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賣了,我在另想辦法!”


    蘇桐挎著籃子,眼睛盯著過往的路人, 尋思著先去把石榴賣了,在找個地方賣頭花,既然林娘子說這頭花那些小姐貴女們會嫌棄, 肯定也有不嫌棄的人群。


    她看著香枝累的直喘粗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這身子骨,該練練了, 走兩步喘三喘,能幹什麽,你瞧我這還挎著一籃石榴呢?這得多沉呀!那麽走路, 我都沒事, 天晴了你跟著我和雪丫、梅丫一起打打拳,練練身子,省的老這麽弱不驚風。”


    一席話, 說的香枝臉色突變,連忙擺手拒絕說:“小妹子,你就饒了我吧!我十幾年都這麽過來的,哪裏像你們一樣,山路走的跟平地似的,呼呼帶風。我這性子,就隻能這樣了,十幾年養成的規矩,哪能說改就改。”


    蘇桐笑了笑,她第一次對香枝的身世起了好奇之心,一出手繡的東西,就能價值十幾兩銀子,趕上她們家一年的收入了。而且麵對五十兩的高利,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推拒掉,看著她麵色微紅的模樣,她忍不住的問道:“你為什麽拒絕那林娘子?”


    香枝臉色一暗,歎了一口氣說:“錢財固然重要,但也得分什麽能掙什麽不能掙,那林娘子一看就是個精明的,能給我五十兩的工錢,可見那繡圖定是不好繡,她要的還挺急,奉賢府要找技藝高超的繡娘還不好找,能輪到我這個外鄉人接了這個活計,你我還是別惹麻煩的好。”


    蘇桐聞言呆了片刻,隨即苦笑起來,她覺的自己平日裏想的已經更周全了,沒想到香枝比她想的還要多,伸手摸了摸竹籃裏的石榴說:“你是跟著我去賣石榴,還是先回去。”


    香枝伸手挽起她的胳膊,笑了笑說:“一起吧!有個照應!”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蘇桐兩人去了奉賢府城館子戲樓比較多的地方,一籃子石榴不但很快賣完了,而且還賣了高價,賣了二兩銀子,還被人以同樣的價格訂下了一籃,讓她明早送府上去。


    香枝又去別的繡坊接了幾個活計,雖然工錢不是很多,但加起來也有十幾兩銀子,而且她還給蘇映雪和蘇映梅接了繡帕子沿邊的活計,幾十條帕子繡完了也能賺上百十文錢。


    裴川比她們早到家,一籃子石榴也都賣完了,而且賣的價格比蘇桐還要高,一籃子石榴他賣了十五兩銀子。


    他神秘兮兮的拉著蘇桐將銀子拿出來的時候,驚的蘇桐都傻眼了,她以為自己二兩一籃子的石榴賣的已經是高價了,沒想到裴川這混小子更厲害。


    “裴川,你在哪賣的,怎麽那麽多。”


    裴川抱著胳膊,眼神斜了她一眼,賊兮兮地說:“這能告訴你嗎?給你說了,不得把我飯碗搶去了。”說完,將銀子往她手裏一塞說:“給,今天賣的全給你了。”


    蘇桐拿著他塞過來的銀子,在手裏掂了掂,三個五兩的銀錠子,她仔細的看過,又用牙挨個的咬了一下,確定是真的,忍不住地說:“雖然咱們家的石榴個頭很好,十五兩銀子,買一籃子石榴也太多了,這好事怎麽沒讓我碰上。我和香枝跑了一天,累斷了腿,磨破了嘴,才賣了二兩。”


    裴川嘿嘿一笑,眼神捉狹地一眨,衝著蘇桐說:“好事是讓好人碰的,你這麽橫,哪能碰得上。”說完,用手一摸頭發,整理了一下衣裳衣擺,擺出個自以為很俊的姿勢說:“瞧,小爺這副玉樹臨風,潘安在世的樣貌,這俊秀提拔的身形,這通身的氣派,看兩眼就能被迷上,乖乖的掏銀子出來。”


    蘇桐被他逗樂了,抱著肚子笑了會說:“你不是去那什麽地方了吧!”有一個地方,她知道是瞧臉的,卻是不能說出來。


    裴川搞怪地哼了一聲,裝模作樣地說:“什麽地方也不告訴你。”


    蘇桐抿了抿嘴,閃過一個念頭,她費心編了一個多月的頭花,一天也隻賣了一個,也才賣了十文錢,但若要去那個地方賣,說不定能賣上高價。


    她收起笑,看著裴川,一本正經的說:“ “要不,石榴全給你賣得了,你賣十五兩,提你五兩。還有我編製的頭花,繡坊裏不收,街市上擺攤不好賣,不如你拿去那地方試試,賣了高價,我提給你銀子。”


    裴川神色一凜,煞有介事的抱著胳膊,眯著眼睛瞧了她一會才說:“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你一個山旮旯村出來的黃毛丫頭,沒見過沒聽說過,怎麽可能知道那種地方。”


    蘇桐學著他的模樣,斜著眼瞄著他說:“哪種地方,你說說,看我知道不!不就是讓你稍帶著賣個頭花,你既然能把石榴賣個高價,頭花也一樣,再說,賣了銀子,也算你一份,我可是裏裏外外的忙活了一個多月才編製出來的東西,你什麽都不做,隻動動嘴皮子就能得銀子,這樣的好事不應承。”


    裴川抱著胳膊,摸著下巴,故作老成模樣的想了半響,下定決心似的說:“好吧!我明天帶著去,不過,不準你個小丫頭跟著去。”


    “誰稀罕跟你爭!


    裴川將手一伸,衝著蘇桐說“拿來吧!我明捎帶過去,說好了,賣了銀子,我得四成。”


    “不行,太多了!”蘇桐想也沒想的拒絕說:“我費時間,費工錢,一個月才編製出來十幾朵,不定賣多少錢,你什麽都不用做,拿四成太多了,頂多三成。”話說完,才發現自己接的太快了,氣得差點咬到舌頭,裴川這個混小子,故意激她,話頭趕話頭的接了下去,一隻頭花能多賣幾文錢,這小子竟然撈去三成利,


    裴川將手一拍,鏗鏘地說:“成交!桐丫你就等著收銀子吧!叫你瞧瞧小爺我的厲害。”


    蘇桐一巴掌扇到他後腦勺上,詳怒說:“跟誰說話,稱小爺!”


    第二天,天剛一亮,蘇桐便早早的起來了,招呼著裴川將石榴摘下來,裝好籃子,急匆匆的出門了。昨日別人二兩銀子定下了一籃子,說府裏接待客人,讓早早的送過去。她不敢誤了時辰。


    天一放晴,棗子也該采摘了,石榴要緊著賣,不能耽擱了,她出門之前,吩咐香枝和蘇映雪、蘇映梅三個,將樹上的棗子和石榴都摘下來,修剪清洗幹淨,等她回來去城裏賣。


    蘇桐挎著竹籃疾步走著,昨日定石榴的那家人是在府城中區盛坤巷向府,她找到地方,門房不讓進,不耐煩的給她指了指西側邊角說:“這向府大門是給貴人走的,府裏的婆子采買都從角門走,角門在西側邊,自己找去。”


    她隻好轉了一圈,找到門房說的那個角門敲了,開門的是個肥胖的婆子,頭上挽著個獨髻,綁著著個青布帕子,穿著身灰撲撲的長褙子,一臉的橫肉,凶巴巴地衝著她說:“幹什麽的,沒事亂敲什麽門。”


    蘇桐耐著性子,將昨日有人定下一籃子石榴的事情說了一遍,邊說還邊掀開籃子讓那婆子看了看,那滿臉橫肉的肥婆子,挑三揀四的發了一頓牢騷,才讓一個打掃庭院的小丫頭領她進了門。


    向府的宅院很大,又是回廊,又是假山,又是林蔭小道的園子,蘇桐跟著那個叫春兒的小丫頭走得暈頭轉向,找到後廚的時候,都把她給轉迷路了,若現在讓她自己出去,肯定是找不到路。


    後廚管采買的婆子姓嚴,看到蘇桐籃子裏的石榴,詳細的問了定她石榴那人的相貌,便


    對春兒說:“這是昨日夫人身邊的半夏定下來的,說讓送到府裏來,圖個吉利,你帶這丫頭直接送去飄香院裏去吧!”


    春兒是個瘦瘦小小的丫頭,一向在院子裏做打掃,聽到婆子的話,愣了愣說:“我隻負責打掃角門那片園子,沒去過夫人的院子!”


    嚴婆子擺了擺手不耐煩地說;“現在不就讓你去!我這邊隻管後廚的采買,這東西是既然是夫人院子裏昨日要的,當然要送到夫人院子裏去。”


    春兒帶著蘇桐便又往那什麽飄香院子裏走,路走到一半,那丫頭突然一抱肚子,說要出恭,讓蘇桐站在路邊等她一會,自己便急匆匆的跑去找茅廁了。


    那丫頭估計是吃壞了肚子,茅廁裏隨風飄過來的味道實在是不好聞,蘇桐捂著鼻子躲遠了一點,四處看了看,隔著花圃的一側有個涼亭子。她挎著籃子走了半天也累了,便向著涼亭走了過去,打算在那坐會歇歇腳。而且,亭子裏的視野很寬闊,一眼就能看到這邊的林蔭道,那個叫春兒的丫頭從茅廁出來,她就能看到。


    蘇桐繞了個回廊,剛走到花樹後麵,就聽見有人說話,她立刻站住身,沒敢在往前走,想等著那說話的人走了在過去,這向府,不定是個什麽人家,亂走動了在惹什麽麻煩。


    “夫人,奴婢兩人看著他們一家幾十年了,他的腿腳壞了,不能科舉,身子也壞了,是個藥罐子,就算老爺將他帶回去,也沒什麽大用了!”


    涼亭裏一個婆子粗噶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聽在蘇桐耳朵了,卻如晴天霹靂一般,震的她半天沒緩過神,發出那聲音的人,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那是蘇老太的聲音。


    第45章 蘇寶田的身世


    蘇桐在花樹後麵, 將身子往暗影裏藏了藏,心裏卻像是放了塊冰疙瘩似的涼透了,雖然早知道蘇老頭和蘇老太兩個對蘇寶田不好, 也曾懷疑過蘇寶田不是蘇老太親生的, 但是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麽一層。她這個便宜爹的出身還很有來頭,就連瘸腿、壞掉身子,全家人挨餓,都是有人刻意為之,也難怪蘇家這十幾年的生活窮困至此,卻還不至於死人了。


    她心裏暗暗叫苦, 挎著籃子的胳膊抖個不停,本來以為離開鬆江村,蘇家的日子以後會很好,誰知道卻是離了狼窩又入虎穴, 惹到了一個更難纏的敵人。


    “你怎麽知道是老爺的人接走的。”


    涼亭裏傳來的女聲緩慢陰柔,語氣帶著威嚴又夾著些許不耐煩,無端的使人心情壓抑。


    蘇老太穿著件嶄新的青灰色褙子跪在地上, 眼珠子往蘇老頭那瞟了一下,往涼亭那努了努嘴,示意他說話,


    蘇老頭會意,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夫人, 寶田長到三十多歲, 認識的人也沒幾個,鬆江村周圍十幾裏,就沒有我和老婆子摸不清的人家。整個至陽縣出行能有官差護送的, 除了至陽縣的縣太爺就沒別人了。裏長說那天接寶田一家人走的是個挎刀的官差,用了四輛馬車運的家當,小人想,除了老爺的人,還有誰能使喚的了官差,接送他一個沒啥依靠的瘸子一家。”


    涼亭那裏半響沒有說話,空氣間靜默的讓人心裏七上八下的難受,蘇老太和蘇老頭兩個臉上的汗珠刷刷的往下淌著,卻又不敢催問,隻能苦哈哈的跪在地上等著。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蘇桐都等的焦急起來,饒是如此,心裏卻很解氣,蘇老頭和蘇老太兩個老不修跪在地上那麽長時間,別人不說話,他們卻連聲都不敢吱。


    涼亭裏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打鼾聲,蘇桐捂著嘴巴長出一口氣,將胳膊上挎著的籃子慢慢的放在地上。人啊,就是這麽分著三六九等,奴才就是奴才,主家願意怎麽待你就怎麽待你,哪怕當你是條狗,你也得搖著尾巴賠笑臉。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聽到涼亭裏一個女聲說:“蘇家的,你們說的事情,老夫人都知道了,會派人查問清楚的,回去吧,以後沒什麽事情,別進府裏來,直接把消息送到仙客樓就行。”


    “哎!胡嬤嬤……”蘇老太抬著她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討好地笑著說:“我這不是怕出啥事嗎?上次送了一次消息了,沒接到回信嗎?我和當家的心裏也沒底,就這麽急著趕來了,再說……”說到此,她話音一頓,咽了口唾沫,哼唧了半天也沒說出來。


    胡嬤嬤等的不耐煩了張口罵了一句:“該死的老貨,別肚裏半截嘴裏半截的,有話快說,說完走人,沒看見夫人都乏了,抽出這麽長時間聽你這老貨廢話。”


    蘇老太舔著老臉笑了笑,伸手扯了扯蘇老漢,小聲說:“當家的,你給老夫人說說寶山的事情,你說的清楚。”


    蘇老頭衝著胡嬤嬤幹笑一聲,幹咳了兩三聲才在胡嬤嬤的瞪視下說出來:“我家寶山今年考舉人,老夫人你看能不能托老爺通融通融……”他的話還沒說完,涼亭裏突然飛過一個蘋果,直接砸到了他的臉皮上,砸的他鼻血直冒,“哎呦”一聲,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說:“夫人息怒,小人這麽說是有根據的。”


    涼亭裏的人冷哼了一聲,聲音軟綿綿冷颼颼地說:“你個老不死的狗奴才,敢在我麵前講條件,都說老爺知道了真相,卻還讓我在老爺麵前通融你那笨成鴨子的兒子考舉人,給他個秀才當就抬舉他了,還肖想舉人,差事沒辦好,還要邀功,找死呢你!”


    “老夫人,容小的把話說完!”


    蘇老頭將頭磕的砰砰響,邊磕頭邊說:“老夫人,當初老爺暗地裏尋奴才打問劉氏那個孩子的下落,小人推脫不知,但他卻使人找到了家裏,找到了寶田,還誇說他聰明像他,是個讀書的苗子。並著人留下了銀子,讓小人送他去學堂讀書,小人實在是害怕老爺怪罪,這才送那個小孽種去了學堂,直到我家寶山長大,才按照老夫人你的吩咐,讓他們兩個替換了身份,這麽多年來,小人一直在按照老夫人的吩咐辦事情……”


    蘇老頭說到此,抬頭看了看涼亭裏,咽了口唾沫,見對方氣消了,這才大著膽子繼續說:“這麽幾年那小孽種廢了身子,斷了科舉之路,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隻有慢慢磨著等死的份。小人也想著,他們一家子上個冬日裏不得凍死也得餓死,可誰知道,他生了個孽障閨女,不知怎麽和村裏的一個獵戶牽扯上了,讓那差點死透的一家子又緩了過來,這才出了這樣的事情……”


    涼亭裏的女聲,不耐煩地打斷他說:“別說廢話!”


    蘇老頭哆嗦了一下,暗一咬牙,破釜沉舟地說:“小人的意思是,老爺就算把那小孽種接過去,我們咬牙不承認,就說那孩子是寶山,當初他們來兩個替換了身份,戶薄子上明白的記著呢?老爺不是說那小孽種讀書像他嗎?隻要我們咬定了不承認,蘇寶田就是劉氏留下的小孽種,老爺也沒法子。然後讓寶山考上舉人,跟老爺說他三十年前誇讚的那個孩子……”


    涼亭裏的女聲冷笑了一聲說:“混賬東西,你以為老爺這四品的奉賢府知府是怎麽當的,會相信你個奴才秧子說的鬼話,他就不會查嗎?現在人都接走你在說這些馬後炮的話管什麽用,滾!”說完,狠狠的一拍身旁坐著的涼塌扶手,許是用力過度,拍疼了手,她嘴角一抽,忍了下來。


    身旁侍候著的胡嬤嬤慌忙“老夫人息怒!何必和這兩個不要臉的老貨生氣。”說完,轉身端過一旁冷著的銀耳蓮子羹說:“羹湯涼好了,夫人潤潤口。”


    蘇老頭乘機衝著蘇老太撇了撇嘴角,示意她來說下麵的,兩個人暗地裏打的機鋒,沒有瞞過涼亭裏的胡嬤嬤,她眼觀鼻,鼻觀心的思量了一番,才在蘇老太飛的兩隻眼珠都差點出來的眼神下開口了,語氣謹慎地說:“依奴才看,老夫人不妨試試這兩個老貨提的法子,老爺現在麵子上也沒顯現出來,就算他真的把劉氏生的那個小孽種接過來,也上不得台麵,在說現在我們的人也查不到他藏到了哪裏。”


    她說到此,語氣頓了一下,暗地裏觀察著老夫人的臉上,見她聽了此話沒什麽異樣,才小心的接著說:“待蘇家的寶山考上舉人,老夫人就來個先下手為強,在老爺跟前提出來說劉氏留下的那個孩子,其實沒有死,是老夫人心善,一直讓歸家的蘇家養著呢?因為那孩子一直沒什麽出息,所以也沒在老爺麵前說出他的下落,如今不同了,他已經考上了舉人,也算是對得起老夫人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了,所以才在老爺麵前提了出來,至於老爺到時候相信不相信,端看夫人和蘇家人怎麽說了。”


    老夫人將手裏的湯碗遞給她,接過一旁丫頭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慢悠悠地說:“你這麽一說,這倒是個解困的法子,好了,此事以後再說。”說完,抬手衝著蘇老頭和蘇老太揮了揮嫌棄地說:“蘇家的,你們先回去吧!以後在急的事情都送到仙客樓裏去,稟告戚管家就行,別事事都到我麵前,戚管家自會吩咐你們怎麽做。”


    蘇老頭和蘇老太兩個慌忙磕了個頭站起身來說:“多謝老夫人!”說完,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暗自鬆了一口氣,卻又心不甘地異口同聲地說了句:“至陽縣就是離府城……”


    他們倆的話沒說完,就被老夫人打斷了,不耐煩地說:“胡嬤嬤,去賬上取二十兩銀子,給他們做盤纏,你去送到門口,有什麽話,跟你說,別在我這裏嗡嗡叫!”


    “是,老夫人!”


    胡嬤嬤應了一聲,起身帶著蘇老頭和蘇老太出了園子,往賬房走了過去,待離了涼亭走到府裏一處花樹茂密的地方,蘇老太手快的從衣兜裏拿出一張銀票塞到她手裏說:“多謝老姐姐替我們兩口子在老夫人麵前說話,你的恩情,我這老妹子都記著呢?不敢少了你的好處,這銀票你先拿著,隻要我家寶山的事情辦好,往後必有重謝!”


    胡嬤嬤不露聲色的將銀票接過來,暗地裏拿出來看了一眼,見是二百兩的匯通錢莊的票號,心裏滿意極了,臉上卻不露聲色地說:“老夫人年紀大了,以往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能過去就過去,不願意在提了。往後你們兩個老家夥,也得懂得瞧臉色,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自己掂量著點,我能為你們做的也隻有這些了,至於以後你們家寶山考舉人這樣的事情,還得老夫人著人打點。”


    蘇老頭和蘇老太衝著她滿臉堆笑,點頭哈腰了一陣子,出了府門,兩個才直起腰來,各自抹了額頭一把汗,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氣。


    蘇老太尋到一處牆壁的旮旯,一屁股坐在下麵,衝著蘇老頭揚了揚手指,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說:“老頭子,還是你有辦法,隻要咱家寶山這次能考上舉人,咱們以後也算是舉人的爹娘了,在讓夫人幫襯能給他尋個官做,咱們這輩子也值了。”


    蘇老頭沒有答她的話,他沒有蘇老太這麽樂觀,沉默了半天才說:“老婆子,往後你說話,嘴巴緊著點,我看老夫人近幾年沒有以前那麽對寶田上心了,咱們手裏的籌碼就隻有寶田一家,如今他們一家子都跑了,你說我們用處還有多大。”


    蘇老太被他這麽一說,腦門瞬間涼了,苦哈哈的一耷拉臉說:“老頭子,你是怕,老夫人卸磨殺驢。”


    第46章 向府老夫人


    蘇桐蹲在花樹後麵, 抱著雙腿,腦袋擱在膝蓋上,將涼亭裏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露, 心裏翻江倒海的一陣折騰, 她死死的咬著塞在嘴巴裏的手指頭,防止自己發出聲音來。


    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的賣進向府一籃子石榴,會聽到這麽驚天動地的一個秘密,她爹蘇寶田的身世竟然如此離奇曲折。而且,蘇家的苦難日子不是天降, 竟然是人為,蘇家一家子人都是別人手裏栓了線的螞蚱,怎麽蹦都蹦不出別人的手掌心去,如果不是離開了鬆江村, 蘇家被人摁死幾乎是分分鍾的事情。


    眼下蘇老頭和蘇老太兩個老不修竟然還想拿他爹事情,再次要挾向府的老夫人一次,給蘇寶山博個舉人的前程, 考中了舉人,就有可能做官,蘇老頭和蘇老太的胃口不小啊!


    “老夫人, 蘇家的人走了。”


    涼亭裏再次傳來說話的人聲,像是剛才那個胡嬤嬤回來跟老夫人稟告事情。


    蘇桐將身子倚著花樹,大著膽子用手扒開緊湊的花團葉子向涼亭裏看去, 蘇老頭和蘇老太兩個走了, 她也就不那麽顧忌了,向府裏的人就算是看見她,也不會認出她是誰來。


    她順著花樹的縫隙看去, 隻見涼亭裏麵放著一個藤編的貴妃榻,上麵躺著一個年近五旬的老夫人,穿著件紫色綢緞長褙子,配著暗紅色織金裙,發髻上抹著頭油梳的流光水滑,上麵插著金釵金簪子,明明晃晃的閃爍著,白胖的臉上滿是疲態,正半眯著眼睛養神。


    她旁邊站著一個年約四十多歲的婆子,穿著一身暗紋的長褙子,頭發背梳著,挽著個獨髻,額頭上戴著個暗紋的額帕,看著很是體麵,麵相卻是瘦削無肉,一臉的寡婦相。


    涼亭外麵遠遠地站著四五個穿著青色衣裙的丫鬟,身量挺得筆直,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像個木樁子似得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新羅,你怎麽看蘇家的事情,真是老爺派人接的嗎?”


    向老夫人閉著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著涼榻扶手,聲音低沉地問著。


    胡嬤嬤雙手握在一起,聞言往前探了探身子,思索了片刻答道:“老夫人,事情已經過去那麽長時間了,就算老爺知道又能如何,那小孽種也恢複不了壞了的身子,瘸了的腿,一輩子也就那麽過了。”


    向老夫人沉重的歎了口氣,眯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狠戾之色,語氣緩慢陰沉地說:“我以為過去那麽多年了,老爺已經將那個小孽種給忘了,誰想到他到現在還惦記著,三十多年了,那村婦的骨頭都化成了灰燼,他還能記著她給他生了個兒子,就算我們將他扔進山溝裏生活了一輩子,他仍是想著能讓他出人頭地,還考科舉,說聰明勁像他,我呸!”


    胡嬤嬤走過去,伸手在她背上撫了撫,輕輕的按揉了一下說:“老爺機關算盡,還不是被老夫人你截了胡,老夫人才是智高一等,蘇家的人養廢了那個蘇寶田,老夫人也算出當年的惡氣。”


    向老夫人被她恭維的心裏舒坦,陰沉狠戾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冷哼了一聲說:“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老東西以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把別人當猴耍,現在才反應過來將人接走,太晚了,一個扶不起來的廢人有什麽用,若是早十年,我興許還會怕上一怕,現在嗎?哼,風燭殘年了,要個殘廢兒子有何用。”


    說完,她幽幽的一歎,起身站了起來,看著院子裏遠處一株開滿了花的桂花樹說:“那棵桂樹,從至陽移栽到奉賢二十五年了吧!我的那個孩子,如果還活著,今年也有二十五歲了,怕也早已經成家立業,興許還會考中舉人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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