,跑了五條街後不慎落水,快遊到岸時脫力暈了過去。


    此時外麵傳來小黑歡快的叫聲,這名叫塗彥的男子驟然聽見狗叫,嚇得渾身一哆嗦。


    蕭旭早上從侯府出門,一路就奔到這兒來。他拴好馬後就來了後院,見一眾人都聚在閑置的偏房,也走了過來。剛一進門,他就看見一長得人模人樣的男子,正和孟珧說話。


    他問正端盤子的小杏:“這人是誰?”


    小杏答了句是蔣家少爺撿來的人後就走了。


    孟珧見蕭旭來了,招呼了幾聲,又見他正盯著身後的塗彥,就解釋道這是蔣勉救下來的塗公子。這邊她跟塗彥介紹蕭旭,對著外人隻說蕭旭是遠房親戚的外甥。


    塗彥看著長得都有他高的少年,微笑點頭,一臉純良。蕭旭卻不回給他好臉色,隻冷冷地盯著他看了幾眼。


    塗彥剛剛才喝過熱粥,此時莫名覺得四肢有些發寒,他說自己還要回家去,免得家人擔心,今日就先告辭,改日定會登門道謝。說完他整了整衣袖,做好架勢,文質彬彬的邁著小快步溜走。


    孟珧見人走了,總算又丟掉個差事,心情大好。她問蕭旭:“旭兒,今個來這麽早,用早點了沒?”


    蕭旭搖搖頭。


    孟珧:“正好,昨天我吩咐劉婆婆她們包些鮮肉小籠包,一起嚐嚐去。”


    蕭旭笑著說好。


    兩人來到平日吃飯的紅木桌前,小杏已經端上了早點,除了幾籠鮮肉小籠包,還有些炒的清蔬小菜和熬得開花的紅豆粥。


    孟珧連連給蕭旭夾小籠包,又給他盛了碗紅豆粥。孟珧夾多少個,蕭旭就吃多少。孟珧邊夾邊感慨,少年人的胃就像個無底洞似的填不滿,還好她有先見之明,讓劉婆婆多包了好幾個人的份。


    小黑在一旁巴巴望著,舔著舌頭饞的不行,平日裏都會趁空投喂他的小主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到小黑渴求的眼神。


    蕭旭吃著包子,不經意的看著孟珧,孟珧偶爾衝他投來一笑,他就真的食不知味了。連吃了幾籠包子後,他終於放下筷子說吃飽了,抬手伸向桌邊的茶壺就要倒茶喝。


    孟珧眨眼間就動手把他的手撥回去,說是飯後不宜立即飲茶,等會兒再喝。


    蕭旭扣了扣那隻被孟珧撥開的手,低著頭不說話,半天後才記起什麽,掰了個包子給口水流了一地的小黑吃。


    三天後,塗彥帶著兩個隨從登門拜訪,還帶了份禮物道謝。他今日穿著淺藍長衫,腰戴青色玉佩,頭戴藍色布巾,看起來更像書香門第出生的公子。他知道把自己從河邊救回來的是位叫大牛的少年後,執意要去上門道謝。孟珧知道蔣勉家人向來不歡迎外人拜訪,於是就派人去蔣府問問蔣勉今日回家沒有,若是回來了就過來一趟。


    孟珧接待完客人就先回避了。塗彥在前廳等人時和奉茶的小荷說了幾句閑話,知道孟珧原是大戶人家出身,但很多年前就成了寡婦,守節不再改嫁。如今也是躲難來到齊州,辛苦支撐著一家。


    他暗自感慨道,如此鍾情重義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女子,偏偏時運不齊守寡多年,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第32章


    今日正巧蔣勉請假回家,一盞茶過後,他就過來了。隻是他似乎已經忘了這茬,孟府小廝跟他說這事時他還愣了半天,反問自己啥時候救了人了。後來小廝把蔣勉拉到孟府,他才回想起來。


    塗彥上前道謝,蔣勉大氣的揮揮手,“沒死就好。”


    塗彥客客氣氣的說:“今日走的匆忙,沒多帶謝禮,改日定去府上備禮道謝。”


    蔣勉忙說:“不用給什麽謝禮,你要是非要給,就送到孟姐姐這兒算了,我到時候再過來拿。”


    蔣勉說下午還有事趕著回軍營,凳子都沒坐熱,拍拍屁股就走了。


    孟珧原以為此事就此了結,沒想到蔣勉還給了塗彥一個由頭過來。接著幾天,塗彥時不時送來些薄禮,說是孟珧一份,蔣勉一份。孟珧也不好總躲著,還得出來應酬兩句。


    晚上,小荷幫孟珧梳頭,兩人閑聊時,小荷不經意間說道:“奴婢看這塗公子,倒像是對夫人有意呢。”


    孟珧摸著頭發,噗嗤笑道:“我都守寡了這麽多年,別人哪裏就看得上我了。”


    小荷:“夫人,您是總待在院子裏,老覺著自己是三四十歲的婦人了,您也才二十有二,您照照鏡子,到外麵說您是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也沒人不信的。”


    孟珧琢磨著她話裏的意思,問道:“你這是盼我改嫁?”


    小荷和塗彥說過幾次後,倒覺得這人品性還不錯,“夫人您想想,少爺現在已經是蕭家的人,以後是要繼承蕭家的家業的。如今家裏就靠你一個人撐著,您趁著年輕改嫁,將來老了也好有個依靠。”


    孟珧微微搖頭不語,她早就決定自己清清靜靜的過日子,改嫁是不可能的,就算那塗公子真對她有意,她也得婉拒了。


    塗彥來孟珧府的次數漸增,孟珧有些懊惱的想著,這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怎麽就不知道避諱呢。但塗彥又是打著給蔣勉送謝禮的旗號來的,她總不能將人拒之門外。


    孟珧背後忍不住的歎氣,等蔣勉從軍營回來,一定要讓他去跟塗彥說清楚,可別往這兒送禮了。


    小荷平日愛說個話,塗彥來時也會搭理他幾句,一來二去互相交了家底後才發現,原來塗家就是那個從前跟孟家訂親的世家。隻可惜後來塗家搬走音信全無,兩家的娃娃親也就不做數了,之後孟珧就被家人嫁給個半死的富商,然後守寡。


    塗彥知道此事後也是驚訝,他幼年就聽說自己有個娃娃親,隻可惜後來兩家走散了,無緣再見。他至今仍未婚配,孟珧又守寡多年,兩人在此地相遇,孟珧先前還救他一命,這難道不是老天注定的緣分麽。


    孟珧聽說此事後來到前廳,目露尷尬,眨著眼睛看著塗彥,剛開口道:“徐公......”


    塗彥以為孟珧眼裏也是百感交集,止住她說道:“嗯,我都知道了,你喚我塗郎即可。”


    孟珧心道,這稱呼實在是喊不出口,這人貌似自我感覺良好,該怎麽掐滅他那點心思呢。


    蕭旭今日碰巧也回來了,他在前院就看見塗彥的馬,眉頭微皺。小荷見蕭旭過來,偷偷說道:“少爺,您說巧不巧,這塗公子居然是和我家夫人娘家是世交。”


    蕭旭一瞥頭,“什麽世交?”


    小荷:“就是小時候和夫人訂過娃娃親的那家人。”


    “什麽娃娃親?”蕭旭眉間閃過一絲厲色。


    小荷一顆八卦的心按耐不住,也沒看他的臉色,隻在一邊碎碎念叨著,“都是從前的事了,不過奴婢看塗公子的樣子,像是對我家夫人……緣分啊,都是緣分。”


    蕭旭沒聽小荷接著八卦,牽著馬直接走到塗彥跟前。塗彥轉頭看見來人,笑著招呼道:“原來是蕭外甥來了。”


    他笑吟吟的看了看蕭旭身後的駿馬,隨口誇道:“啊呀,這可是少見的北境寶馬,看這腿腳實乃上品,跑起來一定不同凡響。”


    蕭旭盯著他問道:“你很會騎馬?”


    塗彥點頭道:“那是自然,不是小生自吹,小生的馬術也是嫻熟……”


    蕭旭哦了一聲,伸手就把塗彥拽了出去,隨即一抬手把牽著塗彥的馬的隨從揮走,然後把塗彥推上了馬背上,說是一起去離府不遠的西山坡跑會兒馬。


    塗彥坐在馬上納悶,他還想和久別重逢的孟小姐多聊會兒天呢,剛剛氣氛多好,怎麽轉眼間就要跑馬了。


    蕭旭跳上馬,一鞭子抽到塗彥的馬屁股上。馬兒嘶鳴一聲撒腿就跑,塗彥朝天慘叫一聲,兩人就一前一後跑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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