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便見江成勇冷笑一聲,拿起茶幾上的文件袋,往地上狠狠一摔,驟然厲聲叱道:“我就問你,上學有這麽難嗎?被人嘲笑幾句就受不了了,想要休學?”


    “你看看你媽跟我說的像不像話?誰會平白無故因為你不能說話去欺負你?你自己不知道從自身找找原因?自己悶頭好好學習,哪兒有這些事?還休學,要是你王叔叔的女兒要休學,你看他不把她打一頓!”


    “……”


    一連串的質問如雨點一般落下,江聆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仍被嚇得縮了縮脖子,頭埋得更低。


    從小到大,她見慣了江成勇這幅暴怒的模樣,知道現在自己最好就跟個木樁子一樣站著挨訓,做別的事隻會更激起他的怒火。


    她雙手背在身後,頰邊碎發遮掩住泛紅酸脹的眼眶,手指糾纏在一塊兒,用力到指節發白。


    她其實有些不明白,受傷的是她,受委屈的也是她,為什麽到頭來,每次都需要從自身找原因。


    明明有些惡意,本來就沒有原因。


    江成勇一雙眼瞪得老大,指著她鼻尖的手一直沒放下來,呼吸間胸口不斷起伏。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咬牙切齒地把桌子上的打火機撿起來往地上摔。


    “你就是被你媽慣壞了,這種事一開始居然還不跟我商量,這次不敢去上學,以後困難那麽多,你幹脆也別再去上學了,要不要現在就給你找個工廠?”


    “啪”的一聲,打火機四分五裂。


    “江成勇你是不是神經病!”


    沈紅纓的聲音霎時間從廚房穿過來,接著便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女人的身影橫在兩人之間,牢牢把江聆護在了身後。


    她叉著腰,氣急揚聲:“不是說好的在女兒麵前不談這事兒了嗎?你要發瘋別在這裏發!是我去辦的休學,要怪就怪我!”


    說完,她扭頭,輕聲對江聆道:“喃喃,你先回房間,晚點我再叫你出來吃飯。”


    江聆點點頭,聽話地轉身回房,將房門關得嚴嚴實實。


    這個家裏總是充斥著爭吵,十幾年如一日,壓抑得她喘不過氣。


    薄薄的門板擋不住外頭激烈的動靜,她猶豫幾秒,戴上耳機。


    帶有降噪功能的耳機隔絕掉了外界大部分的聲音,剩餘隱約入耳的爭吵聲被舒緩的音樂所覆蓋,江聆縮在椅子上,用半是逃避的態度企圖獲得一息寧靜。


    逼仄的空間裏漂浮著燥意,惹人心煩,她索性按開空調,趴在了桌上。


    涼風拂上背脊,吹散久聚的悶熱。


    江聆輕吐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思緒飄飛之間,她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病床上那個陌生少年的身影。


    逆著光,那雙深邃漂亮的黑眸尤為清晰。


    耳機裏的純音樂帶著風鈴的叮當聲,輕快靈動,與她的心跳聲混在一起,構成了她對這個夏日最初的記憶。


    爭吵的結果不了了之,沈紅纓頭一次發那麽大的火,勒令江成勇出去住一段時間。


    江成勇沒有工作,常年在家炒股,她怕父女兩個在家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又生出什麽沒必要的摩擦,讓江聆平白受委屈。


    許是自知理虧,江成勇沒再說什麽,冷著臉摔門離開,去了朋友家暫住。


    這也讓江聆鬆了一口氣。


    翌日,江聆起了個大早,和沈紅纓一起去院門口吃早飯。


    吃了飯,沈紅纓去上班前,交給她一把鑰匙,讓她幫忙跑個腿,送到放射科。


    沈紅纓所在的經管科在醫院大樓旁邊的行政樓,走過去要費些時間。


    江聆欣然答應,跟沈紅纓告別後,朝醫院大樓走去。


    兜裏“叮”的一聲響起,她拿出手機,發現是許昕意又給她發了消息。


    【班長讓我把你桌子清空,桌肚裏的書都要丟了,那些書你還要不要?要的話我這個周末給你帶過來,書還挺多。】江聆抿了下唇,回她:【那麻煩你了。】


    許昕意不甚在意:【哪兒什麽麻煩不麻煩啊,你要覺得不好意思,幫我買杯奶茶就成。】【好,你認真上課。】


    打這句話的時候,江聆沒注意腳下有兩級階梯,猝不及防被絆了一跤,向前踉蹌兩步。


    隨著慣性,手裏捏著的鑰匙脫手,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後,正好掉進了前麵女生防曬服的帽子裏。


    女生跟旁邊幾個同伴聊得火熱,絲毫沒感覺到異樣,被人簇擁著,繼續大步向前走。


    他們應該是去看望病人,有個人手裏提著一個巨大的果籃,提一會兒又換個人拿。


    江聆瞳孔縮了縮,耳朵開始發熱。


    她沒想到自己會發生這麽尷尬的意外。


    懵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跟上那幾個人。


    靠得近了,幾個人的聊天內容便也聽得清晰幾分。


    “血液科幾樓來著?三樓是吧,小穎你記不記得老謝幾號病房?”


    “哪兒有幾號啊,三樓高級病房隻有一個,根本不用記好不好。”


    女生沒好氣的話音一落,江聆愣了下。


    三樓高級病房……


    不會,真有這麽巧吧……?


    腦海裏少年的身影轉瞬即逝,她心緒起伏間,鬼使神差地又朝著那群人湊近了一點。


    “也是奇怪,明明都好兩年了,怎麽突然就複發了呢。”


    “誰知道啊,白血病就是說不準啊,不過我查了下,他這型的治愈率挺高,八院是血液科是咱寧城乃至全國都排的上號的,別哭喪著一張臉了,到時候老謝看到了也不好受……誒你們都帶了口罩吧?進門前記得戴上,老謝現在可不能受感染……”


    後麵的內容江聆聽得不大真切,滿腦子隻剩下了“白血病”三個字。


    ……怪不得。


    江聆深吸一口氣,心裏某處豁然開朗。


    原來戴口罩是為了防止感染。


    不是討厭她。


    所以,他們是去看望他的嗎?


    ……


    一個隱秘的念頭迅速劃過心間,經過護士站時,江聆躊躇片刻,也要了個口罩戴上。


    看了一眼前麵仍插科打諢一刻不停的幾個人,她眼睫微斂。


    直至那群人消失在拐角處,她才小心翼翼地朝那邊走去。


    ——拿鑰匙這個理由……應該足夠正當吧?


    病房的門緊閉,透過上麵毛玻璃窗,隻能窺見人影晃動。


    江聆原地站了會兒,有點心虛。


    深吸一口氣,她帶點緊張地叩了兩下門。


    病房的門頃刻間被拉開。


    開門的幅度之大,江聆差點被嚇到。


    抬眸,便見剛才那個被稱作“小穎”的女生站在門口,居高臨下望著她。


    女生目測有一米七五,江聆身高堪堪一米六,兩相對比,一股壓迫感撲麵而來。


    江聆隱約感覺到對方看她的神情不善,沒來由地開始心慌。


    還沒來得及掏出手機,便被人狠狠向後推了一把。


    女生拉下口罩,黑著一張臉,語調陰陽怪氣:“之前就注意到你一直跟著我們身後了,怎麽,偷了東西心虛,舍得還回來了?”


    “……?”


    突然被扣上偷東西的帽子,江聆一頭霧水。


    她搖搖頭,想把手機拿出來,跟人解釋,卻又被一把拽住手腕。


    在女生眼裏,江聆這樣的反應就是在裝無辜。


    她怒意上湧,愈發咄咄逼人:“不是你又是誰?在車上的時候耳機還在,下車也看過沒落東西,就這麽短短一段路,你說說看,還有誰?!”


    拉扯間,江聆想拿手機也拿不出來,沒法解釋,隻能一個勁的搖頭,心裏梗得難受。


    女生見江聆不回答,手上力道又緊了幾分:“你說話啊!說話!告訴我是誰啊!那耳機盒外頭纏著的是我好不容易訂到的項鏈,你再不還我我就報警了啊!小小年紀你爸媽不知道好好教你嗎?還是隻教了你怎麽偷東西?”


    江聆被晃得頭暈,不知被那個詞觸動,腦中驟然響起“嗡”的一聲


    要她怎麽說話,她根本不能說話啊……


    像是一直緊緊繃著的某根弦被人拉斷,幾天以來積攢的委屈和難受如漲潮一般傾瀉翻湧而來,擠壓著一顆心酸酸漲漲。


    她口罩底下的唇瓣被咬破了皮,眼淚就要從眼眶裏湧出來,仍倔強地睜大眼,寸步不讓地與女生對峙。


    從病房裏聞訊走出一個稍有些胖的男生,見氣氛不對,連忙上前把女生扯回去兩步,問,“周明穎,發生什麽了?”


    周明穎像是找到了靠山,原本怒氣衝衝的神色一下子發生變化,扭過頭去,作勢便要哭出來。


    兩邊都是這幅要哭不哭的模樣,男生頓時慌了神,手足無措地拍著女生的背:“別哭啊你……有什麽事你先說……”


    安慰周明穎的空隙,他抬眼看了眼江聆,滿眼陌生的疑惑:“小妹妹,你又是……?”


    話音未落,隻聽病房裏傳出一聲淡漠的嗓音


    “陳銳寧,發生什麽事了。”


    陳銳寧朝裏麵應了聲,還沒說話,就見周明穎怒氣衝衝走過去拉起江聆,把她往病房裏拽,告狀似的:“尋星,她偷我東西!”


    江聆沒站穩,向前邁了一步,抬頭時正好對上那雙熟悉的黑眸。


    記憶裏的對話拚拚湊湊,湊成一個完整的人名。


    ——原來他叫謝尋星。


    這是江聆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謝尋星隻看了一眼江聆,便收回了目光,眼瞼懶懶耷拉著,反應很淡。


    就跟沒聽見周明穎說什麽似的。


    “尋星……”周明穎不甘心,仍想讓他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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