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女孩反握住自己手指的力道,玄燼心中湧起一股難以置信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生怕一個動作讓女孩改變了心意,竟一路乖乖給女孩牽著,直到女孩按著他在窗邊玫瑰上坐下來。


    玄燼忽然想到了什麽,給她看自己手側的血痕,仍是委屈道:“不小心傷了……”其實是他透過法術看到女孩與狼鑫玩鬧時,沒忍住一拳揮在牆上。


    薑妙戈便合攏了他的手,閉目凝神,心中想著治愈。


    當她心中想著治愈的時候,整個人的情緒是溫暖的,與從前的帝姬就非常相似了。


    玄燼受傷的手在女孩雙手之間,感知到女孩身上明亮溫暖的情緒,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眨眼,內心卻已經浪潮彭拜——他的妹妹回來了!是永遠心裏眼裏隻有他的帝姬妙戈呐!


    可是太短暫了。


    隻一瞬間,他手上的傷口便愈合了。


    薑妙戈也就隨之恢複了心神,仰臉笑道:“看,好啦。”


    在她醉心治愈之時,那種溫暖明亮的能量褪去,屬於她本人的,隱隱不安的情緒再度占據了主導。


    玄燼是異常敏銳的,他能感覺到,女孩的情緒中,在驚懼逃避之下,多了一種堅定——像是一個人做了決定之後,那種萬事都有了歸處的堅定。


    這樣的堅定反倒叫他愈發不安起來。


    玄燼垂眸打量著女孩,忽然伸手。


    薑妙戈下意識躲避,閃避到半途又強行停下。


    玄燼眸色一黯,卻沒有說破,仍是緩緩伸手過去,為女孩摘下鬢邊一縷柳絮,輕聲道:“方才在外麵玩耍了吧?看這發上的柳絮。”


    薑妙戈揉揉鼻子,笑道:“還以為哥哥要敲我腦殼呢。”


    玄燼微微一愣,繼而笑了,無奈道:“我幾時……”


    十五年來,他何曾對女孩動過一根手指。


    薑妙戈也知道自己扯的這個借口並不怎麽高明,忙轉移話題,道:“哥哥眉心的火焰會疼痛嗎?”


    玄燼微微一愣。


    從前帝姬不曾問這樣的問題,是因為知道這是哥哥的傷心處,所以不願意提起叫他難過。


    薑妙戈卻沒有這層忌諱。


    玄燼來不及感知其中的差異,隻為女孩的關心而欣然,輕聲道:“偶爾。”


    “偶爾會疼?”薑妙戈下意識伸手,撫在他眉間火焰處,“這樣摸會有感覺嗎?”


    玄燼眉心火焰處,便是他接受情緒最強烈的地方。


    女孩的手指抵在他眉間,原本還像是隔了一層霧氣的女孩情緒,立刻便清晰鋪在了他眼前。


    玄燼沉沉吸了口氣,穿過那些驚懼不安的情緒,透過那層堅定的決定,在某處狹小的角落裏,他終於尋到了——那清泉一般的,對他的關心與愛,足以療愈他靈魂深處日夜不歇的烈火酷刑。


    他閉上眼睛,忍住淚水。


    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也許是因為妹妹長大了,她離開了寒潭,有了自己的世界,所以連對他這個哥哥的感情也就隻占了小小一部分。


    可是這樣他也甘願的。


    他會小心收起自己所有的貪婪與罪念,隻求偶爾還能得一滴女孩甘霖般的恩賜。


    第49章 “采摘她,玷汙她,囚禁……


    狼鑫行動很快,第二日就為她取來了極北之地的長眠花。


    薑妙戈拿到了死遁的關鍵藥物,便開始有條不紊施行計劃。


    起初, 她隻是要求一隊人馬,護衛她居住的謫仙樓;隨後, 她要求插手拱衛國都的金吾衛;最後, 她告訴皇帝玄燼, 其實她一直想做威武女將軍。


    她是要一點一點觸犯皇帝的權威,激發帝王的疑心。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切都實現得那麽容易。


    她要求一隊人馬護衛謫仙樓, 皇帝玄燼大筆一揮, 給她發來了千名精兵,連原本宿衛宮中的勇士也送了來。


    她要求插手金吾衛,皇帝玄燼點頭應允,直接拿掉了原本的執金吾,要她做了國都守兵的首領。


    她說自己想做威武女將軍, 皇帝玄燼笑得溫柔,道:“國中有東西南北四將,不如皇妹來做統領天下兵馬大將軍, 如何?”


    虎符與印璽都交到她手中, 薑妙戈還沒能回過神來。


    連印璽都給了她,若她要用兵, 都不需要皇帝詔書,直接自己用印即可。


    皇帝玄燼望著沉默的帝姬,輕聲道:“其實人間世,看透了也殊為無趣。這皇位,我來坐, 還是皇妹來坐,並無區別……”


    薑妙戈心中一驚。


    皇帝玄燼繼續道:“隻是從前不知道皇妹的心思……”他想了一想,妙戈過去十年一直陪著自己在寒潭中。而與他從前為玄國太子,常在外麵走動不同,在進入寒潭前,妙戈不過是五歲女孩,如今乍脫牢籠,向往熱鬧紅塵,甚至對萬人之上的位置有了好奇心,也是很有可能的。


    “隻要皇妹不嫌辛勞,這皇位給你又何妨?”皇帝玄燼閑話家常般同她道來,仿佛說的並不是一國權柄,而是今晚吃什麽這等小話題。


    薑妙戈捧著沉甸甸的虎符與印璽,坐倒在椅子上,輕聲道:“你讓我想想……”


    她需要緩一緩。


    這跟她設想的不一樣!


    皇帝玄燼溫溫柔柔一笑,低聲道:“不著急,等皇妹想好再來。”


    謫仙樓中,薑妙戈坐在窗下玫瑰椅上,望著案幾發呆。


    案幾上擺放著三樣事物,虎符、印璽與長眠花。


    燦爛霞光透過窗戶,灑落在案幾上,為幾上物件布上了一層浪漫的色彩。


    薑妙戈:【我明白了!】


    小天道:【妙戈姐姐明白什麽了?】


    薑妙戈:【我明白事情的發展為什麽跟計劃好的不一樣了!】


    她想通了關節,有些興奮,站起來在屋子裏邊走邊同小天道交流。


    薑妙戈:【我是按照上個幻境裏麵魔尊化身的性情去布局的,但這個幻境裏不一樣。玄燼對帝姬,濾鏡有一萬米厚。我昨日取走斬仙刀,他都能誤以為我是要殺天帝雍野為他報仇——你說,這樣的濾鏡之下,他怎麽可能會對帝姬起疑心呢?我這三次要權,說不定在他看來,還是帝姬關心他,擔心他太過操勞,所以主動請纓、代為理政呢!】


    小天道原本就不是很讚成薑妙戈走死遁這條路,立時見縫插針開始規勸。


    小天道:【對呀對呀。上個幻境裏麵的魔尊化身,一來是完全變態,二來是受到了魔尊本體的邪惡蠱惑。這個幻境裏麵的魔尊化身卻不同……】


    薑妙戈截口打斷:【你若是要勸我留下來,還是省省吧。】


    畢竟斬仙刀沒落在小天道身上,小天道聞言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薑妙戈:【我想到解決之法了。】


    當晚皇帝玄燼回到謫仙樓的時候,發現女孩罕見得已經在城牆上等候他了。


    明月皎潔,好似一輪玉盤,懸於夜空中。


    寬闊的城牆上,明黃色衣衫的少女俏生生立在圓月之下,像是從十數載前那個小女童一路走來。


    女孩的衣衫,是他下令特製的。


    明黃,是帝王專用的顏色。


    但是玄燼喜歡這顏色也用在女孩身上,天下獨有他與她著一般顏色的衣衫。


    玄燼緩步接近女孩,像是接近圓月下的一場夢境,聲音不由自主得溫柔下去,輕聲道:“春夜風寒,怎得出來迎我了?”


    他想到小時候,女孩從九層高塔沿著城牆一路奔跑而來,雙手後折像是鳥兒的翅膀,最終投入他的懷中。


    薑妙戈對衣裳的顏色並不上心,都是仆從送上什麽衣衫,就穿什麽衣衫。


    她今夜專程等著玄燼,當然是有正事要談。


    薑妙戈沒有回答玄燼的問話,而是仰著臉徑直道:“我想好了。”


    “想好了?”玄燼微微一愣,想到日間在宮中的對話,終於續上了,倒也沒什麽。


    少年仍是溫溫柔柔笑著,一麵走近她,一麵輕聲道:“怎麽想的?”


    是想做皇帝還是別的什麽?


    隻要他有的,盡可成全。


    “我要出去走走。”薑妙戈環抱著雙臂,目光落在兩人之間紛擾的柳絮上。


    這與少年先前的猜測也吻合。


    玄燼並沒有驚訝,仍是溫柔沉靜道:“也好。等我交待一下手頭的事情,明日就安排出遊之事……”


    薑妙戈倒是詫異了。


    她目光中含了一點訝異,視線上移,落在少年麵上。


    玄燼看到她目光中隱藏的含義,口中的話語便停下了,默了一默,道:“皇妹想自己出去走走?”


    “也不是我自己。”薑妙戈望著逐漸靠近的少年,因為他實在是高,而不得不仰麵望去,“我打算先跟狼鑫去極北之地看一看。”


    話音方落,薑妙戈便覺周身氣溫速降,原本在兩人之間隨風紛飛的柳絮都懸停在了半空中。


    “你要去極北之地……”少年的語速很慢,像是在艱難得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和狼鑫一起?”


    薑妙戈搓了搓手臂上突兀而起的小疙瘩,盡量淡定道:“是啊,我聽說極北之地有許多罕見的動物花朵。據說那裏的風土人情也迥異於玄國。我便想去看看,狼鑫是那裏的人,正好領路。”


    讓魔尊化身對帝姬產生疑心的第一步,讓他認識到,帝姬生命中有了比他這個哥哥更親近的存在。


    皇帝玄燼俯視著女孩,將她麵上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眉間的紫色火焰,在夜色中躍動中,有種妖異的美。


    他側過身去,伸手接落下來的柳絮,淡聲道:“原來如此。”


    少年的反應不在薑妙戈的預料之中。


    但她原本也沒有想好魔尊化身會有怎樣的反應。


    “是的。”薑妙戈幹巴巴道:“我們明日就啟程。”


    “唔……”少年淡淡應了一聲,目光隨著半空中不肯落下的柳絮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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