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恥!賀蘭毓你下流無恥!”溫窈咬牙切齒,怒氣衝上頭揚手便打他,“你就是個一朝得勢的小人,不配提起少卿,你不配!”


    賀蘭毓也不躲,就任憑她竭盡全力打在他腿上,直惹得他心煩了,後退一步,溫窈雙手撲空撐在地上,膈應間摸到塊兒石頭,想都沒想直接朝他扔了過去。


    賀蘭毓側身躲開,實實在在被激怒了,彎腰一把抓住她胳膊將人拉起來,雙手徑直絞在背後。


    “你要是再敢矯情,今天晚上就給我在這荒郊野嶺待一夜!”


    他在背後粗暴推著她,溫窈腳下踉蹌,手臂都像是要絞斷了。


    “你放開我!”


    “賀蘭毓你憑什麽這樣對我?憑什麽?當初是你有負於我,解除婚約也是由你先說出口,我嫁給少卿有什麽錯,要換來你這樣的報複和羞辱?我……”


    “閉嘴!”


    賀蘭毓手中驟然用力,溫窈吃痛,話音一滯。


    她看不見賀蘭毓的神情,隻知他又從她袖口扯出塊兒手帕,囫圇堵住了她之後所有聲嘶力竭的質問。


    她的憤恨從眼裏傾瀉出來,所以哪兒有什麽理由和憑什麽,一切都隻是因為他那一點可憐又陰暗的不甘罷了。


    一路押著到山腳下推她上馬車,關門落栓。


    賀蘭毓沒上來,交代侍衛將她帶回府,便兀自翻身上馬,攜著一身戾氣迅疾縱進了暮色中。


    回到賀府西偏門已是夜裏亥時。


    雲嬤嬤先前聽聞賀蘭毓都回來了卻不見溫窈,心下一時焦急如焚,遂也顧不得老夫人禁令,自顧跑去明澄院求見了一趟。


    卻不成想畢月閣早一步來人將賀蘭毓請走了。


    她沒法子,隻好去到門上等,這廂在夜風中望眼欲穿之際,才終於見馬車自街拐角轉出來。


    車門打開,溫窈雙手環膝縮在馬車一角,聞聲抬起頭來,一張淚痕斑駁的臉教簷下的燈火照得婆娑楚楚。


    下馬車時溫窈身子歪了下,站不穩,才察覺到右腳腳踝有些隱隱作痛,進屋裏褪了鞋襪掀起衣擺擺一看,右腳腳腕處淤血紅腫,分明是扭傷已久。


    “姑娘這……相爺又欺負你了?”


    雲嬤嬤蹲在床邊仔細在她的傷腳下塞了個軟枕,忍不住怨道:“想那時候老太太臨終前總說把你交給相爺她便放心了,可如今若是教她看到相爺這番作為,還不知……”


    “嬤嬤別說了。”


    溫窈靠在床頭神色倦怠,祖母如今若是在天有靈,便請保佑她有朝一日能同賀蘭毓劃清界限吧。


    扭傷可大可小,溫窈的腳腕腫得不成樣子,顯然傷勢嚴重。


    屋裏人不敢隨意揉捏,雲嬤嬤遂忙差遣月牙兒上畢月閣回稟,好得令請張醫師前來看顧。


    可誰知月牙兒踏出院門便直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回來了也是滿麵狼狽,瞧著樣子也是哭過一回了。


    “我沒見到相爺和夫人,盈袖姐姐不準我進院子,說相爺和夫人已歇息了,誰都不能擅自打擾,否則……否則就要教人打我。”


    觀靈一聽便火冒三丈,“她算個什麽東西就敢打人了,我倒要看看她懷裏揣著的那顆心到底有多黑!”


    溫窈怕她闖禍,忙教雲嬤嬤去攔。


    但話音方落,便見屏風後轉進來一道鵝黃色身影,打斷了屋裏片刻爭執。


    來人竟是尹曼惜。


    “我方才聽蕊兒說溫姐姐受傷了,我正好會些醫術,跌打損傷也尚且能看顧,便自作主張來了。”


    一屋子人麵麵相覷,溫窈一時片刻都未曾回過神來。


    倒是雲嬤嬤病急亂投醫,忙搬了椅子,上前迎尹曼惜在床前落座,“辛苦尹姨娘深夜前來,煩請瞧瞧我們主子的傷吧,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吩咐我們。”


    說著話,又吩咐觀靈和月牙兒去奉茶,備熱水,又給屋裏燒了盆炭火。


    一應準備就緒,尹曼惜挽了袖子,俯身去抬溫窈的小腿,剛碰上,溫窈止不住一顫。


    她無法適應。


    尹曼惜麵上卻是平常,仍舊握著她小腿放在自己膝頭,似乎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遂喃喃搭起話來。


    “這傷拖得有些久,裏頭的淤血化不開,全都堆積在一起,怕是要將養個把月了。”


    溫窈一直在看她,沒有言語。


    尹曼惜卻不介意,臨動手前,又道:“待會兒可能會有些疼,你需忍著些。”說罷又向觀靈要了塊手帕,疊好遞給了她。


    溫窈手裏拿著手帕,終於還是沒忍住,開了口,“你的醫術是在哪裏學的?”


    “軍護府,”尹曼惜低著頭,話音恬淡,“我哥哥是邊軍營裏的小醫官,那地方常有蠻人在關外流竄,軍爺們隔三差五帶傷,我跟著哥哥照顧他們,耳濡目染學習了一些。”


    這便是了。


    正是因有這樣一個溫婉可人的姑娘細心看顧,當年的賀蘭毓心動情動,遂放任自己將千裏之外的婚約拋諸了腦後吧,教尹曼惜懷了他的孩子。


    溫窈還記得那時賀蘭毓凱旋而歸,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前來向她認錯。


    他上門前兩回皆教她差人遣退了去,而後沒法兒,又深夜翻牆越進她閨房,拿一袋從邊關帶回來的麥芽糖像哄小孩子那樣哄她。


    可她那年十六歲,早已不是小孩子,無論他有再多再甜的糖也哄不好她了。


    最後一次兩個人麵對麵說話,距離第一回 他上門已前後糾纏了三個月,起初他說會將尹曼惜送去別院,等孩子生下便養在溫窈膝下。


    溫窈搖頭。


    後來他思慮後又退步,孩子也隱姓埋名養在別院,不會認祖歸宗,隻要她答應,他此後一輩子都不會再納妾。


    溫窈仍舊搖頭,還教他往後別再來找她了。


    最後的最後,他的耐性大抵也磨完了。


    “我究竟要怎麽樣你才能滿意?這些年當真是將你寵壞了,你自己去看看,這世上男人有幾個沒有三妻四妾?”


    “我不過是睡了個女人,你便不依不饒,她肚子裏懷的好歹是我的孩子,你但凡有一點容人之心,也不至於鬧到如今這般難堪的地步!”


    “你若真就如此蠻不講理,那不如便退婚罷了!”


    溫窈當時站在他麵前,在他試探的注視下沉默了良久,而後開口,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


    ——“我容人與否重要嗎?我隻是,不想再喜歡你了。”


    她接受不了背叛,就如同當初知道鄭高節負了她母親後,便再沒有叫過鄭高節一聲爹,賀蘭毓於她而言也一樣。


    第11章 洪水   你該懂得乖一點。


    易連柏擾亂秋茗山舉策場一事,不過隔了一天便在城中傳得人盡皆知。


    有人說是賀相攜私報複有意為難,有人卻道是易家自視清高存心給賀相添堵。


    流言傳進弘禧閣,老夫人站在桌邊修剪瓶中幾枝梅花,聽完張嬤嬤的話手中剪刀一頓,眉間隱有斥責。


    “吃了那些年的苦,也沒見把他那狂妄性子磨平半點!”


    溫窈跟著賀蘭毓出門一趟就出事,外頭人不知道其中緣由,老夫人這裏卻是瞞不住的。


    易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連新帝都要為籠絡人心而未曾妄動,賀家納溫氏進府已至對方顏麵掃地,如今又得寸進尺帶溫氏到人跟前去顯眼,豈非欺人太甚?


    “你待會兒去明澄院傳話,等蘭毓下朝請他過來陪我說說話。”老夫人心中堵住了一團悶氣,又問:“溫氏什麽動靜?”


    張嬤嬤道:“她眼下倒還安分,隻是昨兒個在山上扭了腳,爺回來也沒帶她,徑自歇在了畢月閣,兩人想必是鬧得不愉快。”


    老夫人一時未言語,又聽張嬤嬤道:“對了,溫氏腳傷頗為嚴重,昨晚本想尋醫女診治,但畢月閣沒往裏通報直接攆了人走,後來還是尹姨娘去給料理的。”


    “曼惜啊……她倒一向是個懂事的。”


    老夫人猶記得初見尹氏時,女子沒名沒分先懷上了孩子,又至溫賀兩家婚事由此解除,這麽個處境自然惹人鄙夷。


    但她卻是素來溫順恭謹,老夫人跟前也處處細致體貼,賀蘭毓失蹤後,老夫人可憐她無依無靠,遂做主給她了個通房身份安身立命。


    直到賀蘭毓歸來,大婚之日納溫氏為妾,仍舊由老夫人開口,順道給尹氏也抬了妾室身份。


    老夫人將麵前一截多餘的花枝剪下來,想著吩咐道:“你替我跑一趟素心院,教溫氏先好好養傷,經文等痊愈之後再抄。”


    張嬤嬤頷首笑了笑,“您到底還是心慈。”


    老夫人搖頭輕歎,仔細又將麵前修剪好的梅花再看了眼,說:“順道將這花兒送去畢月閣親自交給雲舒。”


    所謂百花殺盡梅花開,她做正妻的,該有這花兒的氣度。


    老夫人年紀大了,如今一心所盼,不過“家宅安寧”四個字罷了。


    十一月霜降,早起屋頂樹梢上似落了一層雪,素心院裏愈發冷得像個冰窖,烘著火盆似乎都不頂用。


    張嬤嬤進門冷不防打了個哆嗦,再往屋裏走,瞧溫窈傷了腳不能動,還縮在被窩兒裏睡著。


    她也沒有去叫醒,將話傳給了雲嬤嬤,臨走又約莫不忍心,囑咐觀靈給床前再加個火盆,相府又不缺那點兒炭。


    溫窈睡了很長一覺,沒教傷著的腳擾了好夢,醒來時正靠在床頭喝粥,碰巧畢月閣派盈袖過來請罪。


    “奴婢昨兒個也是一時糊塗,總憂心兩位主子被攪了好眠怕是要不悅,遂腦子一熱沒顧得上姨娘,夫人今晨已斥責過了,奴婢知錯,姨娘若心裏還有氣,隻管罰奴婢,奴婢絕沒有半句怨言。”


    人站在跟前微微低著頭,也看不清那眼裏究竟有幾分敷衍、幾分嘲弄。


    “既然知錯,那便去外頭跪著。”


    這話卻不是溫窈說的。


    她若這會子上趕著得罪了齊雲舒,回頭人家都不需做什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放任底下那幫子下人見風使舵,都能教她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話音從屏風外傳進來,賀蘭毓披著件深青色大氅進屋,麵上陰沉不定。


    盈袖麵上頓時一僵,片刻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相爺近到床前,眸中沉沉看的就是她。


    “你主子性善溫和,倒養出了你這等刁奴,回畢月閣去跪下三個時辰思過。”


    盈袖一張臉漲得通紅,當下又羞又惱,低著頭也不敢言語,福了福身忙快步出了寢間。


    屋裏沒別人了,溫窈不想看見他,將粥碗放到床邊的梨花木幾上,重又挪著身子攏進了被窩兒裏,麵朝裏側牆壁,隻給他個背。


    賀蘭毓負手立在床邊,瞧著輕嗤了聲,“這是跟我鬧上脾氣了?”


    他提步上腳踏,彎腰先拉起床尾的被子看了看她的腳傷,包得真跟個豬蹄兒差不多。


    “張醫師來看過後怎麽說?”


    話說出去沒人應聲,賀蘭毓不耐,俯身抓著她肩膀將人掰過來,“扭傷了腳不吭聲,問你話也不言語,你是啞巴了還是怎麽著?”


    “你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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