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哪裏管的了那麽多。”南覓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跟著白傾沅望了望窗外,道,“我今晚熱些桂花米酒吧,下了一整日的雨,該好好去去濕寒, 暖暖胃。”


    “我聽說,往年這宮裏桂花開的最好的那幾株,都是緊著太後娘娘宮裏的?”泠鳶打聽道。


    南覓點頭,“是,卻也不是,桂花本不是什麽稀罕物,隻是太後娘娘喜歡用它做吃的,桂花糕,桂花米酒,桂花赤豆糊……按照往年慣例,等再過些時日,她便會擺一個桂花宴,請京中各位官眷夫人過來品嚐,到時候還能見到更多呢。”


    “還能如此稀罕?”泠鳶自小跟著白傾沅在西郡野慣了,驟然聽聞這些,難免驚訝。


    “是啊,你瞧外頭那幾株。”南覓下巴抬了抬,指著目光所及之處那幾株正受風吹雨打的桂花樹道,“這蘭闕殿從前便是太後娘娘的居所,太後娘娘喜愛賞桂,是做姑娘時就有的習慣,所以這院子裏也少不了得種上。聽說,當初還是攝政王親自跑遍了整座京城為她尋來的幼株,我進宮伺候太後娘娘時它們便已經在了,一晃都這麽大了。”


    “攝政王?”泠鳶的心思跟張白紙似的幹淨,滿腦子疑惑,“太後娘娘進宮不是皇上的妃子嗎?怎麽是攝政王給她尋幼株?”


    南覓一時被問住了,想了又想,不忍破壞她的純淨心靈,遂牽強道:“怕是,當時的皇上在宮裏不常出去,便隻好托時常出入皇宮的攝政王代為尋找。”


    泠鳶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你們盛都真麻煩,這攝政王是先帝的弟弟,他的王妃又是太後娘娘的侄女,那攝政王見到太後娘娘,是該叫嫂嫂呢,還是叫姑姑呢?”


    “這……”南覓再次答的坎坷,看了看巋然不動的白傾沅,她起身道,“我還是去熱米酒吧,你在這兒陪著縣主。”


    泠鳶眨眨眼,望著白傾沅自言自語道:“縣主現在哪裏是要人陪的樣子,一整日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晚間用飯的時候,泠鳶和南覓照舊伺候在側,白傾沅望著一桌的珍饈美味,實難有胃口,小半盞桂花米酒下肚,她便飽的差不多了。


    “完了,這回真給摔出毛病來了。”泠鳶斜了斜身子,悄悄與南覓咬耳朵。


    “泠鳶!”結果話還是傳進了白傾沅的耳朵裏,她偏頭,沒好氣地看著兩人。


    泠鳶卻吐了吐舌頭,大著膽子道:“縣主您明日還是去找長公主她們玩兒吧,您這樣子呆著,實在太瘮人了。”


    白傾沅輕巧地瞪她一眼,“你平日裏可不是這麽說的。”


    泠鳶急了,“那奴婢現在不是擔心您嘛!”


    “那就勉勉強強去吧。”白傾沅順著台階下,“再過幾日便是成熙姐姐的秋宴,我正好去瞧瞧外頭的金玉鋪子,瞧瞧有沒有好看的。”


    “縣主是要做首飾嗎?”南覓問道。


    “非也,我呀,是想著給成熙姐姐和駙馬的孩子做的。”白傾沅一本正經道。


    南覓疑惑道:“成熙長公主她……”


    “還沒有呢!”白傾沅趕緊掐斷她的胡思亂想,“隻是我自己,想送些小孩的玩意兒逗逗他們。”


    南覓笑了笑,“縣主真是……但若是要打造孩童的金玉,怕是得做兩副才好。”


    “為何?”白傾沅問她。


    “縣主忘了,攝政王妃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呢。”南覓提醒她道。


    “對呀!”白傾沅一拍自己的腦門,“竟然把召宜給忘了,正好正好,明日一道去看看。”


    “話說,小嬸嬸現在還在召家住著麽?”白傾沅百無聊賴,拿湯勺攪著米酒玩。


    “聽說今早已經回了王府。”這正好問到了泠鳶會答的點子上。


    “你這消息倒是門兒清。”白傾沅對她刮目相看,想著德昌侯府她是不能去的,但召宜若是自個兒回了王府,那她倒是可以去看看她,陪她解解悶。


    “還不是今早您非要叫我去陳貴人那芳草居瞧瞧,結果在殿門外我就碰見了周美人身邊的茉如,跟周美人那兒的宮女聊天,是最能打聽到德昌侯府消息的。”


    因為召顏害死了周美人的孩子,周美人一直懷恨在心,密切關注著德昌侯府的每個舉動。


    白傾沅想起來,上回秋獵時,那個想要害召顏的宮女被召懷遇一箭射死了。死無對證,那究竟她是受周美人指使,還是自己自發行動的,一切都沒了頭緒。而周美人如今的日子之所以還能勉強過的平穩,也多虧了那人早已滅口,否則叫召顏抓住了把柄,如何還會放過她。


    再沒有她要殺害召顏證據的前提下,始終是召家虧欠了她。


    白傾沅默默梳理著思緒,聽泠鳶繼續說:“聽說王妃之所以會獨自回王府,就是因為他們家那六姑娘實在太過暴躁了,成日成日地在家裏鬧,鬧的人頭疼,王妃要養胎,如何禁得起這樣的躁動。”


    “召六姑娘的脾氣的確不大好。”南覓在一旁聽著,竟也難得地附和了一句,“縣主往後與她相處,還得多加小心才是。”


    “是吧!”泠鳶聽到她這句話,別提有多開心,“而且還缺心眼,還沒腦子,害人竟還敢明目張膽地來,真當這天下是他德昌侯府的了。”


    “噓!”這話南覓又是不能苟同了,她小心看了看左右,“這些話可是忌諱,往後不能再說。”


    因為當今的太後娘娘她的確姓召。


    泠鳶靈巧地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舌。


    ***


    冒雨的大街上甚少有人,白傾沅坐著馬車出宮,因著上回的緣故,這回召未雨特地派了些人手跟著保護她,以防出事。


    可在白傾沅看來,這簡直與監視無異。


    召未雨說的好聽,說這些暗衛跟著她,不會影響她的吃喝,不會打擾她的玩樂,甚至都不會出現在她的眼前,半分礙不著她。


    白傾沅卻心知肚明,這種處於暗處的監視,才是最為致命的。


    她便果真如同昨夜說的那般,老老實實地挑了家金玉店,定了些嬰孩會用到的金項圈銀手鐲。


    打傘在成熙的公主府前下馬車,她輕提裙擺,幾步跨了進去。


    “這樣的日子還想著出宮,可見你是真不喜歡呆在那地方。”成熙為她拿了擦雨水的毛巾來,卻也不忘數落她。


    白傾沅笑笑,沒說話。


    “不過這脾性跟我相投,我也不喜歡呆在那地方。”成熙說笑間,拉著她在廳中坐下。


    “駙馬不在麽?”白傾沅隨口問道。


    “提他做什麽,我過幾日還得在靈泉山上擺宴,遣他去山上住去了,叫他先幫我看著地方。”成熙說的是隨心所欲,白傾沅卻笑話她道:“地方就在那擺著,還有什麽要妨的不成?”


    “誒,你還真說對了!”成熙道,“我聽說,近來有個蜀中來的商戶,也想在靈泉山上擺宴,前前後後已經派人去瞧過好幾回了呢。”


    蜀中來的商戶,白傾沅靈光一現,不確定道:“江韶華?”


    “是,就是這個名字!”成熙呷一口熱酒,道,“據說還是年初剛到的京城,先前已在自己家中擺過一回了,京中有頭有臉的,請了大半過去,這回又想在靈泉山上擺,想來的確是不差錢。”


    她搖著頭,繼續道:“要說窮奢極欲,還是這些商人來的會,人家的錢好歹是正兒八經握在手裏的,且沒人管,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你瞧瞧京中其他那些當官的,有幾個哪敢同他們這般享受?”


    “姐姐說的是。”白傾沅附和著,不知該如何接她這話。


    畢竟她上頭還有人盯著,哪裏還能再胡說八道。


    幸而成熙大大咧咧,也沒想她能接,自顧自又道:“說實話,真想叫陳玉卿也去開個鋪子做生意,可就他那腦子,不給我虧錢就不錯了。”


    她惋惜非常,白傾沅差點就要信以為真。隻是陳家好歹是個世家大族,陳玉卿又貴為駙馬,哪裏能真的去幹這行當,成熙再如何真情實感,也不過是玩笑罷了。


    公主府裏的熱酒沒有加桂花蜜,沒有昨晚南覓做的好喝,白傾沅低頭小抿一口,剛想開口告訴成熙可以加些桂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來,成熙與召未雨,應當是不對付的,召未雨最喜歡的佳膳,成熙又如何會青睞。


    興許從前還能裝一裝樣子,在人前擺個母慈子孝,但在陳家與蔣家那件事過後,怕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互相和顏悅色了。


    腦海中忽然有什麽東西閃過,白傾沅眉心一跳,想起了上一世成熙救自己的場景。


    平心而論,在上一世,她與成熙實在談不上什麽關係甚好,隻是見個麵的點頭之交罷了,成熙會從火場中將自己救下,那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這也是她重生回來後對前世現存的最大一個疑點——成熙究竟為什麽要救她?


    她記得很清楚,成熙救了她之後,馬車到了京郊,遇到了德昌侯府的人,成熙便自己下了馬車,引開那些人,而她則由車夫載著,去往靈泉寺避難。


    可是後來車夫死了,馬兒也死了,那一天的雨,下的如同今日一般大,野草叢生的靈泉寺山腳下,泥濘滿地,她留著最後一口氣,被顧言觀給救了。


    車夫是誰殺的,她不知道,失去知覺意識的那些時辰裏,她就跟死了沒什麽兩樣。


    可是把這些放到現在想想,成熙若真的沒有表現的那般嫌棄駙馬,而太後卻依舊毫不留情地利用駙馬,將他置於死地,那依著成熙的性子,她要為駙馬報仇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上一世,陳駙馬死後,她的放縱聲色皆是偽裝,從火海中救出自己,也是為了利用自己引出顧言觀?


    不對不對,成熙怎麽會知道顧言觀對她有意呢?她上一世落難前,同顧言觀見麵甚至不超過三次。


    還是想不通,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


    白傾沅再次捧起盛酒的碗盞,用它來掩飾自己越發深沉的神情。


    成熙似乎也在想著事情,兩人坐在廳中,皆有一番沉默。


    “成柔姐姐她……”


    “酒喝完了沒?”


    兩道聲音同時想起,白傾沅一愣,成熙卻仿佛壓根沒聽見她的講話,笑盈盈道:“喝完了就喊她們再給你添點兒,這是楊梅酒,夏日時南郡那邊上貢來的楊梅,我叫人製成了果酒,打算過幾日擺宴的時候帶到山上去,你是頭一個喝到的呢。”


    “怪不得這般甘甜清冽,那我待會兒可還要再討一碗。”白傾沅衝她笑笑,既然成熙不想提成柔,那她自然也不會再提。


    許是成熙也不想她尷尬,在她笑過後,又主動挑起了話頭,“沁和鄉君沈知鶴,你還記得麽?”


    “記得,秋獵的時候還見過。”白傾沅道,“她怎麽了?”


    “也沒怎麽,就是,她爹娘近日已在為她物色好人家了。”成熙憋著笑看著她,似乎很是期待她的反應。


    “真的?”不出她所料,白傾沅臉上的喜色是遮也遮不住。


    畢竟沈知鶴若是嫁了人,會跟她爭顧言觀的人不就沒有了?


    “真的。”成熙鄭重地點點頭,“她爹娘中意的是永寧喻家的大少爺,喻蘭庭,不知你是否聽說過。”


    “聽說過聽說過!”白傾沅這倒不是胡謅,永寧喻家是北郡第一大世家,家風極嚴,喻蘭庭是喻家嫡係的大少爺,人品樣貌那都是沒話說。


    “那可是個好歸宿。”她忍不住誇道。


    成熙卻是挑眉看著她,笑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什麽?”白傾沅雙目再睜開些,一臉茫然。


    成熙卻不依不饒,“人家得了好歸宿,你這麽開心做什麽?”


    “我……”白傾沅挺著脊背,“我自然是為她開心。”


    “你同她有什麽交情,替她開心,不如替你自己開心。”成熙笑得放肆,就差在她臉上寫出顧言觀三個大字。


    白傾沅也不是扭捏的人,她既然敢讓召宜知道自己的心思,沒有理由不敢讓成熙知道,坦白的話正要說出口,忽然想起自己身邊還帶著召未雨的暗衛,她一個激靈,忙丟下碗盞,挨過去捂住了成熙的嘴。


    成熙哪裏想的到她這一出,蹙眉看著她的神情充滿了疑惑。


    白傾沅空出一隻手指了指屋頂,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成熙何等聰慧,一下便明白過來,隻是她又指了指自己,仿佛在問,是來監視她的人麽。


    白傾沅先是搖頭,緊接著又是指著自己點了兩下頭。


    見她是真的明白了,白傾沅這才鬆開捂著她的手,接著她上回的話,閉眼吹道:“我與沁和鄉君雖隻點頭之交,但她的為人,我也聽許多人提過,是個頂好的姑娘,與喻大少爺相配,絕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成熙心有餘悸,連著呼吸了好幾口清新氣息才回道:“知鶴有你替她高興,真是她的榮幸。”


    兩人會心一笑,成熙冷靜下來後,約摸也能猜出是誰在跟著白傾沅,安靜片刻過後,故意道:“你說,到時候我的宴會上,再請幾個戲子來,怎麽樣?”


    “戲子?”白傾沅不大能理解她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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