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吧。”她示意沈知鶴。


    “好。”沈知鶴點頭,“相信兩位姐姐都是知道的,潁川陳家是北郡乃至大晏都赫赫有名的百年世家,既能走到如今這個地位,那想來,家風也是不差的。現如今,出了這樣一個陳玉明,豈不是正好叫人拿捏住了軟肋。”


    “名門名門,那得多少雙眼睛盯著,才稱得上這兩個字。”沈知鶴看向成熙,“或許,成熙姐姐該從一開始就好好想想,駙馬最初,是緣何去的北郡?”


    成熙回她:“是皇上調度,去北郡巡察。”


    “那便是了,別怪知鶴多嘴,如今皇上都還未親政,派駙馬去北郡的,到底是誰,咱們也說不準。”


    在座的誰也不是傻子,幾乎一聽到她這話,就都明白過來。


    成熙道:“可就算是太後叫他去,那又如何?都是為朝廷效力罷了。”


    “為朝廷效力是一回事,為私家賣命又是另一回事。”沈知鶴毫不含糊,一針見血,“若非駙馬此行遇難,性命不保,沈家斷不會張這個口,冒著得罪兩位公主姐姐的風險,也要來將真相告知。”


    “說的難聽些,沈家向來不參與隊伍紛爭,將來就算是姐姐們反目,於沈家也沒什麽相幹,可是駙馬仁善,哥哥與其也是私交甚好,實在看不下去,才有知鶴此行。”沈知鶴起身,又向成熙和成柔福了一福,“姐姐們如今知曉真相,總比被人接著當棋子耍,來日結仇的好。”


    久未發言的成柔捏著手心的帕子,薄汗不斷,微微喘氣道:“你要說的,可是我母後?”


    沈知鶴頷首:“殿下聖明。”


    成柔提醒她道:“知鶴,你知道,汙蔑皇家是要遭罪的。”


    “知鶴知道。”沈知鶴抬眸,對上成柔憂愁的眼神,“殿下您是太後娘娘的女兒,是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或許您從前也聽過一些關於太後娘娘的傳聞,但您不會放在心上。因為太後娘娘的心始終是向著您和陛下的,是為你們好的,而這次也是一樣。”


    沈知鶴堅定道:“駙馬究竟是誰派去的北郡暫且不提,但有個人,不得不提。這個人,叫樊古蘭。”


    “最初就是這個商戶,在潁川得罪了當地縣官,惹出了一大串麻煩事,那姐姐們可有查過這人到底是什麽路數?”


    “他是李慕瑜的好友,而李慕瑜,是蘇疑碎夫人的親弟弟。”沈知鶴道,“想必薑太師家的孫少爺薑庸一事,近來姐姐們都已有聽聞,這樁案子很有可能會移交到大理寺,而我哥哥便是大理寺少卿。薑家多次找上我家,卻都被哥哥拒之門外,故而隻能從哥哥的好友蘇疑碎下手。”


    “這蘇疑碎是個武夫,什麽都不怕,唯獨怕他那八抬大轎迎娶進門的夫人李成畫。薑家知道蘇疑碎不好攻破,早早就找上了他的小舅子,李慕瑜。這李慕瑜天生是個愛闖禍的,蘇疑碎早前還會替他收拾幾回爛攤子,如今卻已逐漸厭煩,於是在一兩月前,他再次闖下禍端,求路無門時,是薑祁出麵,替他收拾妥當。而薑祁也以此做要挾,叫他與樊古蘭,一同唱了這出戲。”


    “這一出戲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引出陳家的錯處。”


    “放眼整個北郡,潁川陳家是僅次於琅宜連家和永寧喻家的存在,連家素來是北郡王的心腹,喻家又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從不貪權戀權,這兩家,都是不好拿捏的存在。而潁川陳家較之,就有了一些差距。”


    沈知鶴說到此處,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麵的成柔,道:“京中早有傳聞,太後為殿下選中的駙馬,是蔣家的少將軍蔣含稱。蔣家,亦是出自北郡。”


    “自幾年前顧大將軍去世後,顧少將軍決心出家,顧家軍就此分崩離析。如今隻蘇疑碎和覃質兩位將軍帶領的部下還有些模樣,隻是也再難達到當初顧家軍的規模。而蔣家世代習武,蔣崢嶸將軍曾經也是跟隨顧將軍一道在北疆廝殺的,傳聞少將軍蔣含稱亦是天資聰穎,兵將奇才。”


    “蔣家若是能扶起來,來日取代陳家,完全不是問題。”


    “夠了!”成柔一手拍著桌子,砰地站了起來,“朝廷要削弱陳家我姑且當你是真,可為什麽陳家失利,蔣家就會得利呢?知鶴,沒有證據的胡亂猜測,是汙蔑。”


    成柔極少有這樣激動的時候,成熙看著她,不置一詞。


    畢竟這樁事中,差點死去的是她的丈夫,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原諒謀劃這件事的人。


    太後是成柔的生母,這她知道。


    她也知道,一個母親總是為孩子打算的最多。


    她顧及與成柔還有皇帝的手足情誼,隻要太後不是太過分的舉動,她平時都不會放在眼裏。


    可此番,陳家滿門的聲譽榮耀暫且不提,拿她駙馬的性命來給別人抬路,太後這是觸及到她的底線了。


    沈知鶴似乎已經猜到了成柔會這樣問,她不做虧心事,也不怕成柔的質問,答道:“殿下或許該出去看看,如今下令讓蔣少將軍去北郡處理此事的旨意,今日早朝,應當已經下達了。”


    成柔紅著眼眶,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樓下說書的已經開始了新的話本,按照成熙的意思,是個沒有太多轉折的安靜故事。


    故而,成柔跑下樓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回眸。


    章元度坐在窗邊角落裏,若有所思地瞧著那下去的翩翩身影,向身旁的薑祁道:“這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熟啊。”


    薑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瞧見成柔正好在樓梯拐角轉了個身,繼續向下。


    僅僅是一個側身,他就認出來了。


    “那是成柔長公主。”


    “什麽?”章元度抓緊機會多瞧了兩眼,終於回過味來,“那我方才還看到沈家那位鄉君也來了,這麽說,她們是一塊兒的?”


    “多半是。”薑祁將目光轉回到窗外,成柔長公主已經上了馬車,而馬車的方向,是往皇宮去。


    *


    吃多了山上的清粥小菜,白傾沅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麽多的珍饈美味了,糖葫蘆,炙羊肉,驢打滾,烤豬蹄尖兒……泠鳶和南覓跟在她身後,手上提滿了東西。


    “縣主您慢點!”泠鳶還在後頭喊,白傾沅卻已跑到了臨江樓樓底下。


    她抬頭看了看牌匾,用手中的糖葫蘆指著那問:“成熙姐姐她們是說在這兒等咱們吧?”


    “是是是,縣主您慢些!”泠鳶忍不住又勸,跟著南覓一道,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了樓梯。


    白傾沅嘴裏剛咬下一顆糖葫蘆,正往樓上跑的歡,在樓梯拐角處也隻是隨便那麽一瞧,卻瞧見了自己的冤家。


    秦空遠也隻是閑來無事,嗑著瓜子聽著說書,眼睛隨便瞧瞧,四處看看,豈不想這一看,也看見了自己的冤家。


    上次那頓板子,他花了大半個月才恢複過來。肉.體雖已痊愈,他的心靈卻是因此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創傷,以至於他現在不時地回想起來,屁股還疼的厲害。


    這樣一想,下頭坐著的凳子忽然硌應起來,他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住了。


    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嘴裏的兩瓣瓜子殼被他毫不留情地吐了出來,飛落在幾尺遠的地上。


    “嗬。”白傾沅冷笑,嘴裏的糖葫蘆嚼地也差不多了,隻剩幾粒山楂籽。


    於是,當泠鳶和南覓好不容易提著東西跟上白傾沅的步伐,爬上二樓,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幾粒山楂籽從自己的眼前飛出,隨後落在幾尺外一位玄衣公子的衣袍上,最後啪嗒幾聲,盡數掉在地上——


    盯著腳邊滾落在地的幾粒山楂籽,秦空遠滿頭黑線。


    白傾沅卻心情大好,晃著手裏的糖葫蘆,誇讚他道:“你居然有長進了,知道今日該穿玄色,耐髒!”


    第28章 是表妹


    秦空遠使勁兒憋著氣, 拚命穩住自己,他今日本不想惹事,若是不小心動了手, 那一定是眼前這個毒婦的錯。


    他眼中的毒婦白傾沅正雙手環抱胸前, 看跳梁小醜似的看著他,她雖人比他矮了一截, 眼中氣勢卻半點不輸,縱橫睥睨間,威武地像個領兵大將。


    泠鳶和南覓心思細膩, 一下就認出這是上回在山寺門前闖禍的哪家少爺, 趕緊一齊護在白傾沅跟前, 生怕她又挨了打。


    雖然她今日的所作所為真的很討打。


    “穩住,再上她的當,你的屁股板子可挨不住。”


    秦空遠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暗示, 後頭的薑祁見他落了下風,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湊上來,不客氣地問道:“秦兄, 這是哪位?”


    這是哪位?


    秦空遠眉心跳了跳,正要開口, 便見那毒婦擠出前頭兩個丫鬟的保護,自作主張張了嘴, 自報家門道:“你姑奶奶我,西郡嘉寧縣主白傾沅!”


    西郡嘉寧縣主,薑祁怎麽會沒有聽說過。


    他不僅知道這是西郡王唯一的女兒,西郡唯一的縣主,還知道她的母親是從前京中寧王府的康平縣主陶樂婉。


    不怪從前馮不若說地方四郡的縣主跟京中的不同,就比如這西郡縣主的母親, 康平縣主陶樂婉,雖也是縣主,她的父親卻隻是個閑散王爺,比不得地方各郡王爺,那都是掌著實權的。


    京中的縣主,大多隻有個封號,而地方的縣主,有的是封地,更稀少的同時,也更金貴。


    他眯著眼,沒想到跟這位西郡縣主的頭一回見麵,會是這樣的場合,也沒想到,這位縣主,是這樣一個脾氣。


    盛氣淩人的很。


    薑祁微微頷首,正欲同她一樣自報家門,肩膀冷不丁攀上一隻大手,章元度噙了笑站在他身邊,先他一步道:“在下,南安章家章元度,見過嘉寧縣主。”


    他鞠躬作揖的動作是如此嫻熟,嫻熟地叫薑祁和秦空遠都愣住了。


    但薑祁一想就明白了,將來不管是不是這位縣主做皇後,以她西郡的背景,他們這群人,都是要對她俯首的。


    秦空遠得罪了人家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們可不能得罪了。


    他剛思索完畢,正要講話,又被旁的聲音打斷,白傾沅對著章元度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終於反應過來,“你是上回跟他一塊兒在靈泉寺的?”


    章元度一愣:“縣主好記性。”


    白傾沅稍顯淡定地點點頭,將他意味不明的一句話收入囊中,當做了讚美:“我記性一向不差。”


    說罷,她的嘴裏又咬了一顆糖葫蘆。


    想起秦空遠被吐山楂籽的下場,章元度不覺眼睛微瞪,腳步有向後移的趨勢。


    白傾沅好笑地看著,安撫他道:“放心,咱們無冤無仇,你怕什麽。”


    他訕笑幾聲,收斂了動作。


    倒是薑祁,心裏頭總算做好了準備,臉上端著大方的笑,躬身行禮,嘴剛張開,便聽白傾沅高興道:“我知道,你是薑祁!”


    此言一出,幾尺範圍內的眾人皆是一怔。尤其是秦空遠和章元度,看向薑祁的目光突然變得哀怨和深邃起來,好似在控訴他不知何時的背叛。


    薑祁卻是無辜的很,他自己也不明白,這位縣主是怎麽認識他的?


    白傾沅道:“我在宮中見過你的畫像,京中世家公子裏排得上號的好看!”


    言下之意,便是秦空遠和章元度都排不上號了。


    薑祁一雙狐狸眼忽然失了邪魅,染上不少的無措。


    從前宮中搜集各世家公子的畫像,多半都是為公主或其他的貴女擇婿,現如今兩位長公主都已經有了著落,宮中最金貴的未出閣姑娘,就剩眼前這位了。


    可是不對,眼前這個不是要做皇後的嗎?那還有哪個貴女,用得著看畫像挑夫婿?


    薑祁想來想去想不著人,他又哪裏能知道,白傾沅說的,是上輩子的事呢。


    見他困惑,白傾沅也不去點破他,反倒朝泠鳶和南覓道:“咱們上去吧,姐姐們還等著呢。”


    對著她甩著頭上流蘇離開的背影,秦空遠生了半天的悶氣,忍不住舉起拳頭揮了揮。


    卻不想白傾沅跟感受到了似的,立時回了頭,不懷好意地盯著他。


    “你最好祈禱,我今天不會受傷。”


    她說的其實不夠大聲,隔著十幾級台階,秦空遠也沒聽真切,可那不妨礙他讀出了她的唇語。


    “她威脅我?!”秦空遠火氣一下子又上來了。


    “是啊。”章元度回他。


    “憑什麽?這人真是好笑,她受了傷難道就一定是我幹的?她說是就是啊?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憑什麽她一張嘴,口紅白牙就能汙蔑我?!”


    他叫嚷的聲音實在太響,導致白傾沅人上了三樓,還能聽見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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