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約會有一點害怕,不過會很快……”玄燼留戀得撫過女孩臉龐,輕聲道:“很快,你就再也不會害怕,再也不會想要逃離,會乖乖留在我身邊,永遠隻望著我……”


    薑妙戈明知道自己是大天道,卻還是被少年的口吻弄得毛骨悚然。


    薑妙戈:【淦!這廝到底要幹嘛?把帝姬做成傀儡嗎?】


    小天道:【應該比傀儡高端……】


    薑妙戈:【那是什麽?】


    小天道:【大概是保留了帝姬原本性格的傀儡?】


    小天道:【妙戈姐姐,你可以自救的啊!這是幻境,你無所不能的!】


    薑妙戈:【這個過程痛苦嗎?不太想自救。你說如果我假裝在他施法途中出了意外,掛掉了,這個死遁辦法怎麽樣?】


    為了永遠留住親愛的妹妹,反而失手殺死了親愛的妹妹。


    小天大發出了恐懼的抽氣聲:【妙戈姐姐,你這也太……太……】


    它大概是在非貶義詞中找不到合適的形容了。


    薑妙戈好心為它補全了:【機智?】


    小天道非常別扭得接受了這個說法:【是的,機智。對,這就是我要找的詞。】


    薑妙戈被小天道逗笑了。


    玄燼望著發笑的女孩,妖異的紫眸中閃過一絲不解,他修長手指微頓,柔聲道:“妙戈不怕嗎?”


    薑妙戈被束縛在床上,仰望著少年,心情很複雜。她不是真正的仙人,也不是普通的凡人,麵對少年時,既有基於上一個幻境的恨意,了解他真身的懼意,又有在這個幻境中與他相伴十年的情誼。


    她自忖,此刻麵對少年,想要傷害他的心與想要憐惜他的心,大約是一半一半。


    想到遲早要死遁的,傷害既然已經注定,此時不如就放任那份憐惜——反正等到幻境結束,這一切對魔尊來說就是大夢一場,醒來全不記得的。


    薑妙戈微微一笑,道:“是哥哥呀。我為什麽要怕?”


    大約是因為知道結局臨近,薑妙戈情緒中的懼怕逃避反倒淡了。


    少年感知到女孩情緒的變化,望著此刻仰麵對他甜甜而笑的女孩,紫眸動搖,竟有些不敢置信。


    他沉醉於女孩的笑容,含了法術的手指點在女孩眉心,竟不忍心就此施法。


    如果能擁有真心對他微笑的女孩,他如何舍得將她做成提線木偶般的存在?


    玄燼望著女孩的笑臉,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猛地起身,痛苦得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壓抑的呻|吟聲從他喉間溢出。


    薑妙戈仍是躺在床上,明明隻要她一個念想,就可以從束縛中脫身出來,她卻沒有這樣做。


    她望著沉淪在痛苦中的少年,歎了口氣,柔聲道:“哥哥過來。”


    玄燼被女孩的聲音從痛苦中喚醒,晦暗的紫眸轉向床上的女孩。


    “哥哥來。”薑妙戈柔聲道:“把眉心放在我指尖。”


    她的雙手被束縛在床上。


    玄燼愣了愣,如同沒了神智的小獸,竟然跪伏於床邊,將眉心抵在了女孩指尖。


    薑妙戈閉上眼睛,心隨意動,默想療愈。


    在過去十年寒潭中,那種清涼的、泉水般的關切與愛意,透過女孩微涼的指尖,湧入他眉心,裹住了那日夜灼燒他的惡念之火,讓他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再度睜開雙眸,紫光已漸漸淡去。


    薑妙戈柔聲道:“哥哥好些了嗎?”


    玄燼默默望著她,眸中的紫光已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因為淚水而泛紅了的眼眶。


    薑妙戈隻作不知,又問道:“哥哥為何縛住我?”


    玄燼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最後試探著道:“妙戈病了。哥哥是在為你治病。”


    薑妙戈也配合他,假裝自己也失憶了,不記得他半夜發瘋說什麽妹妹猜到了他的真麵目,眨眨眼睛,道:“哦,原來是這樣嗎?那我病得嚴重嗎?會好起來嗎?”


    玄燼先是鬆了口氣,對上女孩清澈的目光,又覺得狼狽,道:“應該會好起來……天亮了,我去宮中一趟,回來再陪你。”


    薑妙戈乖乖點頭。


    玄燼幾乎是逃出了女孩房間。


    他並沒有去宮中,仍是留在九層高塔中,就坐在女孩隔壁的房間裏,撫著自己方才被女孩觸碰過的眉心,露出一個哭泣般的笑容。


    薑妙戈在玄燼一離開,就從束縛中脫身出來,往門窗上都丟了個禁製,自己站起來,走到案幾前倒了杯水喝。


    薑妙戈:【這廝一看就不會伺候人。帝姬要是真給他囚禁了,怕是一天就渴死了。】


    小天道小心翼翼不敢說話。


    薑妙戈放下水杯,目光落在一旁的長眠花上。


    小天道:【妙戈姐姐還是要走這一步嗎?】


    薑妙戈沒說話,隻是藏了幾瓣長眠花在袖中。


    小天道哭腔道:【妙戈姐姐現在就要走嗎?帝姬的哥哥會崩潰的!】


    薑妙戈很受不了:【你醒醒!你是小天道!不是追言情劇的觀眾啊!】


    小天道稍微收斂了一點:【關鍵是……我們還沒想到結束這個幻境之後,怎麽阻止魔尊開啟下一個幻境啊!】


    薑妙戈慢悠悠又倒了一杯水:【其實我想好了。】


    小天道:【啊這】


    薑妙戈:【別緊張。我今天不會走的。】


    她攏了攏袖中的長眠花。


    小天道猜不到她的心思,很是惴惴不安。


    薑妙戈身為大天道,稍微一探查,便知道少年就在自己隔壁,根本沒有去皇宮。


    小天道向來忍不了好奇心,最後還是問了:【那妙戈姐姐,你還在等什麽呢】


    既然已經想好了回到上界之後要怎麽阻止魔尊開啟下一個幻境,怎麽還沒有死遁呢?


    薑妙戈隔著衣袖撫了撫長眠花,輕聲道:【還不到時候。】


    小天道不懂她說的究竟是什麽“時候”。


    那一天,玄燼又來到了房中,薑妙戈仍躺在床上。


    “哥哥,我想看月光。”女孩嬌嬌軟軟道。


    “好,我們去看月光。”少年俯身,解開自己設下的束縛,抱起女孩。


    那是第一個夜晚,少年和女孩在謫仙樓前廣闊的城牆上,看了一夜的月光。


    第二日,女孩眨著眼睛,道:“哥哥,我想回瀲灩河畔的寒潭去看一看。”


    寒潭是少年的痛苦地,但隻要是女孩所求,他無所不允。


    第二個夜晚,少年和女孩浸在寒潭中,仰頭數著頭頂的鍾乳石,究竟那一株更像當初的鈴蘭花。


    第三日,女孩柔聲請求,道:“哥哥為我梳理長發吧。”


    “好。”少年手執玉梳,為女孩梳理長發,恍惚間想起幼時聽人唱過的歌謠,似乎是祝福的,祝願女孩日後的生活,便似這順滑的長發一般,隻有幸福平和,沒有驚懼傷痛。


    玉梳起起落落,少年動作細致耐心,恍惚間,仿佛他與女孩的這一生就這樣度過了。


    “我也為哥哥梳發。”女孩柔聲道,取過了玉梳。


    少年為她解了束縛,感知到身後女孩的香氣,無端有些緊張。


    “哥哥發質真好,又涼又滑……”女孩輕輕笑,“夏天做成涼被,不知道怎麽樣?”


    她還是一如既往愛玩笑。


    少年卻認真道:“你既然喜歡,拿去無妨。”


    女孩笑道:“你舍得,我卻舍不得。”


    少年聞言一愣,捏著袖中那一角方方正正的鳳印,臉上微紅,道:“近日來,朝中臣子上奏,鬧著要我立後……”


    女孩細細為他梳理著長發,似並不在意,笑道:“臣子們管得倒是寬。哥哥怎麽說?”


    少年捏緊了鳳印,手心已經潮潤出了汗。


    一生之中,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他不清楚這三日都發生了什麽,是不是他已經給女孩施了傀儡的法術,自己卻忘掉了。否則女孩怎得變得如此乖巧,又似小時候那般粘著她。


    少年攥著鳳印,緊張得喉嚨幾乎發不出聲音,最要緊的話問不出口,轉而道:“這幾日怎麽不見狼鑫來?”


    女孩笑笑,道:“他前日來過。”


    少年立時緊繃起來。


    女孩又道:“我說我病了,叫他去找旁人練武。”


    少年鬆了口氣,淡聲道:“對,你還病著,不要理會他。”


    薑妙戈放下玉梳,輕輕撫摸著少年的長發,心中有淡淡的留戀與不舍,輕聲道:“是啊,我還病著呢。”


    這是一場夢,夢醒來他什麽都不會記得。


    薑妙戈抬眸望向鏡中,自己與少年耳鬢廝磨的影子,忽然伸出柔軟雙臂,緊緊環住了少年,自背後抱著他。


    玄燼完全僵住,感到身後溫熱的軀體,隻疑身在夢中。


    “哥哥。”薑妙戈輕聲喚。


    玄燼不敢作聲,隻在鏡中癡癡望著她。


    “玄燼。”薑妙戈又喚。


    少年終於回過神來,從喉中擠出發顫的一聲應答。


    薑妙戈忽的笑了,如山野裏驟然怒放的一朵紅山茶花,不如何名貴,卻足夠真切燦爛。


    “告訴你個秘密好不好?”女孩的嗓音,甜得發膩。


    那聲音貼在他耳邊,一路顫巍巍鑽到他心裏去。


    “我啊,有一點點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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