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賢府城每晚戌時一刻關閉,淩晨卯時初開,現在到了戌時末,城中除了巡邏的兵士行人少的可憐。蘇桐心裏惴惴不安,往日裏香枝帶著蘇映梅出來,從來沒有這麽晚不歸家過。


    她疾步走著,慢慢的小跑起來,街上的店家大多已經打烊了,亮著的燭火很少,除了歡喜街上的大紅燈籠外,整個府城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找到香枝平日裏去的那家孫娘子繡坊,店麵已經關閉,黑了燭火,她走過去用力拍了怕門,裏麵傳來一個驚詫的女聲,帶著顫抖的聲音問道:“誰人敲門。”


    蘇桐心裏一沉,一絲不好的預感從心裏升起,她趕忙急問道:“孫娘子,我來找人。”


    門內傳來一抖抖索索的響動,想是有人起了身,片刻,門未曾打開,裏麵的人卻回了話說:“你找誰,繡坊已經打烊了,明日在來吧!”


    蘇桐仔細看著門縫裏透出的燭火,猜測到孫娘子定時舉著蠟燭站在門邊,於是平靜了一下心緒,冷著聲音說:“孫娘子,我家姐妹兩個今日下午來你店裏交繡品,直到在現在也沒有歸家,麻煩娘子告知一下,可是我家姐妹出了什麽事情。”


    門內響起一聲掉落東西的聲音,隨即燭火一滅,傳來孫家娘子慌亂顫抖的聲音說:“找錯了……我家繡坊沒有人來!”發顫的聲音一聽就知她人在說謊,但又懼怕,所以聲音都不聽使喚了。


    “你將門打開,我進去看看,我家姐妹今日來你繡坊裏送繡品,家裏人是知道的,你說謊沒用,我聽著你在害怕,孫娘子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我家姐妹出了事情。”


    蘇桐聽著門內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緊接著門內的燭火重新點亮,孫娘子隔著門繼續說:“你找錯了,我家繡坊沒有人來,你在去別地方找找吧!”說完,幹脆不在回話,轉身回了樓上。


    蘇桐叫了幾聲,聽不到裏麵有人回答,暗自將牙咬得咯吱直響,孫娘子肯定知道什麽,否則也不會聽到她敲門就嚇的將蠟燭都丟到了地上。眼下她躲到樓上去了,不管她怎麽叫門孫娘子就是不應聲。


    她氣壞了,孫娘子肯定知道香枝和蘇映梅的下落,她們兩個姑娘,若真有什麽事情,可是會讓人急死的。想到當初她和香枝落到了人牙子的手裏,跑出來那麽艱難,眼下香枝還帶著蘇映梅,兩人若是再次落到人牙子的手裏……


    她心急如焚,左右看了看,尋到地上的半塊青磚,拿起來就砸門,邊砸邊說:“孫娘子,你若是不跟我說實話,我就報官將你抓起了,告你拘押良家女子做苦工。”


    夜半十分,她拿青磚砸門的聲音非常響亮,以至於將繡坊旁邊店鋪人都驚醒了,卻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嗬斥,生意人也是怕有搶匪什麽的。


    第57章 禍不單行


    蘇桐砸了孫家繡坊半天的門, 孫娘子不搭話也不下樓,氣憤之餘,她拿起手頭的青磚照著閣樓的的門窗砸去。她在山裏勞作習慣了, 又練了近一年的花拳繡腿, 膂力大,那半塊青磚準確無誤地砸中了二樓窗子,裏麵傳來孫娘子驚嚇過度的尖叫聲。


    她心裏嗬嗬冷笑,沒有膽子,還敢作妖,這個孫家繡坊的孫娘子根本就是個膽小如鼠的女子, 偏偏要裝的很強硬,她就讓她知道點厲害。俯身又撿起半塊青磚,用力的往窗子砸去,同時高叫著:“孫娘子, 你若不開門,我便砸爛你的窗子,砸爛你鋪子裏的門, 我看你下不下來,跟我說話。”


    二樓的窗子打開了一扇,蓬頭垢麵的孫娘子端著燭火探出頭來, 看著樓下舉著青磚的蘇桐,哆嗦著身子高聲罵道:“作死的小丫頭片子,趕快走, 想嚇唬你老娘, 門都沒有,娘子我……”


    蘇桐不等她說完話,手裏的半塊青磚迅速的照著她的門麵丟了過去, 孫娘子尖叫一聲,將腦袋縮了回去,片刻,就聽見屋裏傳來嗚嗚的哭泣聲,夾雜著咒罵和嘟囔聲,在寂靜的夜裏聽來甚是嚇人。


    而後,不管蘇桐如何叫喊,孫娘子就是應聲,更別提讓她開門了。蘇桐實在是等的心焦,心裏咒罵了一聲孫娘子這個孬種,拔出腰間的匕首伸進門縫裏一點一點的撥動門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門栓撥開,她一腳踹開門,拿著匕首走了進去。


    閣樓上的孫娘子沒有一點的動靜,這會子也不哭鬧了,蘇桐心裏疑心大起,打著火折子照著亮,待看清了繡坊內的情況後,忍不住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孫家繡坊裏被翻騰的亂七八糟,店裏精致的座屏、炕屏和繡線都被被砸的稀爛,那些名貴的布料被扯得到處都是,她咬了咬牙,向閣樓上看了一眼,暗自尋思著孫娘子繡坊裏被砸是不是和香枝有關。


    若真是如此,那麽香枝和蘇映梅兩個人怕是凶多極少了,孫娘子作為知情人,她肯定不會放過她的。一想到蘇映梅會賣到人牙子手裏的時候,蘇桐的整個頭“轟”的一聲都快炸了再顧不得其他,抬腳噔噔的就上了閣樓。


    一進閣樓的廂房門,待看清楚裏麵的人時她愣住了,隻見屋裏坐著三個彪形大漢,帶著一臉的痞笑,其中一個揪住一個三十歲女子的發髻,正在扇她的耳光。被打的女子身穿墨綠色夾襖,撒花金絲線沿邊的裙子,跪在地上,神色呆怔,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她眉眼之間甚是清麗,臉上被打的青紫紅腫嘴角流血。看到蘇桐上來,臉上淒苦之色更重,咧嘴露出一個苦笑,喃喃自語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進,跟著一塊死吧!”


    一個穿著土黃衣裳坎夾的男子看著蘇桐陰森森地一笑說:“小丫頭片子,膽子不小,敢來砸黃爺的場子,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說完,用手一指蘇桐厲聲嗬斥說:“滾過來,說何事在外麵砸門,咒罵!”


    蘇桐心裏暗自一凜,她隻想來尋香枝和蘇映梅,可沒想過招惹奉賢府城的這些地痞流氓,這三個男子麵相凶惡,不是好人,那被打的女子相必是孫娘子了。她不露聲色地倒退到樓梯處,語氣冷靜地衝著向她問話的男子說:“我來找孫娘子,我家姐妹來繡坊交繡活,至今未歸,這位大哥,開鋪子做生意也有規矩,還請將我家姐妹放出來,跟我歸家,大哥鋪子裏的閑事,我也不會多管。”


    揪住孫娘子發髻的男子邪氣地哈哈大笑說:“大哥,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給你談規矩。”說完,衝著蘇桐一揚手,比了個手勢說:“鋪上的生意,我大哥說的就是規矩,至於你找的這個臭娘們,有人出銀子要教訓她一頓,這閑事也不是你個橫空冒出來的小丫頭片子管的了的。找人,我們兄弟可不知道,打人話,我們可還行,哈哈!”


    孫娘子被打的眼底充血,瞧著蘇桐露出一個聽天由命的神色,嘴裏嘀咕裏一句話,也不知道說的什麽。


    蘇桐見她神色淒慘,心裏升起一絲惻隱之心,今日之事,這孫家繡坊的孫娘子,怕是活不成了,她心裏焦躁起來,香枝和蘇映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會不會和此事有關。


    她強裝鎮定的拔出匕首,對著孫娘子問道:“孫娘子,今日來繡坊兩個女子在哪裏,你若知道,快告訴我。”她邊說邊計算著要怎麽逃出去,暗自有些後悔自己太莽撞了,孫娘子被人砸了店,香枝和蘇映梅不知去向,如今來看她們都被牽連上了。


    裏間一個身穿青灰色衣襟坎夾的男子痞氣地露出一臉的凶相,惡狠狠地看著她說;“小丫頭片子,非得來送死,成全你,三彪帶回去。”他話音剛落,從蘇桐身後便閃出一個青壯的男子,抬手劈砍在了她脖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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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灣集碼頭衛所


    裴川一早便穿戴整齊的往衛所的府衙跑,昨天他回來晚了,韋千戶已經離開了衛所,想到昨天他說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給他,他心裏興衝衝的,步子也走的輕快了許多。


    韋千戶坐在案幾後麵,正在低頭書寫公文,抬頭看到裴川笑道:“你來的正好,我這裏有個帖子,你給向大人送回去,明日午時我準時赴約。”說完,將手裏寫好的公文吹了吹墨跡,晾了一會,塞進信封,黏貼好了封□□到他手裏。


    裴川走過去,恭恭敬的唱了諾,將帖子接過來,順手塞進衣襟的內兜裏答應了一聲,心裏嘀咕了一聲,還以為是什麽重要的事情讓他做,不過是個跑腿的事情。


    韋千戶昨天被柳姨娘侍候舒坦了,臉上紅光滿麵,眼角眉梢都帶著春色,一想到自己不日就能升遷,他心裏更是對柳姨娘喜歡的緊。向紀氏能為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人低下身份的和柳姨娘相交,托他來辦理此事,不得不說是看中了他手裏的權利。


    奉賢府衛所千戶領兵一千二百人,是個從四品的官職,主要負責海灣集碼頭的軍防要事及過往商船的稅銀繳納,事務不忙,油水也有,但若是能在生上一級,也是錦上添花的好事情。到時候他韋東陽要官位有官位,要美人有美人,京城那裏還多了個隱形的人脈靠山,以後隻要打理好關係,順風順水的升遷不是手到擒來的好事情。


    裴川是個鬼精靈,接了帖子原本要走,斜眼看到韋千戶的模樣,便拍馬屁的多說了一句:“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大人今日紅光滿麵,定時有好事情發生,可否能說出來,讓小子跟著大人樂一樂,沾沾大人的喜氣。”說完,故作神秘地衝著韋千戶眨了眨眼睛,甩出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示意說:“小子大膽猜測一番,大人昨日得美相伴,被侍候的筋骨鬆軟為其一,其二,定是大人不日就要高升……”


    韋千戶哈哈一笑,也不否認,也不承認,伸手指著裴川說:“你這小子,鬼精靈的狠,把你放在我身邊做個小廝真是有些屈才,可惜你年紀太小了,等在長大點,便給你留給位置。”說完,似有想起什麽,伸手衝著裴川招了招說:“過來,我吩咐你件事情,此事隻有你知我知,不許泄露出去,若此事辦好,大人我便升遷有望,你個小崽子,也會跟著有骨頭吃。”


    裴川順從地將頭探了過去,臉色鄭重地衝著韋千戶一拱手說:“願聽大人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子在所不辭,大人你隻管講來,甭管殺人還是越貨,裴川定會為你將事情辦的周全。”


    韋千戶神秘地一笑,伸手摟住他低聲吩咐說:“裴川,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以你的武功辦起來非常容易,隻要記好,此事不可外傳。”說完,伸手至案幾下取了一張紙,指著上麵書寫的人名和畫像說:“此人名叫蘇寶田,三十二歲,有三女五子,祖籍至陽縣鬆江村,是個童生,身體有殘,左腿是瘸的,你帶上人,暗地裏給我尋到了,殺了他全家,割了頭來複命。”


    裴川低頭看著他手裏的畫像,心裏正至疑惑,待聽到他說將殺了蘇寶田全家,割了頭來複命的時候,心裏猶如被巨石猛撞一般,轟然一震。在沒有人比他熟悉蘇寶田全家了,蘇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他最清楚不過,但眼下韋千戶竟然要殺他們全家,還要他割頭複命,蘇家到底是惹下了什麽仇人,值得這樣子大動幹戈殺人。


    韋千戶說了半天,見裴川呆愣著隻顧盯著畫像不語,以為他年紀小嚇到了,心裏暗自一歎,本以為這小子心狠手辣是個角色,沒想到隻是個繡花枕頭,人都不敢殺,看來以後還得多加訓練一番。


    他拍了怕裴川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子,往日裏見你在衛所與人對打,拳腳之間也是個很角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眼睛眨也不眨,若不是上次見你用刀捅了謝老四的狠戾,我也不會將你調動到身邊來,怎麽都是花架子,老子用上你殺個人,就嚇尿了。”


    裴川臉上微暗,牙齒暗咬,身體微顫,他不漏痕跡地垂下眼臉,低頭抱拳,語氣鄭重地說:“大人所托,幸不辱命,隻是這叫蘇寶田的不知惹了什麽仇家,竟然會讓人滅門絕戶的對待……”


    韋千戶倏然變了臉色,將手從他肩膀上拿下來,語氣冷硬地說:“小子,叫你殺個人,哪來這麽多廢話,你隻管殺了,割頭見我便是,打問那麽清楚做什麽。”說完,話語一頓又說:“還是,你和這個人認識……”


    “大人明察,小子多嘴了。”裴川將頭低下,快速地回到:“小子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心裏悲痛,不免感傷,請大人勿怪,小子定會將大人的吩咐辦妥。


    韋千戶瞧著他笑了笑,眼神冷厲地睨著他,伸手在案幾上敲了幾下,冷森森地說:“告知你也無妨,不是我要他的命,是向南辰的夫人要他的命。理由嗎,還用說,定是內宅之事,我聽人說向南辰三十年前在至陽做縣令的時候,要納一個良家女子為妾,向紀氏善妒不許,氣怒之下失了懷孕八個月的胎兒,保不齊這個蘇寶田就是向南辰外室子生的遺腹子。”


    說完,他話音一頓,眼神緊盯著裴川,語氣緩慢一字一句地說:“這女人,還是要管住了,不然就是亂家之源,向南辰一個貧家子,能娶的文遠候的妹子,這輩子做了個正四品知府的位子,如今家大業大,也算是燒了高香了……”


    裴川臉上的雖有驚駭之色,但卻不敢顯現出來,忍耐了片刻,方才說:“大人說的是,小子年幼,還請大人多加指點教誨。”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韋千戶,見他一張微黑的臉上沒有異樣,便繼續表忠心說:“大人,小子將此差事接下了,這便去尋找線索。”


    韋千戶點了點頭,示意他離去,然後看著他轉身而走的背影,摸著下巴深思不語,忽而叫過門外的侍衛,低聲吩咐說:“跟上裴川,看那小子都做了什麽,若有事不許阻攔,回來稟告於我。”說完,揮了手示意侍衛離去。


    第58章 夜半逃命


    蘇家人除了周芸娘和三胞胎, 蘇寶田和蘇映雪、蘇弘文、蘇弘武俱都是一夜未眠,神色焦急的等著蘇桐她們歸家,待到天亮末見人影, 蘇寶田臉色更是憔悴不堪, 幾乎是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裴川將信給向府送去後,回來的路上留了個心眼,一頭紮進了奉賢府城有名的聚財賭坊,然後尋了個空子,從後門換了衣服,扔給賭坊後廚老媽子一塊散碎銀子說:“扈大娘, 多謝你了,這銀子你給虎三哥在買身衣裳,我過段日子在來看你。”說完,貓著腰從後門出來, 向著蘇家的方向跑去。


    到了蘇家,他沒敢從大門裏過,直接繞到後院裏, 趴著牆頭爬了上去,蘇映雪正在院子裏坐著托著兩腮發愣,看到院子裏進來一個人吃了一驚了, 待看清楚是裴川,馬上跑過來哭著說:“裴川哥,我大姐和香枝姐還有梅丫都不見了, 你快幫著找找吧!爹正準備給你寫信, 他在屋裏,急壞了。”


    周芸娘抱著小八,看著蘇寶田將寫的信裝進信封裏, 仔細叮囑著蘇弘文一定要把信交給裴川的時候,忍不住地說:“當家的,往日桐丫在鬆江村,也是經常不歸家,後來還不是平平安安的回來了,她不會有事情的。”


    蘇寶田抬頭看了她一眼,歎了一口氣,緩著身子坐下,語氣沉重地說:“但願桐丫沒事,一家人可都指望著那個丫頭呢?家裏的東西可都是她操持來的,一個半大孩子,成了家裏的頂梁柱。”


    周芸娘垂下眼,嘴角撇了撇,不甘心地說:“當家的,我知道我性子軟,愛犯糊塗,但我好歹是孩子們的娘,生了她們養了她們,以往的時候,懷著小六、小七、小八我不能操持家裏。都讓桐丫一個半大孩子將家裏的大事小事都做了,現在小六、小七、小八都大了,我們家在府城的鋪子也開了近一年,家裏的銀錢我都給存到錢莊了,賬也理得明白。我知道我不該給大哥寫信,我嫁個你就是蘇家婦,不能在想周家人,可那畢竟是生養我的父母,我這十幾年不見,心裏也難受。”


    說完,小心地看著蘇寶田的臉色,繼續說:“我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婦人,沒有咱家桐丫的主意大,做錯的地方,當家的你訓斥我,我也難受。我是她們的娘,說她們一句兩句的有什麽不對,爹娘訓斥孩子也是應該的。再說,哪家閨女大了沒娘教養著,還不成了個野孩子,以後說了親事在人麵前也抬不起頭,周家那裏,我隻是催促大哥還銀子,真沒跟那邊說家裏的啥事。”


    蘇寶田抬眼看著她,蹙著眉頭沉默不語,蘇桐和香枝連著蘇映梅都一夜未歸,他心裏正煩的厲害。周芸娘說的什麽他也沒上心,就隻看見她嘴巴蠕動,說的什麽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看了她一眼就立刻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斷腿出神。


    自從蘇桐前天跟他說了事情的真相,他這兩日看到斷腿就胡思亂想,甚至想過,若不是自己斷了腿,現在怕是進士也考中了,若自己高中,蘇家也就沒有這麽多的磨難了。


    周芸娘沒察覺到蘇寶田走神,她越說越覺的自己委屈,自己一意孤行的嫁給蘇寶田這麽多年,與娘家斷了十幾年的親,以往蘇家窮困的時候,她沒臉回周家去。現在蘇家在府城有宅院有鋪子,還不許她顯擺一下出出氣,再說她也沒做什麽對不起蘇家的事情。隻不過就是衝著周家大哥討要借出去的銀子,蘇寶田和蘇桐為什麽就這麽針對她,她可是他的十幾年的結發妻,是她生她養她的親娘。


    她眼圈發紅,淚水漣漣,抽噎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本指望著蘇寶田還能像以往那樣哄她兩句,誰知道他隻管盯著自己的斷腿出神,理也沒理她。一時間她不由的悲從中來,越發哭的淒慘,邊哭邊說:“當家的,不就是因為桐丫不願意讓我管教嗎,當家的你偏就可勁的縱容她,那麽大的丫頭,眼看著及笄了,跑出去一夜不歸家,這傳出去可是好說不好聽,會壞了名聲的。你說要是再跟她說的上次那樣,被人牙子抓去賣了,可咋整呀!她壞了名聲可不要緊,她底下可還有弟妹呢?到時候我兒長大了,也會受連累,嗚嗚!”


    蘇寶田回過神,見周芸娘哭的厲害,他神情恍惚,心不在焉地問道:“芸娘你走近些,你剛才說啥,我沒聽見,你在說一遍,誰會壞了名聲,連累誰!”


    周芸娘抱著小八,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聞言往蘇寶田麵前走了幾步,哽咽著說;“當家的,我是說桐丫這眼看著要及笄了,要是在像上次那樣被人牙子賣了,可咋整啊!我這心裏難受的緊,女娃子,眼看著到了說親事的年紀了,出了這樣的事,壞了名聲,可怎麽活呀!誰還會要她,她下邊可還有雪丫、梅丫呢?還有弘文、弘武,小六、小七、小八,兩個妹子,五個兄弟呢?這以後可咋抬頭做人啊!”


    蘇寶田聽她連哭帶喊的說完,氣的額頭上青筋暴起,肺都要炸了,他猛地站起身,不料起身太猛,隻覺一陣暈眩,差點跌倒,便重新坐下,伸手指著周芸娘,壓低聲音說:“芸娘,你過來!”


    周芸娘不解,抱著小八走到他麵前,期期艾艾地叫了聲:“當家的……”她話音剛落,蘇寶田便站起身子,照著她臉上啪啪打了她兩個響亮的嘴巴,打的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嘴角都給打腫了,小八被嚇得嗷嗷直哭,她嚇傻了木呆呆地半天沒回神,隻用兩隻呆傻的眼睛看著蘇寶田,魔怔一樣反複地說:“當家的,你打我!”


    蘇寶田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她,怒斥道:“蠢婦!在胡言亂語,我便打爛你的嘴。”


    “還有我!”裴川適時地出現在屋裏,繃著一張臉,冷冷地衝著周芸娘說:“在讓我聽到嬸子你說半句詆毀桐丫的話,我便不饒你。”說完,手摁著腰刀,刷地拔了出來,照著她的頭皮就是一刀,砍完便刷地將刀又放了回去,電光石火之間他已經消掉了周芸娘連著頭皮的一縷頭發。


    周芸娘神色慘然地苦笑一聲,看到裴川她還沒喊叫出來,便陡然覺得頭皮一涼,用手一抹,竟然是一縷頭發擦著頭皮齊整的被削了下來。她抖著雙手,大睜著雙眼,不相信地看著裴川,失神地叫喊起來:“裴川,我是你嬸子,平日裏疼你疼到骨頭裏的嬸子,你就這麽對我。”


    說完,轉頭又看了一眼蘇寶田,神色淒楚,瘋狂地叫喊說:“這一個一個都瘋了不成,桐丫是我生養的,還不能管教了,不能說上一句了。當家的,你們就這樣對我,我不服,我吃苦受累了一輩子,拉扯大他們幾個,現在毛都還沒長齊,就為那個丫頭片子,你們一個一個的跟我都生分了,孩子們也不要我這個娘了……那個丫頭片子,到底給你們吃了什麽迷藥,攪合的全家都不安寧。”


    裴川沒理會發瘋的周芸娘,他走到蘇寶田跟前,將身子往下一探,挨著他的臉說:“寶田叔,你們家是不是惹上什麽仇家了,有人托衛所的韋千戶要你們全家的命 ,還要將頭都割下來拿到他麵前去。”說完,站直身子看了一眼猶自發瘋的周芸娘,語氣冰冷地說:“嬸子也魔怔了,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那裏拈酸吃醋,說些不著邊的瘋話,我怎麽對你了,我的命可是桐丫救回來的,沒有她,我早死在山裏了,哪裏還能在你們蘇家待這麽長時間,我待嬸子你好,可全是看在桐丫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沒有她,蘇家跟我有什麽關係,跟嬸子你有什麽關係。她是你的親閨女,為了蘇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淚,命都快搭上了,你就忍心這麽咒她,”


    蘇寶田沒理會嚎叫哭喊的周芸娘,他等著裴川將話說完,伸手扯著他的衣裳,神色焦急地說:“裴川,眼下不是跟你細說的時候,桐丫、梅丫和香枝昨晚都沒回來,恐怕是出了事情,我這雙瘸腿不能出去,還得勞煩你幫著尋找一下。至於你說要我們全家命的仇家,我知道是誰,他們是官,我為民,卻也奈何不得他們。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要我蘇寶田今日不死,來日我便讓他們血債血償。既然你知道那人托韋千戶殺我們,想必你也知道那個來殺我們全家的人是誰,你年紀小,不要摻和這種事,保命要緊,不用管我們了,走的遠遠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裴川臉色暗沉,一雙眼睛閃爍著狼的陰險,狐的狡詐,臉上的狠戾之色完全與他的年齡不相符,他眯著眼睛想了片刻,語氣緩慢地說:“寶田叔既然已經知道要殺你們全家的人是誰了,我也就不多說了,現在韋千戶還不知道我跟蘇家的關係,將此事交給了我來辦,若是別人蘇家滿門今日就沒命了。昨日的新宅院桐丫也收拾好了,今夜你們就趕快搬過去躲一躲,桐丫和香枝姐的事情就交給我,我去找她們,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敢老虎嘴上拔毛,我定要將他們千刀萬刮。”


    蘇寶田坐在他身後,沒有瞧見他臉上狠毒猙獰的神色,聞言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昨日,香枝和梅丫去城裏的繡坊交繡活,到了晚上戌時都沒有回家,桐丫等不急了,便去找了找,這麽一出去,就是一夜未歸。若是那人如你說的那般心狠手辣,我們蘇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過,不到最後一刻,我蘇寶田不認命,多活一天就多賺一天。孩子,叔這個瘸腿的身子沒用,幫不上你的忙,隻能聽你的話去新宅院裏躲著,今夜我們就走。”說完,站起身子叫過雪丫說:“雪丫你香枝姐平日裏都去哪個繡坊,你跟裴川仔細說說。”


    蘇映雪繃著小臉,眼圈還紅腫著,今日她哭了一天了,聽到蘇寶田這麽一說,便抬頭看著裴川說:“香枝姐平日裏去的多的是孫家繡坊,那個繡坊裏的孫娘子是外鄉人,給的工錢多。”


    裴川點了點頭,知道地方就不怕找不到人,他轉身對蘇寶田說;“今晚子時,我來幫你們搬家,要拿的東西都準備好,我先走了。”說完,轉身走到周芸娘麵前,看著她哭的淒慘的模樣,冷笑一聲說:“嬸子,我勸你還是別哭了,趕緊收拾一下子,晚上跟著寶田叔去逃命,不然,被人找到,可就沒命了,至於蘇家發生了什麽禍事,我想寶田叔會告訴你的,趕快收起你那不值錢的眼淚,整個蘇家,就嬸子你是個拎不清的,就連小六、小七都比你強。”


    周芸娘心神俱傷,勿自沉浸在自己的愁緒悲傷裏暗自流淚,哭的天昏地暗,肝腸寸斷,聽到裴川的話,她神思轉了回來,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說:“裴川,嬸子聽不明白你說什麽,蘇家現在府城有鋪子,有宅院,能有什麽禍事。”


    裴川還末說話,蘇寶田便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伸手扯過周芸娘,轉頭對他說:“裴川,你嬸子性子軟弱,是個拎不清扶不起來的,你不用管,我會告訴她,以後讓她不在犯糊塗了。你快走吧!晚上我們收拾好了等你。”說完,對著裴川揮了揮手了,示意他快走,不要停留。


    周芸娘被裴川臨走時的模樣嚇住了,她不顧小八的哭喊,將他往地上一放,跪在蘇寶田的麵前哭訴說:“當家的,蘇家出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裴川一個外人都知道,我卻被蒙在鼓裏……”


    蘇寶田看著麵前哭的兩眼紅腫的周芸娘,閉眼留下兩行清淚,語氣悲傷沉重地說:“芸娘,你起來說話,我告訴你真相,希望你以後不要在犯糊塗了,這關係到我們全家人的命。”


    說完,一五一十地將他自己的身世給周芸娘說了出來,不過卻是隱去了被蘇老頭和蘇老太故意折磨自己斷腿和多次陷害的事情。


    周芸娘木呆呆地聽完他說的話,整個人狀態都不一樣了,好像被注入能量脫胎換骨一般,她嫋嫋婷婷的站起身子,擦幹眼淚,握著蘇寶田的手,言不由衷地說:“當家的,苦著你了,萬沒有想到你的身世這般複雜,竟然知府大人的兒子,那我們家豈不是官家的人。”


    蘇寶田差點給氣吐血了,合著那麽多的話都白說了,周芸娘這腦子還停留在虛榮顯擺的身份上麵。這個蠢婦,豈止是蠢婦,簡直就愚不可及,可這蠢婦和愚婦,怎麽也陪伴他十幾年了,孩子生了一紮,他也不能將她休了,便耐著性子繼續說:“芸娘,你想多了,眼下,我們全家都快被人殺頭了,哪裏是什麽官家的人,趕快收拾一下,晚上裴川接我們逃命去,逃得了,多活幾天,逃不掉,就此一家人都去見閻王爺。”


    第59章 遇劫


    蘇桐是被疼醒的, 迷迷糊糊間的被人狠勁的往地上一仍,全身的骨頭都差點被摔裂,她費勁地睜開眼睛, 隻覺的後腦勺疼的難受, 耳朵裏嗡嗡直響,很想嘔吐,有了意識,她很快就清醒過來,慌忙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處的環境。見自己現在身處在一個陰暗空蕩的房間裏,裏麵關著四五個女孩子, 個個都蓬頭垢麵,手腳被繩子捆綁著。


    其中兩個靠著牆角睡著看不清模樣,一個縮在牆角裏抱著雙腿在嚶嚶哭泣,另一個麵無表情的倚著牆壁呆坐著。由於房間陰暗潮濕, 空氣流通不暢,整個房間裏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發黴味道,摻和著一股尿騷味, 熏得人能背過氣去。


    蘇桐掙紮著挪到牆角,用背倚著牆壁,閉目養了一會神, 恢複了些體力,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現在被人關在了什麽地方, 那個孫家繡坊的孫娘子到底得罪了什麽人。對方是衝著孫家繡坊來的, 還是衝著蘇家來的,問題一個一個不停的出現在她腦海裏。


    若是衝著蘇家來的,香枝和蘇映梅兩人失蹤肯定是和向府有關, 若是衝著孫家繡坊來的,她和香枝就是被連累到了。將問題在腦海裏捋了一遍,蘇桐心裏靜了許多,也不知道自己被關在這裏多長時間了,要怎麽樣才能逃出去,香枝和蘇映梅兩個現在是不是跟她一樣,香枝葉算是命運多舛了,三番兩次的遇到這樣的事情。


    不知道是因為餓了還是受了寒氣,她感覺到胃裏有些往上反酸水,得趕快想辦法離開這裏。蘇桐暗自思量著,將胃裏翻湧的那股惡心味道強忍著壓製了下去,然後背著手使勁的在牆上磨著手腕上的繩子,肉和牆之間的磨蹭真的是非人的折磨,疼痛難忍的厲害。


    “你是不是想解開手上的繩子?”一個突兀細小的聲音在她身邊響了起來。


    蘇桐嚇了一跳,慌忙停下磨牆的動作抬頭看去,見是剛才那個縮在牆角抱著腿哭的女孩,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爬到了她身邊。看模樣有十五六歲,蓬頭垢麵,衣裳淩亂,膚色微黑,嘴唇因缺水有些脫皮,像是個逃難的乞丐。是不是自己被關上幾天,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心裏暗自歎息了一聲,沒說話,隻衝著她點了點頭。


    “我幫你解。”那女孩爬過來,將她身子一扭,找到她手腕上的繩結,吭哧吭哧的就解上了,邊解邊說:“我叫海花,我哥叫海生,我家在海灣集碼頭那裏住,隻因我哥賭錢輸了二兩銀子,聚財賭坊的趙閻王就把我抓來賣到滿園春裏來了,你是怎麽來的,也是家裏欠了賭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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