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白傾沅微有些詫異,成柔是太後親生的沒錯,自己的女兒這般頹廢,她竟什麽反應都沒有,還能若無其事地上山看望自己,實在不對勁。


    南梔見她困惑,戰戰兢兢補充道:“長公主那日回宮,在慈寧殿同太後娘娘大吵了一架。”


    “大吵了一架?”白傾沅神色一凜,若是吵架了,那不來看她,倒也說得過去。


    可據她所知,太後一向疼愛成柔,是什麽樣的事情,會讓她們母女吵成這副樣子呢?


    南梔收到白傾沅質疑的目光,狠命搖著頭:“這奴婢也不知道……”


    白傾沅換個方式,又問:“那成熙長公主近來可有回宮?”


    “成熙長公主近日未再回過宮。”


    成熙沒進宮,成柔也沒出宮,甚至還和太後大吵了一架,這便叫人匪夷所思了。


    她揣著心事,再次來到成柔榻前,“我難得回宮,你當真不陪我出去走走?這宮裏的許多地方,我都還沒見識過,你就當行行好,陪陪我吧?”


    她小幅度地推搡著成柔,同她撒著嬌。


    成柔神情厭厭的,有氣無力道:“我乏得很,叫我再睡會兒吧。”


    “你這樣睡下去,隻會越來越乏。”白傾沅垂著她的薄被,“外麵日頭快下去了,咱們趁著天還沒黑,就在附近走上一走。”


    成柔扯過被子蒙住腦袋,絲毫不嫌熱,“你找成熙去,她會陪你。”


    白傾沅笑了:“成熙姐姐有自己的公主府,這會兒還進宮來做什麽?”


    “公主府?”成柔忽然掀了被子,迷瞪的一雙眼不知看向哪裏,白傾沅看著她,一時不知她是怎麽了。


    “公主府……”她又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遍。


    白傾沅打趣她道:“姐姐莫不是也想要自己的公主府了?放心,等你嫁給了那蔣家的少將軍,你的公主府,定也能立馬出現。”


    “我不要!”


    白傾沅不知自己是哪一句話刺激到了成柔,引的她情緒忽然激烈起來。


    “我不要什麽公主府,我不要蔣家!”


    她大聲嚷嚷著,直叫白傾沅昏了頭。


    她不要蔣家?可她分明前幾次聽到蔣家的少將軍,都是一臉嬌羞樣,怎麽這回就不要了?


    莫不是蔣含稱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抑或是,蔣家做了什麽叫她不開心的事?


    可也不對啊,蔣含稱近來都不在京中,如何能叫成柔不快?


    不對,不對,白傾沅腦海中靈光一現,蔣含稱離京是為了什麽?是為了潁川陳家的那樁案子。


    那樁案子處理好了,不僅能叫他嶄露頭角,體現實力,還能叫他名聲大噪,提高蔣家的威望。


    提高蔣家的威望?白傾沅覺著自己抓到了問題的關鍵,潁川陳家是北郡世家,彭城蔣家也是,若是蔣家能借此起勢,壓下陳家……


    若果真如她所想,那此番陳家的大錯,是被人下了套?而這個圈套的最終目的,是抬高蔣家的地位,叫他在配得上長公主的同時,又能站穩腳跟,日後好成為一把利器。


    太後手中的,一把利器。


    白傾沅瞳孔微微睜大,好似忽然明白了成柔痛苦之所在,如若真是這樣,那她未來的駙馬,豈不是要踩著成熙的駙馬上位?


    成柔平日裏雖不是個多要強的人,可姐妹間的自尊又怎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存在?陳駙馬此番若真遭難,隻怕她日後再也無顏麵對成熙。


    白傾沅忽而想起上輩子,上輩子的陳玉卿沒有人救,成了權力相爭的犧牲品,上輩子的成熙和成柔,亦沒有如今這般好的關係。


    原來節點在這。


    成熙不是個會叫自己吃虧的人,當她知道自己被人算計,自己的駙馬險些喪命的時候,她的反擊就要開始了。


    上一世的她對這些事都沒什麽大的關注,不知道事情後來的走向,但以她對成熙的了解來看,這一世的成熙,應當已經在想著怎麽報複太後和蔣家了。


    “我不要嫁了,我不要……”


    一旁的成柔還在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她如今看人的眼神,混沌到模糊。


    “好好好,不要嫁了,咱們去跟太後娘娘說,不要嫁了。”白傾沅哄著她,輕撫著她的背,順著她的意。


    成柔這才感覺到好受一點,跟個孩子似的抽噎道:“但是,但是母後,母後定要我嫁……”


    “不會的,你不願意,沒有人可以逼你。”白傾沅告訴她,“成柔,你是大晏的長公主,你要拿出自己的氣勢來,想做什麽,不想做什麽,都該由你自己說了算。”


    “我是大晏的長公主,可是,可是成熙姐姐也是大晏的長公主,我的駙馬,要害她的駙馬……”成柔掩麵大哭起來,“這叫我怎麽再見她?”


    白傾沅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沒事的,陳駙馬沒事,陳駙馬還活著,事情也不是你做的。沒事的,成柔,成熙她是最通透的人,她會分清的。”


    “分不清,分不清的!”成柔痛苦道,“她是我的母親,我是她的女兒,我跟她之間,又怎麽分的清呢?”


    白傾沅眼看著她再次陷入困頓的泥淖,卻無法再去安慰她。


    成柔說的沒錯,她們母女的事,怎麽能分的清呢?太後做這一切都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成柔和小皇帝。


    他們永遠都是太後做的一切惡事下的受益者。


    從拂仙殿出來,白傾沅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成柔的無可奈何叫她見了就忍不住想要毀了蔣家,毀了召未雨。可現在還不行,她現在還需要這兩撥人,來為她除掉將來路上最礙眼的一塊絆腳石。


    她是酉時到的慈寧殿,太後這頓晚膳,隻喊了她和小皇帝兩人作陪。


    小皇帝便是她上一世的夫君,前世的他對自己態度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很敷衍。他有自己喜歡的周才人,還有照顧得體的陳貴人,他並不需要她這個名義上的皇後來為他的後宮做些什麽,隻需要她用西郡縣主的身份穩固好朝堂便可。


    如果說她當時的皇後做的像個擺設,那陶宣這個皇帝做的,就是個傀儡。


    陶宣是小皇帝的名字,白傾沅默默想著,聽見太後的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


    “宣兒,這便是西郡來的縣主,阿沅。”說完,她又轉頭道,“阿沅,這便是陶宣,當今聖上。”


    白傾沅盡力擠出柔和的微笑,向他行禮,“聖上金安。”


    剛滿十六歲不久的陶宣仔細打量著麵前識趣行禮之人,隻見她一套深紫檀色的衣裙,搭絳紫的頭飾妝花,臉上脂粉適當,恰到好處,不活潑,不輕佻,顯露的全然是成熟女子的韻味。


    嗯,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陶宣便有些興致缺缺,心猿意馬地想起了自己的周美人。


    周悠禾近來剛失了孩子,身子孱弱,他便陪的多了些,對她也更加憐惜了些。不知是不是愛屋及烏的原因,這段時日,他隻要一見著病弱的女子,心裏總會格外觸動。


    再看看眼前這個,陶宣略一斜眼,便能瞧見她安康地不得了的模樣,美人雖是個美人,但比他心中所愛,差之千裏。


    太後見自家兒子不好好用膳,隻顧盯著白傾沅遐想,麵上一時有些丟人。


    她矜持著喊了幾聲:“宣兒,宣兒!”


    陶宣遠走的思緒被拉了回來,見自家母後正盯著自己生氣,而那個所謂的西郡縣主也正被自己看的臉紅,心下一緊,趕緊低頭。


    白傾沅被他盯地心裏頭直發毛,心想著自己若是穿戴成這樣,都能引起這毛頭小子的喜歡,那真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幸好事實如她所料,小皇帝並未對她表現出多大的興趣,聽著太後的吩咐,公事公辦地將她送回到蘭闕殿,便急哄哄地離開了。


    泠鳶略有些不滿地見著陶宣離開,嘟囔道:“皇上竟連裝都不願意裝一下麽,這般著急,咱們還能吃了他不成?”


    “他要走咱們管那麽多做什麽,左不過,我要找旁人的時候,他也不要礙事就是了。”白傾沅懶懶地上榻,看見南覓帶人進來伺候她洗漱。


    “過幾日便是七月七,縣主到時候可要出宮玩玩?”南覓問道。


    泠鳶不大知道這盛都的習俗,問她道:“七月七不是乞巧節麽?”


    南覓遂道:“是乞巧節,但同時,也是咱們盛都最大最熱鬧的花燈節。”


    “花燈?”泠鳶明顯來了興趣。


    白傾沅順著台階道:“既然泠鳶想去,那咱們便去吧。”


    “真的?”泠鳶喜出望外,竟還真以為白傾沅是因著自己才答應去的。


    “傻丫頭。”白傾沅兀自舉起手邊的團扇,點了點她的腦袋。


    南覓和另外幾名宮女也在一旁發笑,泠鳶這才知道自己被打趣了,摸著腦袋不知如何是好。


    主仆幾人相談甚歡,夏夜的燥熱也褪去不少,晚風送來一陣清涼,白傾沅這夜睡得很是舒心。


    ***


    “我聽說七月七的時候,榮家要在長街上安排個拋繡球的台子?”


    又是醉仙居,又是那間雅間,又是那群人,秦空遠捏著酒盞笑地沒心沒肺,“榮大小姐還需要拋繡球來定親?”


    知道些消息的章元度擺擺手,“哪裏是榮家要拋繡球,是下頭縣裏的一個鄉紳,想在京中找個好女婿,便花重金求榮家搭了個繡球台子。”


    “章兄了解地如此透徹,莫不是已經打算好了要碰碰運氣?”


    “我去你的。”


    說話的人就在章元度左手邊,他聽了這話,不由分說給了人一胳膊。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被打之人笑著推了推他,顯然沒放在心上。


    這群自小同一個私塾同一片天空下長大的公子哥,關係鐵的不得了,卻也因此,互相之間藏不住事兒。


    有人左右看了一圈,問道:“薑祁今兒個怎麽還沒來?”


    “你還不知道呢?他大哥今日在京兆尹開審,多半是旁聽打點去了。”


    “京兆尹?那不是那位的人嗎?薑大哥這回怕不是要吃點苦頭。”


    馮不若靠窗坐著,將這群人的話聽進耳朵裏,又順著風,送了出去。


    他扇子輕舞,放空的眼神從外頭街上轉回到屋內,冷不丁與召懷遇撞了個正著。


    “看我做甚?”他話沒出聲,坐在對麵的召懷遇卻看懂了。


    “你好看。”


    這段無聲的對白以馮不若眼神轉移而告終,他視線掃了一眼屋內,興致缺缺,最終還是望向了窗外。


    窗外,好巧不巧,薑家的馬車正從樓下疾馳而過。


    這個時辰,這個方向,想來是京兆尹的庭審已經出了結果,薑家的人,是要回去了。


    他扇子依舊動著,心中卻煩悶不解。


    在他收回目光的那一刹那,有人推開了雅間的門,環顧了一圈屋內,那人問道:“薑祁呢?”


    “薑祁?”秦空遠頭一個搭話,“薑祁不是去看薑庸的案子了嗎?”


    “放屁!”來人破口大罵,“薑庸人都已經快到家了,薑祁的人影都還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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