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來了。”


    召未雨剛結束宴會,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夫人小姐,在月上樹梢時才回到自己宮裏,一進宮門便見德昌侯召伯臣冷著臉坐在座上。


    她心下一涼,知道大事不好。


    召顏正低著頭跪在一旁,眼眶水潤紅腫,顯然是剛哭過了。


    她揚起笑臉,坐到召伯臣身邊,“阿顏這是跪著做什麽?”


    “太後娘娘都知道了吧?”召伯臣開門見山道,“臣本不該在此時還來叨嘮娘娘,隻是此事事關阿顏和皇帝的名譽,臣實在著急,隻想看娘娘盡快處理,給個決斷。”


    他雖沒說自己想要什麽結果,但這樣氣勢逼人地坐在一旁,語氣強硬,召未雨哪裏還敢不花心思去揣摩。


    她僵著臉,看了眼跪在地上抽噎不止的召顏。


    “阿顏先起來坐吧。”她頭疼道。


    召顏膽怯地抬眸看一眼她,又揪著手心看看自己的父親,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她為了能陪在皇帝身邊,已經什麽都做了,已經無路可退了。


    “多謝姑母,多謝父親。”


    她通紅著臉起身,由丫鬟攙著,一瘸一拐往座上去。


    召未雨看在眼裏,知道召伯臣也是沒叫她少跪。


    “這本也不是什麽壞事,哥哥怎麽就要孩子跪下了。”召未雨嗔道。


    “在太後娘娘眼裏,這還不是什麽大事?”召伯臣抖著胡子道,“這是女兒家一輩子的大事!”


    “是,可我是說,宣兒和阿顏,我本也就是要撮合的,如今不過早了些時日罷了,結果都是一樣的,兩個孩子情投意合,你情我願,哥哥實在不必大動肝火。”


    召未雨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可根本就是一肚子的火氣沒地方去。她本想著自己回來好好教訓召顏,結果一回來,發現召伯臣倒是先教訓上了。既然人家已經對自己的女兒唱了白臉,那她還有什麽資格教訓?她隻能□□臉說軟話。


    “既然娘娘都說不過是早晚的事,那事情提早發生了,便也該提早給阿顏一個位分吧?”召伯臣直截了當道。


    “位分……”召未雨蹙了眉頭,並未急著接話。


    她根本不想在這時候給陶宣納妃子,不然後宮這麽久怎麽會就隻有周悠禾一個病秧子,召顏這樣莽撞的行事,簡直毀了她這麽久的良苦用心。


    她早就考慮好了,等西郡王白勝進京,兩人商議過之後,讓陶宣娶白傾沅做了皇後,才好再納其他妃子,這樣才能讓人家感受到足夠的重視和體麵。可召顏這一下子倒好,這一下子,是直接將她給推入到了兩難的境地。


    “太後娘娘不會還未想過要給阿顏一個位分吧?”召伯臣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危險地眯了眼。


    “怎麽可能。”召未雨強裝鎮定,將問題拋回給召伯臣,“那哥哥覺得,該給阿顏什麽樣的位分才好?”


    既然她都開口問了,召伯臣也不客氣,“阿顏是我最小又最疼愛的女兒,我自不想她受委屈,她不敢說,那我替她向太後娘娘討個貴妃的位子,不過分吧?”


    “不過分,咱們德昌侯府的出身,貴妃自然是做得。”召未雨先穩住了人,轉而又委婉道,“隻是哥哥,現在的時機不大合適。”


    召伯臣明知故問,“怎麽不合適?”


    “哥哥,西郡的嘉寧縣主還在宮裏呢。”召未雨小心謹慎地注意著召伯臣的臉色,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召伯臣絲毫不想體諒她的苦衷,拖著長音道:“所以太後娘娘是屬意那個西郡來的野丫頭做皇後,連給我們阿顏封個貴妃都得看她的臉色了?”


    “哥哥,你也知道西郡的兵力有多厲害,威脅有多強,我怎麽能眼睜睜放任它不受掌控,放任它留在白家手裏?要白勝肯將女兒嫁給宣兒,總得給他十足的麵子才行。”召未雨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阿顏的事我不是不管,隻是得等到年後白勝進京……”


    “我女兒封個貴妃,還要看他白勝的麵子!”召伯臣不曉理也不領情,隻是勃然大怒,“阿顏已經這樣了,若是此番之後有了孩子,你叫她沒個名分,日後如何見人?”


    召未雨被他逼得焦頭爛額,“哥哥,孩子的事哪有這麽容易,阿顏我會好好養在宮裏,叫人落不著她的話柄就是了。”


    “這宮裏幾千幾百張嘴,你能保證這宮牆不透風,這消息不傳揚出去?到時候你兒子是皇帝,萬事無恙,倒是苦了我家女兒,受人指點唾罵!”


    召伯臣氣焰更甚,咄咄逼人,召未雨被他懟地沒辦法,索性撕破了臉皮來講:“這本就是阿顏送給宣兒的吃食中加了髒東西,阿顏自己犯下的錯,哥哥還要我用宣兒的前朝江山來承擔不成?”


    “好啊,太後娘娘這是終於肯說出心裏話了。都是阿顏的錯,臣這就帶她回家,叫她日後再不必進宮,丟人現眼。召家的女兒,日後都不會再進宮!”召伯臣一拍桌子,拉起召顏就要走。


    召未雨急忙扯住他,“哥哥!”


    召家是她的母家,是她最後的底氣和靠山,她又如何能夠輕易割舍丟棄。


    兄妹倆是如出一轍的臭脾氣,誰都不肯讓著誰,可最終還是召未雨敗下陣來,苦澀道:“如果哥哥執意要阿顏現在得個位分,那便隻能暫時封個妃位,待到宣兒立了白傾沅為後,才能晉為貴妃。”


    召伯臣回頭,似在權衡著什麽,兄妹倆的精明與算計都是旗鼓相當,不消多時,他便矜持著點了點頭,答應了這個條件。


    兩人各退了一步。


    待召伯臣走後,召顏也被安置去了偏殿,召未雨終於鬆下一口氣,疲累地癱倒在貴妃椅上。


    今夜窗外的月亮不夠明也不夠圓,堪堪落在屋內的窗台一角,她耷拉著眼皮,沒看一會兒便覺眩暈。


    若是陶灼在,說不定還能替自己分擔些事情,她困倦地懷念著,可惜,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70章 二把火


    建承五年, 九月十五


    又是月中,按理說應當又到了白傾沅要收家書的時候,可是這回不一樣, 這回她的兩個哥哥, 連人帶信,都會出現在她跟前。


    她正在銅鏡前擺弄著自己的首飾, 花枝招展的金釵蝴蝶全都往頭上戴,南覓過來見了直搖頭,將東西一一取下, 再按著順序簪好。


    “縣主為了見哥哥們, 還真是用心良苦。”她哭笑不得。


    白傾沅對著銅鏡左看右看, 滿意笑道:“我哪裏是要見他們,我這不是馬上就要出宮了,可以見到心上人了麽?”


    心上人是誰, 南覓自然知道,她無聲地歎息著,望著銅鏡裏嬌豔欲滴的白傾沅噤了言。


    白傾沅看懂她眼裏的憂鬱, 反過來握住她的手,通情達理道:“你放心, 我就算是出了宮也不會拋下你的,待會兒我就去同太後娘娘說, 讓你陪著我一道出宮,我帶你去我家的王府裏頭住。”


    南覓這才展了笑顏,“多謝縣主。”


    “都是你在伺候我,還要謝我做什麽?”白傾沅嬌嗔道,“往後跟我出了宮,還是得陪在我身邊, 不過你若是有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好好求求我,我也不是不能放你走的。”


    饒是南覓這樣再老成的,提到這個也隻會羞著臉躲避,“縣主慣會取笑人。”


    白傾沅卻是沒羞沒臊,自顧自撐著下巴道:“這有什麽好羞的,日後你若真嫁了人,做了夫妻,不是還有更羞的麽?”


    “縣主快別說了。”南覓紅著臉,隔著空氣想要去捂住她的嘴。


    泠鳶正好蹦蹦噠噠地進來,粗枝大葉地沒有注意到其他,隻顧著自己說道:“縣主,慈寧殿裏的人說太後娘娘已經決定要給召六姑娘封妃了,禮部正在擬封號,應當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白傾沅來了興致,“封妃?隻是妃位麽?”


    “是,隻是妃位,聽說德昌侯昨夜離開時還老大不樂意呢,他們家的人總是心比天高,指不定還以為太後娘娘會給個貴妃呢。”


    泠鳶多嘴多舌,一說起這些便停不下來,白傾沅趕緊攔住她,又問她可還打聽到些別的。


    “別的倒也有,我聽說太後娘娘這幾日同成柔長公主的關係有所緩和,時不時地出宮去看望她,想來還是要和女兒好好彼此珍惜的。”


    “太後娘娘時常出宮麽?”白傾沅揪住不對勁的地方問道。


    “也不是經常,隻是相比於從前,算是頻繁了,這半個月,出去得有兩三趟了。”泠鳶掰著手指頭道,“聽說有一回還同成柔長公主一道去看過那位小產的王妃。”


    說到這,泠鳶又想起來什麽,拍著雙手道:“對了,似乎太後娘娘還在想著為那小王妃另尋一門好親事,近來看了不少在室公子們的畫像呢。”


    白傾沅微微點著頭,“召宜的確該再得個好人家。”她出宮後也該尋個時候去看看她。


    幾人邊閑話著邊做些出宮的準備,屋內亂糟糟的不成樣子,召顏不知何時闖了進來,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


    外頭的宮女們沒能攔住她,此時都一臉愁容,跪在地上。


    “都出去吧。”白傾沅見怪不怪,早就料到她會來找自己。


    宮女們魚貫而出,她又老神在在地換了個舒服坐姿,即使被召顏居高臨下地瞧著,也絲毫不見弱勢,反而好整以暇道:“你想說什麽?”


    “再過不久,我就是皇妃了。”召顏高傲地揚起脖子,“你等著,到時候,我就會像當初你對待我那樣,好好地將你折磨回來。”


    白傾沅重生回這一世,最喜歡的便是召顏這樣又蠢又壞的臭脾氣。本還指望她能瞧出是自己在藏書閣裏動手腳誆她上當,從而來找自己算賬,沒想到她來找自己算賬倒是算賬,隻不過算的壓根不是同一本賬。


    她居然隻是來放下馬威的。


    空口白牙的威脅,最是無用。


    白傾沅熟視無睹,癱在椅上伸了個懶腰,望著頭頂的橫梁輕蔑道:“那咱們到時候就走著瞧吧,皇妃娘娘。”


    她這樣不輕不重的姿態惹惱了召顏,召顏正要再出言嘲諷,卻在眨眼的一瞬間,察覺到了她宮殿裏的異樣。


    “這樣的狗窩你也住的下?”她對白傾沅說話從不留情麵。


    白傾沅掏掏耳朵,不耐道:“你不總說我是蠻夷之地來的野丫頭麽?野丫頭住雜草堆,怎麽,有問題嗎?”


    “恬不知恥!”召顏嫌惡地瞪她一眼,看著這滿地狼藉無從下腳,氣的轉身就走。


    終於送走這尊大佛,白傾沅雀躍不已,迫不及待地要去見自己的哥哥們。


    畢竟是西郡王的公子們,召未雨一聽說他們進京的消息,便趕緊命人在慈寧殿擺下了午宴,隻道是接風洗塵。


    白傾沅掐著時辰到了慈寧殿,一跨過門檻便見自家兩個哥哥正規規矩矩地坐在召未雨下首,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太後娘娘萬安,哥哥們安好。”她著急地快走了幾步,到了殿內卻還是得行禮。


    “正說著你們妹妹,妹妹便來了。”召未雨招了白傾沅到自己身邊,摁著她肩膀展示給白今久與白明朝,“趕快瞧瞧,在哀家這裏可是養消瘦了沒有?回頭可得好好跟你們父王母妃好好說道說道。”


    “太後娘娘說笑了,阿沅在這裏不給您添麻煩,已是我等之萬幸。”白今久笑道。


    “哪裏會添麻煩,你們都不知道哀家有多喜歡阿沅,巴不得她天天在我跟前玩笑呢。”


    召未雨跟白今久之間一聽就是久經曆練之人你來我往的客套話,白傾沅自覺插不上嘴,鼓著腮幫子瞧了眼自己二哥白明朝,果不其然見到他正雙眼無神,久未有動靜,顯然思緒早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她憋著笑,一隻腳悄悄伸出裙擺底下,踢了踢白明朝。


    白明朝一激靈,回過神來瞪了她一眼。


    兄妹倆正背地裏鬧著,冷不防卻聽到召未雨說:“前段時日便聽聞今久已經同永寧喻家定了親,那明朝可也有什麽下落沒有?”


    白氏兄妹三人心下皆是一咯噔,知道大事不好。


    一般這樣問,下一句便該是——


    “既然都進了京,不如將此事交給哀家,哀家替你在京城擇一門好親事,如何?”


    白傾沅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正眼去看自己二哥的臉色,眼角餘光卻一個勁兒地向那邊斜,企圖抓住他尷尬的神色一角。


    誰能想到他這才第一日進京,召未雨就會來這樣一劑猛料,白明朝心虛地笑著,道:“子女婚事,但由父母做主,太後娘娘的心意明朝心領了,隻是未曾稟明父母,明朝也不敢有任何決斷。”


    “那多容易,隻需你點個頭,哀家一封書信送到西郡,問過你父王母妃就是了。”


    召未雨步步緊逼,白明朝額頭不覺滲下冷汗,訕笑道:“但憑太後娘娘做主。”


    召未雨得了滿意的回答,笑的是越發親厚了。


    兄妹三人在她跟前坐了不少時辰,裝乖巧扮懂事也花了不少精力,用完午膳便尋了借口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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