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打坐似的靜默半晌,似乎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不適合呆著這裏,遂緩緩起身。白傾沅眼明手快地替他點起先前的那盞小燈籠,忙不迭送到他跟前。


    住持:“……”倒也不必趕客地如此明顯。


    住持自覺接過自己的小燈籠,告辭道:“多謝二位施主招待,貧僧在外宿了客棧,就不再打擾二位,顧施主往後若還有何疑問,盡可以上靈泉寺來,貧僧定當竭力相助。”


    “多謝住持。”顧言觀鄭重道。


    白傾沅見了,故意貼著顧言觀坐,一手挽在他的臂膀上,跟著喊道:“多謝住持!”


    住持果然因著她洪亮的嗓音多看了幾眼她的動作,小女兒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晃晃的眼裏都是占有和愛意。


    他笑著點了點頭,離開了顧家宅院。


    待住持走後,白傾沅這才貼著顧言觀耳朵哈氣道:“你完了,他方才已經見到咱們親密的樣子了,聽說靈泉寺僧人選的可嚴格了,他不會再為你剃度的。”


    顧言觀失笑看著她,順著她的話滿是寵溺道:“做不了僧人,那我該做什麽呢?”


    “做我的夫婿,勉勉強強倒是還可以。”白傾沅摸一把他的俊臉,活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采花賊。


    顧言觀又問:“上門女婿?”


    “怎麽,你不願?我們家的上門女婿,不知多少人想做呢。”她得瑟道,“你若是現在去西郡排隊等候召見,約摸明年就可以見我一麵了。”


    “那還是你來我們顧家吧。”顧言觀從容不迫地回應道,“我們顧家就你一人排著隊,你來了,便什麽都是你的。”


    白傾沅最聽不得他突如其來的反撩撥,轟然起身坐到他腿上,麵對麵雙手摁著他肩膀便吻了下去。


    萬籟俱寂,月色鮮活。


    她迷迷糊糊地索取著,沒過多久,便將自己丟失在了氤氳水汽中,失了主動權。


    她仿佛被拋上了雲端,又猛地墜落下來,掐在她腰上的手不斷用力,叫她不覺間浸濕了眼眶。


    “偽君子。”


    分開的間隙,她見顧言觀依舊神色自若,不甘心地咬了咬他的下唇。


    上一世明明是他先勾自己入的情劫,但憑什麽現在神魂顛倒的隻有她一個人。


    她要拉著顧言觀一起入紅塵,踏俗欲。


    積滿塵埃的宅院裏唯一一片幹幹淨淨的角落,盛開著夜裏最寂靜也最美豔的花朵。


    泠鳶在外頭點著燈籠,好容易才等到人出來,卻見自家縣主眼尾紅潤泛著妖冶,一副剛被欺負過的模樣。


    “縣主,您沒事吧?”她背對著顧言觀問道。


    “沒事。”白傾沅終於懂得了羞澀二字怎麽寫,回頭暼了眼站在門前的顧言觀,有意識地疏離道,“顧先生保重。”


    “縣主保重。”


    兩人見外地行了禮,白傾沅甫一抬頭,見他果然又成了謙謙君子端方自持的冷淡樣,心下腹誹,若非她剛從他身上下來,怕也是會信了外頭那番不近女色的鬼話。


    回去的路上,泠鳶隻管扒拉著她道:“那麽大一個屋子,就他一人住嗎?那萬一夜半鬧鬼了怎麽辦?那也太可怕了。”


    白傾沅無奈:“倒也不是誰都同你一般膽小。”


    “縣主。”泠鳶嘟囔著靠近白傾沅,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疑惑道,“縣主都在裏頭做了些什麽,怎麽身上有股竹葉香氣?”


    那必然是顧言觀身上的。


    白傾沅麵色一窘,胡言亂語道:“他那宅子裏還有個住持在,許是住持身上帶來的清香。”


    “可我在外頭見住持早就走了呀。”泠鳶有時靈敏果決,有時卻遲鈍不已。


    “好了,這些都不重要。”白傾沅通紅著臉止住泠鳶的碎碎念,叮囑她一些正事,“明日咱們得去攝政王府看看召宜,你今晚回去備些東西,同南覓清點一番,可不能少了。”


    “縣主對攝政王妃倒是上心,不過也是,她倒是個可憐人,比她那嬌縱蠻橫的妹妹好多了。”泠鳶點了腦袋,回到府裏便去尋南覓,結果尋了一圈下來才發現,南覓還沒回來。


    “找個屍首找到現在麽?”


    白傾沅也有些吃驚,外頭天色已然很黑了,再怎麽著也該回來了,總不能是碰上了什麽危險。


    她心下這樣想著,不禁真的開始擔心起來,趕忙找了自家哥哥要出去尋人。不料一堆人方行動到門口,便見南覓自己跑了回來。


    她鬆散著發髻,逃命似的跑進了王府,一頭栽進白傾沅的懷抱。


    “怎麽了?”眾人忙關心道。


    “亂葬崗上有好多流民,縣主,那兩個護衛大哥都死了,他們為了護著我,自己死了。”南覓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白傾沅懵懵懂懂地聽進去,隻覺事情不簡單。


    “流民是哪裏來的?”


    “這是近些年臨近冬季都會發生的亂象。”白今久告訴他們,“雖然盛都還不到入冬的時節,但北郡有些地方已經開始飄雪,鬧饑荒,百姓們冬日儲糧不夠,隻能逃難到別處,過不了多久,流民隻會更多。”


    白傾沅耿直道:“既然年年都這樣,他們怎麽不知道多存點糧食在家呢?”


    “不是每個人的手裏都有閑錢存糧的,還有乞丐呢,突然落難的百姓呢?”白今久語重心長道,“總之,往後大家若是無事,盡量少出門吧,姑娘家即便出門,也得帶夠足夠的護衛。”


    眾人紛紛應下,白傾沅帶著南覓回房,溫言軟語安撫了一會兒,也不急著問周美人所求之事。


    可南覓的盡職盡責卻是刻在了骨子裏,她主動說道:“周美人要找的那人,聽說當日被召三公子一箭射死後,又被德昌侯府的人拖出去五馬分屍了,亂葬崗上根本找不著全屍。”


    “委屈你了。”白傾沅顧不得結果是好是壞,看著南覓憔悴不堪的樣子,這才驚覺自己犯了個多大的錯誤。


    南覓再怎麽成熟穩重,也隻是個十幾二十的姑娘家,怎麽就好叫她出去找什麽屍體。


    她愧疚地看著南覓,神情滿是憐惜。


    “縣主莫要自責,其實若非流民,本該無事的,隻是苦了那兩個護著我的大哥……”南覓說著說著也控製不住情緒,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白傾沅抱住她,安慰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將他們安置妥當,你也別自責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的確是她的錯。


    夜裏白傾沅一人獨處時,回想著這些荒唐事,不禁真的自己責怪起自己來。當初剛重生回來的時候,明明說好了不再幫任何人,一心一意想著報仇的,怎麽就能心軟了呢。


    若是再冷血一點,不幫周悠禾,就沒有這些事了。


    現在好了,又搭進去了自己的人。


    她心下懊惱,連帶著這一晚的覺也沒睡好。


    翌日坐在馬車中去往前攝政王府時,她困的眼睛都睜不開。


    泠鳶心疼她,卻也沒辦法,前攝政王府距他們的西郡王行府並不很遠,沒幾下功夫便到了。


    白傾沅自己狀態不好,卻也還要強撐著精神去看召宜。


    “小嬸嬸。”


    進門後,她這三個字剛脫口而出,召宜的臉色就變了。


    從前聽來無比順耳的稱呼,如今卻是變了味兒。


    召宜神情寡淡道:“人都走了,就別這麽喊我了。”


    白傾沅端在身前的手一頓,半懵半懂,試探著伸手去夠住召宜,稍顯親昵道:“近來身子可有好些?”


    “是,好多了。”她問什麽,召宜就答什麽,一雙深切的目光自她進門起便釘在了她身上,叫她毛骨悚然。


    她生硬地轉折,“那可有什麽胃口沒有?我給你帶了些清淡的小食,裝在食盒裏都還熱乎,還有些我哥哥從西郡帶來的特產,我怕你會嫌太膩……”


    “不要忙活了。”


    召宜止住她無頭蒼蠅亂撞似的關心,冷眼瞧了瞧屋內,疲倦道:“讓她們都出去,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白傾沅心下隱隱泛起不好的預感,卻也隻能聽召宜的話,趕走了屋裏的其他人。


    “你知道吧?”召宜不帶任何的遲疑,一上來便開宗明義。


    白傾沅愣了愣,皮笑肉不笑道:“你在說什麽?”


    “陶灼和太後的事,你知道吧?”召宜強撐住身體,瘡痍滿目,字字泣血,“在靈泉寺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吧?所以當時你想攔著我,不讓我去見他們,是不是?”


    “召宜……”


    召宜見她沒有否認,便知自己是猜對了,譏諷道:“多可笑啊,你一個從西郡來的,不過半月就知道了此事,而我卻被蒙在骨子裏整整三年。”


    “我,我也是無意間……”白傾沅束手無措,語句紊亂,根本不知該如何安撫召宜這副受傷的模樣。


    哪想召宜根本不用她安慰,她自己向上抹了眼淚,堅定道:“這些日子我哭也哭夠了,傷心也傷心夠了,想與你單獨說話也不是要你來安慰我的,隻是,我還有些東西要告訴你。”


    “當初在靈泉寺上,你鍾意顧言觀的神情未曾向我隱瞞半分,不想進後宮的心思也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為什麽,白傾沅?”召宜審視著她,“你我不過初相逢,相識不過寥寥,你怎就能如此信任我?”


    召宜不愧是召宜,聰明沉穩這個詞,當真沒有用錯地方。


    白傾沅被她逼問地背地裏冷汗直流,生怕她接下來還會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你是不是,早就暗中觀察盛都很久了?”


    萬幸不是她想的那個問題。


    可即便如此,她緊繃的神情也不敢鬆懈半分,召宜問的每一個問題,她都沒法正常地解答。


    “阿沅?”召宜在喚她。


    “是。”既然回答不上來,白傾沅便索性大著膽子,跟著召宜的猜測走,“那你還猜到了些什麽?”


    “是該我問你,你想幹什麽?”明白人說明白話,召宜並不拖泥帶水,也並未沉湎於情傷,而是明確道,“阿沅,從你進京起便是別有目的是嗎?你和顧言觀親近,替他報了顧家的仇,然後呢?你把召顏弄進了宮,用她來拖住太後要立你為後的打算,你這是準備做什麽?是要準備跟顧言觀私奔嗎?”


    “私奔?”


    白傾沅自己可都沒想到這茬,不想召宜竟能有如此大膽的猜測。


    她不安地眨眨眼,不置可否。


    召宜麵色又沉重了幾分,“其實我本不打算讓阿顏進宮,但是她的執念我知道,如今你雖算計了她,卻又算是成全了她,是好是壞,便都由她自己擔著吧。隻是一點,你需得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做這些事情,目的究竟為何?”


    “如若我說,真是為了私奔,你信嗎?”


    “我不信。”召宜落落大方道,“如若隻是要私奔,又為何要火燒驚鴻台呢?”


    白傾沅啞然:“你……”


    召宜鎮定自若,仿佛她的所有反應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很奇怪我會知道嗎?阿沅,她除了在那件事上對不起我,其他當真是什麽都肯告訴我。”


    因為她將她實實在在地當做了她的替身,當做了又一個自己,那個年輕聰靈又幹幹淨淨未沾鮮血的自己。


    白傾沅茅塞頓開。


    召宜見她明了,便又繼續道:“所以,你該告訴我,你做這一切,是想幫著當今皇帝自己掌權,還是幫著他人奪權?”


    “奪權?”


    白傾沅顯然還未想到過這一層,她隻知道自己要殺很多人,可是殺了那些人之後呢?她和顧言觀該何去何從,她還從未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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