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窈卻說不了,“溫家如今沒人替我看著也不行,你們權當幫我守著宅子便是。”


    上回之事,她到底心有餘悸,於齊雲舒,她也是有氣的。


    那般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哪裏是個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兒?誰又能保證不會再有第二回 ?


    但她身邊現在伺候的丫頭,哪怕出了事,錦珠錦瑞背後起碼有來福照應著,不至於隨隨便便就被人拖出去濫用私刑。


    她身邊親近的人不多,能護住一個算一個吧!


    用過膳月牙兒負責收拾碗筷,恰逢給雲嬤嬤常時看診的醫師前來,溫窈得個方便,順道也教醫師給把了把脈。


    那醫師瞧過脈象後,話說得與先前的張醫師所言相差不多,都說她體內痼疾並非一朝一夕之間能調養好。


    但那話後頭又綴了句,“夫人現下用的藥確是珍稀,若是有條件,最好一直用下去,常時多出門走動走動,於身體恢複也有益處。”


    “您的意思是說那藥若一直喝下去,便有機會治好我的舊疾嗎?”溫窈微微蹙著眉。


    醫師見她的樣子一時困惑,怎的好似還不希望痊愈呢?


    醫師摸不準她的意思,隻好說:“在下未曾看過夫人此前最危重之時的脈案,但夫人現下的身體與尋常女子相較而言,已並未有太大的差距,遂有此一言。”


    溫窈眸中無甚波瀾,雲嬤嬤聽過後卻很是高興,百般謝過醫師,又多給了些銀子,滿麵春風地將人送出了門。


    回來後望著她頗為欣慰,“姑娘也聽到了,往後切不可時不時偷偷將藥倒掉了,您得養好身子,老太太泉下有知才能安心啊。”


    溫窈仰麵衝她笑了笑,沒說掃興的話。


    她在溫宅逗留到下半晌日暮時分,正用晚膳時,賀蘭毓趕巧來接她了。


    那會子外間也沒留人,就一路讓他暢通無阻地進了內宅。


    他簡直像是踩著點兒進屋,高大的身形往人麵前一站,教背後斜撒的晚陽照成長長一道陰影。


    溫窈轉過臉去看,拿在手裏的碗筷一頓,四目相對,坦然的是她,稍顯局促的倒反而成了他。


    出現的有些突兀,賀蘭毓抬手撫了撫額頭,醞釀著起個話頭,“大門開著,也沒見人看守,萬一遭了賊可怎麽好?”


    溫窈收回目光,噎他一嘴,“除了你,哪裏還有不請自來的賊。”


    賀蘭毓咂咂嘴卻沒言語,垂眸瞧了眼桌上的飯菜,三個素菜配半碗飯,覺得她吃得也太清淡了些,難怪總不長肉。


    月牙兒乖巧,已從一旁添了碗筷到跟前,他便也不急著帶她走,順勢撩了袍子在桌邊坐下。


    想起來問:“我聽聞你前些日子說想養個什麽玩意兒逗樂,是真的嗎?”


    溫窈筷子停在齒邊頓住一瞬,思索了下,點頭嗯了聲。


    賀蘭毓爽快道:“那快吃吧,我方才從官署回來路過個集市,等你吃完飯,我帶你去挑挑看。”


    他說得那個集市,其實隻是官署出來,往東走一條巷子,就能看到一處花鳥魚蟲市場。


    盛京的貴人們常時總閑得慌,私下裏養什麽的都有,小到蟋蟀、長蛇、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小魚,大到獅子老虎狼,市場上都能買。


    兩個人轉進去,賀蘭毓給她挑了隻會說話的八哥,毛色十足漂亮,通身漂亮的靛藍羽毛,脖頸和頭頂又生一撮兒紅,挺胸抬頭站在架子上,真是威風極了。


    小家夥兒此前教賣家調教過,已會重複些簡單的話。


    帶上馬車,兩個人不說話時,溫窈時不時逗逗它,也能教周遭氣氛不至於太沉悶。


    賀蘭毓坐在一旁含笑瞧她,安安靜靜地,也不上前插嘴。


    他昨夜坐在床邊想了很久,也困頓了很久。


    後來想,她覺得累,或許是他抓的太緊了,她就像是他手裏的一捧沙,越是想用力握緊,越是流失得迅速。


    待回到明澄院,錦珠錦瑞瞧溫窈帶回來的八哥都新奇得很,圍上前嘰嘰喳喳接了過去。


    賀蘭毓順勢拍了拍溫窈的肩,示意她跟自己到書房一趟。


    溫窈起先不想去,他卻又來拉她手,最後還是隻好挪了步。


    進了屋,原道是他將那時從鄭高節手中拿回來的溫家產業、地契,又遞給她一回。


    “物歸原主,你不是總閑府裏悶嗎,這些你自己收好,閑暇無事時也可出門去打點一二,若是缺什麽幫忙的就跟我提。”


    這些東西,前年年節時還是邀寵的新年禮,如今變成物歸原主,換個措辭,溫窈聽著順耳了許多。


    這本該是她自己的東西,遂收了下來。


    外頭廊下,錦珠和來福湊一起,隔空望著屋裏舒一口氣。


    錦珠道:“嚇死我了,姨娘昨兒個沒回來,我還以為兩個主子又鬧別扭,要搬回莊園去住呢……”


    來福聞言一咂嘴,“你幹好你分內的活兒就好了,別瞎猜些有的沒的,主子的事兒少說兩句,教人聽著不好。”


    錦珠瞧著他也沒脾氣,連聲說知道了知道了,催他趕緊去忙自己的。


    來福卻又也不急著走,說不忙,便從懷裏掏出個手帕包好的鐲子,抓過錦珠的手,套了上去。


    那鐲子瞧著不便宜,錦珠嗔怪他,“你又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花裏胡哨的招數?浪費銀子!”


    “我這不是老瞧著爺給姨娘買東西嘛……”


    來福咧嘴笑,想起來又說:“你沒事兒也多開導些姨娘,想法兒逗她開心,她平日若說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都給我這頭吱個聲兒,她心思細,人卻是極好的,不然我也不會把你安排到她身邊兒。”


    錦珠一聽就拍他一巴掌,“還要你說,大家都是女人,她又是主子,我還能不盼她好嗎?”


    夜裏月華如水。


    溫窈天黑那會兒來了月事,許是因近來瞧天氣稍稍轉暖,不慎吃了些寒涼食物,腹痛得厲害,躺在床上捂著熱水囊都無濟於事。


    她幹脆教錦珠去熬了一碗安神湯,就著熱騰騰的藥汁灌了滿滿一碗,企圖用睡覺回避痛楚。


    但那藥許是份量太足,還沒等徹底起效用,她眼皮都已經重得睜不開了,遂喃喃朝外喊了聲錦珠,想教她提前將兩個熱水囊換一換。


    賀蘭毓批複完公文後進屋,正聽她在喚人,咕噥著:“水囊有些溫了,再去換一次吧。”


    他瞧她在床上瑟縮成一座小山,眉心皺了下,上前幾步,掀開被子伸手往她懷裏探了探,拿出一個水囊,剩下一個在她腳邊。


    他的手背碰到她腳心,這時節都開春兒有一段兒了,她那雙腳捂在被子裏卻還是冰涼一片。


    賀蘭毓正要拿著水囊起身時,溫窈卻又伸了伸腿,尋著暖和的溫度將一雙腳都貼上了他的手。


    他動作一頓,抬眸看了眼,她閉著眼秀眉緊蹙很不舒服的樣子。


    “哪兒難受?”他問。


    溫窈的藥勁兒大抵上來了,神思恍惚間更蜷縮著將自己卷起來些,迷迷糊糊說了聲,“痛……”


    “哪兒痛?”


    她隻說了個“這兒”,手在被窩下捂著小腹,他又看不見,但就是一下明白了什麽緣故。


    賀蘭毓立在床邊,想起她少女時頭回月信臨至,稀裏糊塗弄髒了被褥,羞得不敢露麵。


    等他進屋,她從被窩兒裏露出雙眼睛來,紅著臉委委屈屈喚一聲:“三哥……我都這麽疼了,你可不準再笑話我……”


    那模樣有點害臊,還有點無賴和可憐。


    他那時怎麽做的?


    賀蘭毓回過神兒,出門去換了兩個熱水囊,而後捏著她腳腕教人躺平,便脫了外裳也偎進了被子裏。


    他雙腳裹住她的腳,抬起溫熱的手掌覆在她小腹上,熟練地緩緩順著一個方向打圈。


    兩個人之間隻隔了層柔軟的中衣,他身軀暖和得發燙,後來溫窈的藥勁兒過了也還沒睡著,神思稍清明些,忙下意識轉過身抬手抵在了他心口。


    “我不想!”


    昏暗中,賀蘭毓的神情並看不清,隻是輕輕勾唇笑了笑,“想什麽呢,隻是給你揉揉肚子,安心睡你的吧。”


    他伸臂攬在她肩頭上拍了拍,閉上眼睛半會兒,忽地又說,“渺渺,往後你有什麽心裏話都給我說,別躲著我,也別一個人悶在心裏,知道嗎?”


    就像昨日那般,明明心裏有那麽多的話,卻支開了他,連傾訴都不肯教他聽。


    可溫窈應不出口,對著他,她想說的都說完了,而那些先前沒有對他說的,昨夜也都說了。


    有時候,窮途末路不隻是歇斯底裏的爭吵這一種,而另一種,是相對無言。


    第32章 安慰   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賀蘭毓良久沒等到她的回應, 明知道她還沒睡著,卻也不再繼續言語。


    溫窈後來身子暖和, 腹痛漸緩許多,便輕手輕腳從他懷裏挪出來,背過身去麵朝裏側睡,等清晨再醒來時,外側的床榻已空了。


    先前她回來幾日,恰逢老夫人外出不在府中,如今既然已經回來了, 請安便是必不可免的。


    錦珠早起給熬了碗熱騰騰的薑湯,喝完了往弘禧閣去,人還沒過屏風,便已聽見老夫人與齊雲舒正相對坐在軟榻上,談論子嗣之事。


    老夫人近來有些心急, 賀蘭毓如今已快要到而立之年, 齊雲舒與溫窈又同時進府接近兩年多了, 怎的還能半點音訊都沒有?


    誰知道齊雲舒聽了,話音比她還急, 隱隱壓著些怨氣, “兒媳知道母親著急, 可您這些教導不如多於溫氏說說吧,總歸如今都是她陪在夫君身邊的。”


    老夫人一下子倒是教她噎住了。


    其實老夫人原本昨日就想同賀蘭毓談談此事, 誰知道這頭才聽說他回來一趟, 還沒等派人去請, 他轉身便又出門去了官署,是以耽擱了。


    這頭片刻沒開口,便聽素律在外頭吱了聲兒, 說溫姨娘到了。


    話頭暫且打住,瞧著人進來,齊雲舒麵上首先便不好看了,眉尖冷冷別過了臉去,老夫人遂也未曾再留她,先教她回去了。


    等人走後,老夫人又問了溫窈幾句老太爺的狀況,溫窈一一答得仔細,教老夫人聽著心安許多。


    醞釀了好半會兒,才道:“方才我與雲舒說得話,你想必也聽到了,她如今心裏對你有怨氣,你若再住在明澄院,怨氣累積得多了怕是容易招人恨呐。”


    老夫人是從正頭夫人過來的,早些年老太爺也陸續有三四個寵愛的妾室,但那新鮮勁兒過了也就過了,她都感受不到任何危機感,生氣歸生氣,可從沒有真的放在心上過。


    但齊雲舒顯然與她那時候的狀況不同。


    溫窈於賀蘭毓而言不是簡單的“新鮮勁兒”,這輩子恐怕都過不去,甚至在齊雲舒眼中,溫窈繼續留在府中,都仿佛是直奔著那正妻的位置去的。


    老夫人把話說得直白,溫窈也聽得懂,頷首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早前原也打算搬回燦星館,今日正好他不在,我這便教人動手好了。”


    她當下說著已回頭朝錦珠遞了個眼色,教她回去找人收拾東西。


    老夫人聞言很是滿意,也喜歡她的乖順懂事,尹曼惜那件事過了後,宅子裏就這麽幾個人了,老人家隻盼著安安寧寧別別再出事兒就好。


    上回去寺裏,老夫人其實求了一個送子符一個平安符,平安符原本打算給賀蘭毓的,但想想他自己本事那麽大,中毒又遇刺的事這輩子大概也再遇不上,遂將平安符給了溫窈。


    想起來又隱晦問起,“先前聽聞你身子不甚好,調養這一年半載,可有好轉些?”


    溫窈眸中光華閃了下,搖頭,“勞您掛心,我這身子不中用,喝了那麽些藥也並未見有些許好轉,怕是往後都不會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燼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沉九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沉九襄並收藏燼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