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將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小皇帝,召未雨這張慈祥的麵皮總是更叫人惡寒。


    白傾沅進了殿內,幾步之內驟然少了日光照耀,隻覺一身寒涼。


    “阿沅,過來。”召未雨在衣架旁打轉,向她招了招手。


    “太後娘娘萬安。”白傾沅正要行禮,又被她拉了起來。


    “哀家不喜歡這些虛的,阿沅你過來瞧。”她帶著白傾沅步至架子前,直立的高大衣架上正掛著一身朱紅颯爽勁裝,隻袖口和下擺處有些刺繡,正麵瞧去,隱約可以看出雛鳳的形狀。


    白傾沅看了眼衣裳,眸中光亮驟現,“這是?”


    她的反應叫召未雨很是合意,“這是哀家為你準備的,過不久便是秋獵,到時候你就隻管穿著這身,好好去玩一趟。”


    “多謝太後娘娘!”白傾沅雀躍的模樣盡數顯露在臉上,仿佛要叫天下人都知道她的高興。


    召未雨滿意極了,拉著她又道:“從前西郡王進京就總是在哀家跟前提,說他的女兒,最喜歡在大漠和草原上騎馬射箭,風采半點不輸西郡的男兒,這回秋獵,哀家把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你可要叫哀家好好開開眼界。”


    白傾沅嬌憨的臉上浮了些紅暈,“我父王盡會在外頭胡說,太後娘娘當不得真的。”


    “不管真不真,哀家可是信了的,阿沅可不要叫哀家失望。”


    召未雨看向她的眼神實在太過溫柔,感染極強,叫白傾沅見了都不禁恍惚,上一世不就是溺在這樣的笑裏了麽?誰知道那背後藏著的,會是毒刃呢?


    她笑彎了眉眼,餘光中隻剩那一抹朱紅。


    上一世召未雨也是賜了她這身衣裳,秋獵那日,萬人叢中,她的確獲得了矚目,可是也因此招惹了殺身之禍。


    因為這樣明晃晃的鮮紅,不僅惹眼,還礙眼。


    至於礙的是誰的眼,上一世她沒查,這一世,倒是要好好引蛇出洞,報複回來。


    早朝之事在她回宮後南覓便告訴她了,群臣請願徹查顧家舊事,攝政王當眾退朝,皇帝把這事交給了大理寺。


    陶宣方從慈寧殿離開,從此刻召未雨的神情來看,這樁事,她應當是知道且不反對的。


    白傾沅心下了然,既然如此,召未雨應當已經下定了要鏟除攝政王的決心。


    她會把顧家的事都推到他的頭上,叫他受群臣指責,受天下唾罵,再把自己幹幹淨淨地摘出來。


    隻是她不確定,兩人當初動手之時,難道陶灼就不會留有後手嗎?召未雨下這樣的狠手,把這件事推到台麵上,等陶灼反應過來之後,她真的能把自己摘幹淨嗎?


    除非當年她指使陶灼除掉顧家的時候,從頭到尾,自己沒動過一下手。


    不然,若是叫陶灼知道顧家的事都是她命人放出去的風聲,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反過來咬她一口呢?


    她望著自己麵前依舊談笑風生的召未雨,隻覺可怕,因為她實在太風平浪靜了。


    不過,這其實正中她的下懷。不管召未雨有沒有顧慮,有沒有退路,她都要想盡辦法,把她逼到這條道上去,隻有陶灼不在了,她才能一步一步接著對付召未雨。


    她抿嘴笑著,乖巧道:“本也是想著不叫太後娘娘失望的,可是今日在成熙姐姐的公主府上,我見到了靈泉寺上那位顧將軍,便又心虛起來。”


    “哦?”召未雨這回聽到她提起顧言觀,倒是半點都不驚奇了。


    “聽說他呀,是陳駙馬請來教騎射的。”白傾沅靈巧道,“駙馬說他上回秋獵騎射不佳,鬧了洋相,這回便特地請了那位將軍來,要好好學一番。想來駙馬都這樣用功想博個好彩頭,那我這點三腳貓功夫,到時候怕是不夠用的,屆時若是出了洋相,太後娘娘可不能笑話我。”


    “是嗎?駙馬都要學騎射了?”召未雨稀罕道,“去年他可是差點沒被宣平侯家那小子逗的從馬上跌下來。”


    白傾沅哪裏知道這些過往,一時驚訝道:“真的?”


    “是啊,想來駙馬今年也是要重整旗鼓了。”


    召未雨並不很關心這些,隨口一說,又打量起白傾沅來,越看越滿意的同時,又不免唏噓:“花一般的年紀,穿的這麽素雅做什麽,哀家就喜歡看鮮豔的,你和成柔都是一樣,咱們這般的身份,不必顧著他人的看法。”


    白傾沅聞言,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著,回想起來,今日本是要上山找顧言觀才穿成這樣的,她本人也並不喜歡這樣素淨,可她覺得顧言觀會喜歡,所以要見他時,總是特地這樣穿。


    她正想同召未雨解釋,剛一張口,便聽見福嬤嬤進來道:“太後娘娘,攝政王到了。”


    第49章 是秋獵


    大殿上出了這樣的事, 陶灼會來找召未雨也是意料之中,白傾沅跟召未雨對視一眼,自覺道:“聽聞太後娘娘今早給成柔姐姐裁量了新衣, 我今日都還沒見過成柔姐姐呢。”


    召未雨很喜歡她的分寸, 笑了笑,“去看看她吧。”


    “好。”她施施然告退, 在離開的時候,正好與大步而來的陶灼打了個照麵。


    她禮數周全,矮下身子還未開口, 陶灼便看也不看地從她麵前掠了過去。


    正好, 也省的浪費口水, 白傾沅告誡自己不要回頭看,起身後快步從慈寧殿離開。


    成柔依舊是懨懨的,吃不下東西, 午膳好容易用了半盞粥,飯後聽人提了一嘴蔣家,又盡數吐了出來。


    “既然這樣厭惡, 又為何非得嫁過去呢?”白傾沅將宮女都打發出去,隻剩自己留在成柔身邊。


    “你喜歡我皇弟嗎?”成柔動了動幹涸的嘴唇, 雙目無神,自言自語, “你不喜歡,可是不管你喜不喜歡,隻要他們想,你都得嫁。”


    “阿沅,我們生來就擁有一切,可是這一切, 都是需要自己來還的,你享多大的福,就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成柔望著窗外,呢喃道,“我的代價,就是嫁給蔣含稱,對成熙……愧疚一輩子,不得安寧一輩子。”


    不是這樣的,分明不是這樣的。


    白傾沅看著麵前一蹶不振的成柔,想起她上一世出嫁時的模樣。


    不該是這樣的,她分明很喜歡蔣少將軍,她分明出嫁時滿是笑意,滿是期待,可誰來告訴她,現在她眼前這個單薄寡淡的女人究竟是誰?這真的是成柔嗎?


    頭一回,她對自己當初究竟該不該救陳駙馬產生了懷疑。


    如果不救,如果這背後的一切成柔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可是那樣的話,成熙怎麽辦呢?陳玉卿怎麽辦呢?


    要她能救一個對成熙來說很重要的人卻不救,這太難了。


    原來就算是重活一世,獲得一些東西的同時,也勢必會丟掉另一些嗎?


    白傾沅悲哀地想,她把成柔的快樂丟了啊。


    “姐姐……”愧疚與不忍逐漸湧上心頭,她再次痛恨自己的無力,“抱歉……”


    “你跟我說什麽抱歉。”成柔溫和地看著她,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卻又私心希望她能逃出這樣的牢籠。


    “你呀,千萬要過好自己的日子,能好好玩就好好玩吧。”她說。


    “不是……”聽她還這般關心自己,白傾沅更加難受,可是她還能說什麽呢?她又能說什麽呢?


    “我,我舍不得你。”她強忍住淚水,盡力不在成柔床邊哭泣,千言萬語最後隻能匯成這樣無力的一句話。


    “我就算嫁人了,也還在京城,除非你回西郡,否則不論何時想見我,都是見得到的。”成柔強撐著精神已經許久,如今實在是乏了,一邊同她說著話,一邊靠在床頭軟枕上昏昏欲睡。


    候在殿外的南梔忽然進門通報,說外頭陳貴人和周美人來給長公主賀喜。


    成柔微蹙著眉,厭煩道:“阿沅你替我去打發了吧。”


    “好。”白傾沅不舍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將她們都打發了。 ”


    “嗯。”成柔臉龐轉向內側,背著光影的身子仿佛要將一切隔離,或許往後隻有在睡夢中,她才能獲得片刻安寧。


    陳貴人和周美人正在拂仙殿內小廳坐,聽到來人動靜,以為是成柔長公主,皆喜形於色,欣喜地站了起來。


    誰知見到的卻是西郡縣主白傾沅。


    陳貴人扯了扯嘴角,拉下臉皮又重新坐下了,倒是周美人,與她還算和氣地笑了笑。


    白傾沅沒興趣去猜她們的心思,幾步走到正中,問道:“二位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長公主呢?”陳貴人並未搭理她的問題,轉而打聽成柔。


    “長公主在休息,叫我出來問問兩位尋她是有何要事。”白傾沅回道。


    陳貴人臉色不大自然,“要事談不上,隻是今兒個不是說太後娘娘在為長公主裁製婚衣了麽,我們是來道喜的,順便給長公主送些賀禮。”


    “道喜?”


    白傾沅聞之色變,若是叫成柔聽到這話,不知又會產生多大的情緒波瀾。


    “二位來的真不是時候,長公主殿下方才歇下了,賀禮交給南梔便可,待長公主小睡醒後,自會知道。”她虛與委蛇地笑著。


    “長公主怎得現在就乏了,可是身子不適?”周美人倒比陳貴人更細心些,知道多關心人。


    “美人多想了,長公主隻是早間裁量新衣花了些功夫,累到了而已。”白傾沅解釋道。


    “這樣。”周悠禾兀自笑笑,“是我多想了。”


    白傾沅笑得妥帖,看著她們問道:“二位還有何事?”


    “無事,既然長公主歇下了,我們便改日再來,就是這些禮品,還要勞煩縣主轉交給長公主才是。”陳貴人也不想同她多相處,知道自己今日見不到成柔,三兩句話就想走。


    周悠禾眉間優柔不散,朝後頭瞧不見的內殿張望幾眼,最後還是被陳貴人拉走了。


    “怎麽,你還不信她說的?”陳敏毓與她並肩走在紅牆黃瓦間,口沒遮攔,直接道出了周悠禾的心思。


    周悠禾勉強笑笑,“姐姐說什麽呢,她說長公主歇息,那自然便是歇息了,她這樣的人,又哪裏需要騙我們呢。”


    “也是,她這樣的人,哪裏需要跟我們見識。”陳敏毓抬頭望了望天,“就算咱們再不喜歡,再不願意,也不得不羨慕她的出身。”


    “過幾日秋獵,姐姐的衣裳準備好了麽?”周悠禾未搭理她的感慨,而是忽然換了話頭。


    “那是自然,我比不得你得皇上喜歡,司衣局隻是送了規矩的服製來。”陳敏毓瞧一眼周悠禾,語氣微澀,“妹妹今年身子不適,秋獵奔波勞累,可還方便?”


    “就是身子還未養好,可能秋獵也去不了了,但前幾日皇上又叫司衣局送了新的騎射服過來,我實在難辦。”周悠禾愁眉不展,看向陳敏毓,“那套衣裳,成色和料子都是皇上親自選的,姐姐若是不嫌棄,便把它拿去好了,也省的我暴殄天物,成日瞧著它,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難辦得很。”


    陳敏毓吃驚道:“給我?”


    周悠禾微微一笑,“是,這深宮之中,隻有你和我是姐妹,我既去不了,便隻想叫你能多些光彩。”


    陳敏毓不疑有他,好一陣高興,“如此,便多謝妹妹了。”


    ***


    建承五年,八月初五


    暑熱褪盡,秋高氣爽,多少王公貴族世家子弟翹首以盼的秋獵總算到來,白傾沅與成柔同乘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往京郊去。


    此番秋獵的地點,是京郊西北角的孤霞山。


    孤霞山緊挨著白雲山,白雲山上萬賴寧靜,有著滿盛都最大的道觀白雲觀,整日鍾聲蟬鳴,煙火繚繞,而孤霞山與之截然不同,她是萬物棲息活躍的聖地。


    白傾沅跟成柔到了山腳下,倆人一身勁裝皆是召未雨所賜,隻不過白傾沅是朱紅樣式,成柔卻是靛藍。


    “公主姐姐!”


    兩人下了馬車還未站穩,便聽見身後有人咋咋呼呼地叫喚,待循聲望去,才知道那是召顏。


    白傾沅見她這回是同召家諸多兄弟姐妹一塊兒來的,召宜和召懷遇也在其中,心下頓時一咯噔。


    她還記得,上回七月七,成柔可是告訴召顏她是沈家的小表妹,如今這麽多人俱在,沈知鶴說不定也會來,到時候謊言不就自攻而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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