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家不是不缺這個錢?”召懷遇遲疑道。


    德昌侯府的確是不缺這麽點錢,隻不過填完窟窿的確也得花些日子緩一緩,召伯臣擔憂歸擔憂,如今見召懷遇這麽一問,倒是叫他起了試驗這個兒子的心思。


    “缺!”於是他斬釘截鐵道。


    召懷遇顯然一頓,“缺?”


    “是,咱們家下半年多的是花錢的地方,雖說這幾千兩銀子不是沒有,但要真給了出去,咱們全家可就得喝一陣子西北風了。”召伯臣直將狀況往嚴重了說,說的召懷遇一愣一愣。


    “真的缺?”他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真的缺!”召伯臣眉頭微皺,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召懷遇自小金尊玉貴,養尊處優,身上從來不缺錢花,對家裏的開支花銷一概不通,不知家裏到底雇了幾個女使小廝,也不知家裏有多少農莊田地,今日聽召伯臣這一番話下來,也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個騙局。


    “找我借錢?”


    珍珠樓上,江韶華笑嗬嗬地起身迎了召懷遇進門,熱茶還沒端上手,便聽召懷遇一語破的,直奔中心。


    給他倒茶的手在半空頓了一頓,隨即恢複如常,笑得如外頭的雪一般潔淨。


    召懷遇見他不給自己回複,接過茶盞也沒有喝,而是拿來捂著手道:“如何?”


    江韶華還是沒有回他,反而衝三樓閣樓望了一眼,道:“薑兄也下來吧。”


    聽了他的話,熟悉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召懷遇一回頭,見薑祁正從閣樓上緩緩而下。


    江韶華笑彎了眉眼,客氣道:“這麽大的雪,也難為二位會出門來找我,隻是今日找我來借錢的,按規矩排,你們已經是第八個了。”


    第77章 開粥棚


    “這雪可算是停了。”


    白明朝從外頭回來, 撣撣身上的殘雪,給白傾沅遞了個竹筒罐子。


    “這是什麽?”白傾沅正用著早膳,好奇地接過東西。


    白明朝精神道:“這是今早他們掃雪時, 我在枝葉上看到的一點幹淨的雪, 聽那些喜好附庸風雅的人說,拿雨後露水或殘雪煮茶, 最為清冽可口,咱們今日便來試試。”


    “你倒還會附庸風雅了。”白傾沅掂著那隻罐子,上下左右看了看, 忽而想起顧言觀的習慣。


    他在靈泉寺上, 倒也頗愛收集雨露, 莫非他們京城裏的人,都拿這些當風趣高雅不成?


    她欣賞不來,隻會撇撇嘴, 將東西遞還給白明朝。


    白明朝收回來放好,坐下來道:“也不知咱們家還有多少米糧,現工部和京兆尹的人都在街上忙著掃雪開路, 陳家已經開始放糧倉上街救濟了,這場大雪不知毀了多少人, 咱們家若是有多餘的,也好出去擺個粥棚, 能救一個是一個。”


    白家的人在大是大非麵前總是懂得的,白傾沅聞言點了點頭,自然沒什麽意見,“待會兒咱們就去找大哥開倉看看,隻是你方才說,陳家已經開倉救濟了?大雪這才剛過, 他們反應竟能如此迅速?”


    這不對勁,白傾沅舀粥的手忽然停下。


    上一世暴雪過後,召未雨帶她和陶宣出宮體察明情,她分明記得,那一場暴雪之後,頭一個開倉救濟百姓的是喻家,還是在暴雪平靜後的第二日才開始,怎麽這回倒是成了陳家?


    “是啊,其他人自己都還沒緩過來,哪裏顧得上救濟他人,可見陳家這回防範做的不錯。”白明朝不知她的想法,隻顧誇讚道,“咱們家倒也還行,緩一緩也能接上。”


    “也是……”白傾沅心不在焉地回著,滿腦子想的都是陳家的事。


    陳家這一世唯一的變數就是陳玉卿。


    上一世陳玉卿死的早,壓根沒活到暴雪的時候,這一世他既然活了下來,那會不會,是他提前通知家裏人做好了防範?畢竟都說他良善,想的多也是有可能的。


    “在想什麽呢?”白明朝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推了推她道,“走了,跟你哥哥我出去溜一圈,看看外頭的情況。”


    “哦……”她呆呆地應著,由白明朝給自己披上大氅,硬拖著往外走。


    街上隨處可見有人在掃雪,還有裹緊大氅趕路的人哈著熱氣跑回家,屋簷下衣著單薄凍的發紫的乞丐坐在地上崩潰到大哭,白傾沅正欲脫下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卻被白明朝摁住手。


    他下巴指了指街上更遠些的地方,那裏的現狀比眼前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嚴重。


    “你救不過來的。”他語氣沉重道。


    他拉著白傾沅繼續往前走,邊走邊嚴肅道:“到時候除了開倉放糧,恐怕還得分發些布衣料子,人禍可擋,天災不可避,再加之前些日子湧進不少的流民,此番朝廷若不能很好地處理,恐後患無窮。”


    “那到時候,如若處理不好,不就是……”


    白傾沅的話沒有再繼續下去,百姓不滿的後果就是叛亂,這是誰都懂得的道理。


    兄妹倆一路走著,雪後的天即使放了晴,融化的時候也是最冷的,比下雪時還要冷幾分。


    白傾沅走著走著就有些受不住,臉頰凍的通紅,白明朝見狀往她懷裏丟了個暖手爐。


    “你何時帶了這東西?”白傾沅驚喜之餘,趕緊抬頭來看了看白明朝,見白明朝沒理她,隻盯著前頭的街角看。


    她順著白明朝的目光看去,原來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陳家的粥棚。


    穎川陳家不是好人,在京城的這一分支倒是還行,不然也養不出陳玉卿這樣的老好人。


    領粥的百姓排了整整半條街,後麵還陸陸續續有人步履蹣跚地走進隊伍,白傾沅見了這情況,心下一刺。


    “這才是人間百態。”白明朝許久未有這樣正經地說話,白傾沅聽著,隻覺難受。


    明明知道一切卻無力回天的痛苦,才是最悲哀的。


    她緩慢地看過整條街,從熱氣騰騰的粥棚到每一個排隊的人,他們臉上的表情被她盡收眼底,有悲壯,有慘烈,有欣喜,有絕望……她看到最後,目光轉回到親自在給百姓施粥的陳玉卿身上。


    白明朝適時感慨道:“聽聞此番陳家就是聽了陳駙馬的話,提前有了準備,這才損失的少,沒想到施粥他還會來親力親為,真是不多見了。”


    白傾沅跟著道:“駙馬善良的確是出了名的。”


    “罷了,看過了人家,咱們也趕緊回去清點清點,看看能不能盡早支起攤子救人。”


    這一場雪災禍害的不隻是成千數萬的百姓,還有許多廟堂上的官員。


    暴雪後的第一日早朝,陶宣坐在明堂上,當眾下令官員們應該帶頭開粥棚,布施救濟,接濟百姓。


    可是在他一番慷慨陳詞,揮斥方遒過後,願意出頭的卻沒有多少。


    朝堂上除了家底本就比較厚實的幾家,如喻家,陳家,承恩侯家等,剩下的大多隻能保住自家,更有甚者,在陶宣幾個月前清點完貪汙過後,早就自身難保,又如何會願意大費周折地開粥棚救濟他人。


    小皇帝不懂臣子們的心,幾個月前已經從他們身上剝了一層皮,如今居然還想從他們身上抽下幾根筋,簡直癡心妄想。


    在他激情萬分的言論過後,滿堂寂靜,無人開口。


    喻陳幾家還有富餘的,該做的早就已經在做了,隻是他們有錢,卻也清高,不屑於在朝堂上爭這一點不知所謂的榮譽和誇獎,便也沒附和小皇帝的話;而剩下的緘默不言,大多是不願出頭當槍使。


    “稟皇上,臣家裏倒還有些糧食,家中人口也不多,正好可以開倉救濟。”


    出人意料,大堂之上,居然是蘇疑碎這個莽夫先行開了口。


    本不想出頭的蔣崢嶸知道他正跟自己爭著大將軍之位,想著若是叫蘇疑碎趕在他前頭得了好名聲,恐於自己不利,便也趕緊站出來道:“稟皇上,臣家裏也還有些餘糧,可做救急。”


    “兩位愛卿甚得朕心!”陶宣見有人附和,總算肯滿意,於是又掃一眼堂下眾人,親切問道,“可還有與蘇卿蔣卿一樣的朝廷棟梁願意出糧?”


    “稟皇上,臣也願意。”與蘇疑碎師出同門的覃質也來摻了一腳。


    三個皆是朝中風頭正盛的武將。


    明眼人都該看出來了,皇帝和太後這段時日正整合軍隊,欲從朝中選一人任大將,這三人在這個時候站出來,顯然都是想爭一爭這個位子的。


    其他人不湊這熱鬧,便也都低著頭不說話。


    三人當中屬蔣崢嶸年歲最大,若是錯過此番升遷,恐便再無機會了。


    直到下了早朝,蔣崢嶸那一雙圓軲轆的眼睛都還沒好氣地瞪著蘇疑碎和覃質,將他們當成了明晃晃的眼中釘肉中刺。


    覃質好歹還給人幾分麵子,躬著身子稱呼了他一聲“蔣老”,蘇疑碎卻是半點不留情麵,隻差沒鼻孔朝著天與他置氣。


    蔣崢嶸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氣他歸氣他,可別把自己氣壞了身子。”望著蔣崢嶸大步流星離去的背影,覃質高深莫測。


    蔣含稱與父親同朝為官,聽他方才在朝堂上受了氣,知其心情不好,此時便乖順地跟在他身後出了宮,正要一道回家,卻被候在宮門外的小廝攔住了去路。


    “少將軍,長公主請你回府。”


    這暴風雪剛停,蔣含稱卻又仿佛頭頂遭了重重一記雪球。


    成柔長公主自兩人成親後,便再也沒有主動見過他,今日這般,倒是叫他懵懂了,連說話都不利索,“敢,敢問,敢問長公主通傳,所為何事?”


    小廝笑道:“長公主要見自己的駙馬,還能有什麽理由。”


    蔣崢嶸亦明白自己兒子這幾個月來受的委屈,但礙於對方是長公主,是太後的親女兒,又不好說什麽,如今好容易見到了好轉,忙招呼蔣含稱過去。


    “傻小子,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他催著自己兒子。


    “是,是,父親。”


    蔣含稱喜形於色,飛身上馬,人還未到公主府,心卻早已飛了進去。


    ***


    白傾沅自回家後便忙著跟白明朝清點糧倉,一口氣忙活了兩三個時辰,連午膳也沒來得及吃。


    剛忙活完的白明朝重重跌在椅上休息,見白傾沅又披上了大氅要出門,忙喊住她問道:“午膳還沒用呢,你這是去哪?”


    白傾沅與他眨眨眼,“你自己吃吧,我找我的小郎君去。”


    白明朝:“……”


    暴雪下了三日,白傾沅便有三日未曾見過顧言觀了。


    馬車載著她一路到顧宅,此時的顧宅已與她頭一次來時完全不一樣了,是煥然一新,高貴典雅的存在。


    她下了馬車,便有門房來迎她,領她進門。一路穿過冗長的回廊,她見到先前來時幹涸的流水與池塘已重新煥滿了活力,花草樹木也都得到了精心的照顧,枝椏雖還留著殘雪,但卻不再是枯榮,而是暗藏生機。


    顧言觀正和江韶華在亭子裏煮茶,見她過來,便招了招手。


    “江老板也在。”白傾沅見到江韶華,還是有些不自在。


    她原本還想與顧言觀好好胡鬧一番,此時見到江韶華也在,便逐漸收起了那些心思。


    江韶華見到她過來,忙起身道:“見過縣主。”


    “江老板客氣了。”自從知道他的身份後,白傾沅哪裏還敢受他的禮,連忙跟著福了一福,互相客氣。


    “我從前還恍惚,一直在太後身邊幫著我們的人究竟是誰,如今見到縣主,一切便都不攻自破了。”江韶華一坐下便開誠布公,“江某此番能捏住那麽多戶朝廷官員的把柄,多虧了縣主。”


    白傾沅笑笑,若她當初知道江韶華是這等身份,會不會將此事告訴他還是未可知。


    她無心參與他的大事,隻能裝傻充愣道:“江老板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不懂也沒事,江某今日以茶代酒,先敬縣主一杯。”江韶華倒是自在,端起茶盞就要喝,白傾沅不想承他的人情,忙也跟著端起矮桌上一杯盛滿茶水的小盞,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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