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你哭也從不是為了解決問題。


    片刻拉鋸之後,顧岐安終於緩緩撤開她,整理衣衫間,手一拽,拽走她唇隙的煙屁股,“連過肺都不會,就別裝小大人了。”


    “放屁,我大一就會抽了。”


    某人不和她計較,胳膊撈過大衣移步,“我勸你現在找個鏡子,理理頭發和儀容。別待會出了門給你家老母親看出什麽蹊蹺來,可就不是你想改天再談就能改的了。”


    繼而,怨偶又偽裝成佳偶,二人一並若無其事地出門去。


    到一廳和氣融融裏。那老傅拎來好些個土特產,有蕪湖荻港的醃香菜、蘇州南塘的雞頭米、安慶桐城的絲棗,件件擺開和梁女士說道該怎麽吃,怎麽保存。


    末了看見小輩們出來,二人俱是赧然一笑,笑得仿佛回春。梁女士見姑爺要走狀,“哎?你不留下來吃飯呀?”


    “不……”


    “不留了!”梁昭代為搶答,“醫院臨時有事找,他不走不行。”即刻幫他披上大衣,賢內助到底。


    顧岐安輕淡地站著,一麵手掂車鑰匙,一麵回低頭瞧她,難得賢惠,哪怕心照不宣是做戲。


    梁女士不無薄責,同老傅道:“瞧吧,這就是給醫生當老婆的苦處。三過家門而不入,和大禹老婆有一拚。當年老譚也是的,”說著,目光悵惘地看向遺照,“那醫院裏永遠做不完的差事,治不完的病,一個電話就把你使喚走,不容商量!老譚啊,早知如此,那天我說什麽也不準你去醫院……”


    老傅麵上堪堪一澀,梁昭忙打住母親,“媽,過去多久的事了,別給客人添堵。”


    話完催促顧某人快走。


    顧岐安在玄關穿好鞋,身子一半出門,又探頭進來同眾人話別,尤其是老太太,“外婆,新年快樂,萬壽無疆。改日岐安再來叨擾您。”


    老太太迷迷糊糊哼一聲,“就走啦?”


    “對,失陪了。”


    “不離啦?”


    纏夾喑啞又無心的一句問話,像根刀子,劃開歲月靜好的假相。


    梁昭惴惴地慌忙把某人推走,免得娘倆生疑心。梁家女人是祖傳的一家子門檻精。


    到門外她便停步,掉下臉色,“你走罷,我就送到這裏。改天我谘詢一下律師,到正式商議之前,保持聯係。”


    她現在有點棄後宮怨的意思。瘦單的身子立在冷風裏,容顏支離破碎,還得強濟著好聚好散,總不能當真學那烏拉那拉氏削發斷情,還要戚戚反問,“皇上聽過蘭因絮果嘛?”


    畢竟她沒有執掌後宮的大權,顧岐安也一沒有乾隆的能耐,二不曾身體出軌。


    分別一刻,二人各自反向,都沒有回頭。


    梁昭也是在這瞬間,醒神自己沒準是愛他的,一丁點也算。因為她感到有什麽東西在從身體裏剝離出去,帶著血、牽著肉,一寸寸抽幹她。


    可終究也就這樣。


    愛不愛地,婚不婚地,當你漸漸在他/她心裏泯然眾人矣,就賤得比草芥還不值。


    *


    家裏地板滲水了。


    三天之後,顧岐安晚班回家,就聽才買好菜正準備洗衣服的陶媽說,許是排水管臘月裏凍壞了,盥洗室的地板滲了好多水,都泡黴了。


    男主人聞言一查看,果真是的。


    地板是當初裝潢時梁昭請人鋪就的。紋理是人字拚接形,會讓地麵產生流動的視覺效果。一磚一線都彰顯著女主人對這個家的細致與用心。


    顧岐安蹲身盤查完,掏出手機才欲聯係修理工,又聽陶媽知會,“早上還收到一個快遞呢。年前買年後發貨的,是太太買的宜家實木桌。全是零件,要手工拚接。”


    “擱那裏罷。”


    “哦,”陶媽聽他不鹹不淡地打發,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多嘴,“先生,太太什麽時候回來呀?冰箱裏兩大板酸奶,她最喜歡喝的,再不喝是真真要過期了。”


    你問他,他倒是也想找個人問問。


    “我把修理工的號碼給你,打電話問他們約個時間上門來修。花多少錢,回頭向我清算。”


    才通宵的人神思倦怠地起身,一路走,一路揪下領帶。原打算回房倒床就睡,又想起什麽,改道向廚房,拉開冰箱門拆了杯酸奶仰頭就喝。


    入口泛酸回甘,口感微微不對頭。


    顧岐安低下杯子一瞧,保質期還差幾天,但賞味期限早過了。


    好像這世間千千萬萬的感情。過了賞味期,進肚子即便死不了,也會食不知味。


    第27章 -27-   眉眼


    喊破嗓子做不出樣子。


    之後再一周, 梁昭從休假到正常返崗,都沒有回過家。但照目前的情形,離婚還不能付諸行動。


    一則, 年三十才過,貿貿然動真格會讓兩家難看。婚姻比戀愛更煩惱的一點就在這裏, 當真說分,也不是動動嘴皮、通訊方式互刪就能查無此人的簡單;


    二則,梁女士這朵桃花大概真要開了。正月裏,兩家戚友在一起吃過飯了,傅家人對梁家三代女豪傑是沒得說, 爆燈式滿意, 梁瑛也越發待見老傅。


    提譚主任的次數少了, 不像從前一日三餐都掛嘴邊,


    倒是每晚月上柳梢就出門跳廣場舞,跳到十點才回來。


    梁昭說,你這也太戀愛腦了。


    梁女士弄懂這個名詞的釋義後,一跺腳,“嗯!現在換你來說我了。我可不像某人,愛得死去活來就偷戶口本領證!”


    “本來就是呀, 還不給說了。”從前梁女士什麽畫風?白天裏恨不能和麻將過日子的, 一入夜,散了局就窩在家裏守新聞聯播、天氣預報。梁昭說你手機上能看見預報呀,還費那個勁幹嘛?


    梁女士:我要看公雞劃線的!


    梁昭:……難為你有顆憂國憂民心。


    看完預報,雷打不動的項目就是追《老娘舅》,一檔金字招牌的情感調解欄目。梁昭賴在娘家這兩天,夜裏無事,會坐在邊上陪看。看著看著也咂摸出滋味來, 她甚至狐疑自己老了,旁觀他們打家務口水官司原來如此有味。


    某回,調解案例是一對中年夫妻鬧家變。拖家帶口地上節目,男方年輕時出過軌,女方原諒了,就這麽湊合到四五十,女兒都亭亭玉立了,女方又開始沒個停地懷疑猜忌丈夫。


    長此以往,男的忍不了,想離。


    那女兒泣不成聲,“爸爸,我好希望你能多多體恤媽媽。你畢竟傷過她一回,都說犯錯隻有一次和無數次的區別,媽媽對你患得患失很正常。而我現在也這麽大了,成人了……”


    這種節目,說白些就這麽個套路,也套路得人心。永遠肝腸寸斷開場,又闔家團圓收尾。


    調解調解,其精髓就在於和稀泥。後來在女兒以及主持人一番口舌後,丈夫終於痛改前非般地在鏡頭前立據:


    不離了!回去好好過日子!老婆,對不起……


    梁昭委實看不下去了,吃屎般地心梗,就一個人溜出家門散步。


    順便“訛詐”濮素,借地方給她住一陣子,直到正式張羅離婚。


    *


    擱往常濮素必會嚕蘇什麽,這遭卻欣然答應了。一來是聽說梁昭要休夫的事,親閨蜜二話不說給她站隊;二來也挾了私貨:


    濮素近來一直在躲陸嶽陽。電話裏吐槽他好煩人,“滾刀肉一個!說了沒興趣還天天上趕著往我這裏跑。”


    甚者,前天來她家說有個快遞選錯地址了,查單號估摸著下午就到。


    等到下午送上門一拆,滿大盒避孕套忽喇喇落地上!


    濮素當場喊啊,“臭流氓!你給老娘滾蛋!麻溜點地滾,不然我現在就報警,說你入室強.奸!”


    所以,才一籌莫展地拜托到梁昭,拿她當幾天擋箭牌,這樣陸嶽陽就不好再來了。


    梁昭隻覺得好友在變相秀恩愛。


    “怎麽會?恩在哪裏愛在哪裏?救命,你不是頭腦比我清醒嘛?不會不知道,所有曖昧期、追求期的擦邊球都不受法律保護,更不受輿論認可。言重點就是妥妥的性.騷.擾!回頭給掛到網上什麽勸分小組,絕對被千夫所指。”


    這倒是真的。梁昭過來借住的第二日,二人麵對麵盤腿,支了張簡易被爐,在上麵自煮壽喜鍋。梁昭難得當回聽教的學生,“大抵是沒被前度追過,所以我沒想到這層。總之,你保護好自己。”


    “是不是高嶺花都‘曲高和寡’呢?就像珠峰,它再是世界第一峰,從來登頂的人也極少數。”濮素停箸托腮,剖析梁昭,這麽美的人,居然沒一次分手後被追的經曆。


    “所以才會有小眾和流行的區分。”


    “顧錚就位了嘛?”


    哪壺不開提哪壺。梁昭搛著胡蘿卜送進嘴的動作一頓,來不及反應,燙舌頭了,她一邊落碗喝水一邊嗔道:“吃飯呢,能不能別提倒灶的名字!”


    事實是還沒就位。她才能回光返照般地享受幾天好心情,天地裏沒有糟心的人事,每天睜眼閉眼,除了工作時上緊發條,其餘時間都安心當個廢物,美麗廢物。


    但究竟不是長久之計。顧錚總會到來,婚總要離,這兩天丁教授也不時打來電話,或是微信旁敲側擊,問她,心情還好嗎?


    梁昭用膝蓋想也知道,大約顧岐安回稟父母的說辭是:他們吵架了。所以梁昭想回娘家清淨幾天。


    這種情況過去不是沒有,隻不過少。


    大部分時候她還是盡心當個好妻子、好兒媳,不給人拿錯不授人以柄。隻是實在被問煩了,也難免內涵地回複:


    婆婆,我們新婚燕爾的時候,顧岐安可是留我一個在家裏,自己跑去國外半年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潛台詞:我出走個幾天怎麽了?


    現今都提倡眾生平等,男女平等。別說是幾天,我哪怕同等來個半年也不打緊。難道隻準我守活寡不準顧岐安守活鰥?


    梁昭久違地牢騷到這裏,忽而一記飽嗝,再就快快衝到廁所,對著馬桶不住地嘔。


    濮素見狀天靈蓋都發麻,也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艸,你不會有了吧?!”


    *


    年後正式開工這陣,顧岐安忙得腳不沾地,按下葫蘆浮起瓢。


    好容易今日得閑,又臨時受命,陪同老紀和幾位院領導去友院出席座談會。去時,幾位交好的前輩都欽點坐他的車。可想而知這人在他們眼裏掙了個多根正苗紅的好形象。


    長相倒在其次,是辦事從來靈巧穩重,叫人放一百個心。


    副院長同顧父有交情,車上就提點,“岐安趁著當打之年多拚拚,爭取早日考到正高。醫生這行再怎麽吃資曆吃老本,革新換代,還得看你們這些骨幹力量。”


    老紀聞言陰陽,“哼,你看他一天天躲懶得,不掉後腿就算阿彌陀佛了。”


    某人依舊二五八萬地回嘴,“您好,請問您這種情況幾年了?”


    副駕上的老紀作勢抬腳踹他,顧岐安:“使不得啊師傅,車上不止你一個呢。”


    抵達目的醫院,眾人前後下車。


    顧岐安落在隊伍最後,一麵單手抄兜,一麵查看微信。和梁昭的對話框裏,這幾天的對話畫風千篇一律,淨是她說需要什麽衣服什麽物件了,勞煩他打包寄到濮素家;


    這廂寄好後,就把快遞單拍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聽牌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梁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梁仝並收藏聽牌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