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連琅微微矮下身,雙手繞過他的腋下,將他接了過來。


    他一雙眼睛也是鳳眸,因為是小孩子的緣故,瞳仁很大,在那狹長的眼型中,圓潤喜人,鼻尖是圓的,臉型也是圓的。


    真的十分可愛。


    許連琅瞧了他好幾眼,想著容昭與這位小皇子都算是路介明的弟弟妹妹,容貌上總有相似的地方,但還是都不如他五官精致,容貌驚豔。


    自家孩子過於優秀,許連琅忍不住沾沾自喜。


    許連琅將十七皇子抱過來時,忍不住驚呼了一聲,他身上肉肉的,比她想象的要重不少,她笑著打趣他:“你也是個小胖子呢。”


    十七皇子揪著眉頭,並不反感別人說自己胖,眼睛一個勁的往屋裏瞅,說話軟軟綿綿,“我七哥哥還沒起嗎?”


    許連琅往上將他提了提,“你來找殿下?”


    十七皇子點頭,“我七哥可太厲害了,我好喜歡七哥,可惜不能常見,每次都隻能來這裏見幾眼。”


    許連琅下意識回問:“你先前來見過殿下?”


    “嗯,見過許多次了,七哥不許我來聳雲閣,隻是悄悄見。但這次……不一樣!”他人小,很多話敘述不清楚,許連琅卻是聽明白了,原來路介明一直都與這位十七皇子以及十七皇子背後的人保持著聯係。


    並且還為了掩人耳目,特意避開了聳雲閣。


    但今個兒怎麽就上門了呢?


    被許連琅喚為公公的人哼哧哼哧湊過來“老奴是葉貴人宮中的管事公公王喜喜,這是十七殿下,今日唐突了。”


    “還好,不算唐突。”


    王喜喜壓低了聲音,聲音幾乎沒有實質,都是氣音,有種生怕被人知曉的恐懼感,“葉貴人原是容嬪娘娘殿裏的人,與娘娘交情匪淺,有些事葉貴人拿不準主意,希望娘娘給個準話。”


    他這種故作的恐懼感著實好笑,許連琅忍不住提醒他,“這位王公公,您可以大聲些,聳雲閣人少,沒有話多的人,更沒有什麽旁聽的耳朵。”


    王喜喜卻覺得這小姑娘天真爛漫,不諳世事,咋沒有旁聽的耳朵了,聳雲閣一向是個雷區,宮裏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呢。


    “小姑娘,你不懂,被人發現我們來了聳雲閣,葉貴人那邊也是要被牽連的。”


    他這麽一說,許連琅就能理解些許,皇帝那次夜晚臨行容嬪,也是瞞的很緊,想來宮裏那邊還是把聳雲閣當作眼中釘、肉中刺。


    “若不是實在拿不準主意,那邊逼人太甚,老奴也是不願意帶著皇子來此的。老奴請姑娘通稟一聲。”


    許連琅不解,容嬪娘娘精神如今每況日下,並不是個可以拿主意的人。


    懷裏的十七皇子正是好動的年紀,長著小小肉窩的手瞄準了許連琅頭上的絹花,剛要伸手,就被一聲清冽的聲音叫住。


    “路金燁,把手給我收回去!”


    他這一嗬斥,下了這三人一跳,尤其是這位王喜喜公公,捂著小心髒跺腳,“嚇死了嚇死了。”


    許連琅覺得大概聳雲閣真的有什麽可怕的神鬼魔力,都能讓一個這麽富態的公公因為懼怕而賊眉鼠眼起來。


    十七殿下吧唧著小嘴,“蹭”地一下就將手收了回來,一張笑臉都是崇拜,“哥!七哥!”


    他習慣性的伸手想要來人抱,但一想到是自己的那冷峻十分的七哥又訕訕收回手。


    廢話,他七哥哪可能抱他呢,別做夢了。


    但下一刻,就真的像是做了一場白日夢。


    路介明眉眼冷硬,夾雜著倦意,朝他伸出手,“十七,過來,我抱。”


    小十七一雙圓眼星星亮亮,覺得這可以算是他出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攬住哥哥脖子的那一刻,他輕輕的用臉頰去蹭路介明裸露在外麵的肌膚。


    蹭一蹭哥哥,會不會變得更聰明一點呢。


    這樣母妃就不會一直說自己笨了,自己就不會一直被別的皇子欺負了。


    剛蹭完右臉,還沒蹭到左臉,就聽他七哥說,“你這麽沉,要累著她了。”


    下一句,就有了咬牙切齒的味道:“以後不許再讓她抱你了。”


    十七皇子唯唯諾諾應了聲,迅速將自己那臉蛋子貼上了那白皙的頸。


    蒼天大老爺啊,都是兄弟,讓我有七哥一半就好啦!


    第27章 喜喜   我等著母妃徹底瘋的那一天


    許連琅這一覺睡的很沉, 連夢都沒有做,再睜開眼時,外麵又黑了。


    她不知道現在幾時了, 半睜著眸子靜了一會兒,沒再聽到外麵有什麽動靜, 想著王喜喜公公與十七殿下該是已經走了。


    她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個婢子,沒有去端茶倒水照料客人, 反而睡了個昏天黑地。


    當時,路介明接過十七皇子之後,就一直催著她再去睡會兒。


    “姐姐寅時才睡, 困得厲害吧,這裏有我, 你且去補補覺。”路介明一雙黑漆漆的眸裏盡是輕柔的情絲,如同觸須一般包容裹挾著她,但又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味道。


    許連琅拗不過他, 離開之前, 又聽得那位王喜喜公公說:“殿下,葉太醫在清河縣已經辦好事,那您與容嬪娘娘應允的呢?”


    王喜喜小心謹慎,一句話的聲音壓的僅夠路介明聽清, 許連琅從旁經過時,隻聽得幾個關鍵字眼,待她回頭想要細問時,路介明已經引著王喜喜去了偏殿。


    許連琅便隻能罷休。


    她回了西廂房,床榻上的被子還攤著,她褪掉衣衫躺進去, 被窩裏還帶著路介明的餘溫。


    不多時,因著那點兒餘溫升騰起的暖意快速遍布全身,她渾身鬆懈下來,這一睡,就睡了很久。


    室內一片漆黑,幾縷淺淺月光被阻隔在窗棱邊,許連琅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被角掩住了嘴巴,她慢慢閉上了眼。


    許是已經睡過一通了,再入睡時,睡意淺淺,一點細微的小動靜她都可以感受到。


    她聽到門被人輕輕推開,又聽到瓷碗敲擊木頭桌麵的聲響,最後覺得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前。


    一道如有實質的目光,一寸寸的漫過她的眉、眼、鼻……最後在嘴邊處停住。


    她的嘴巴被被子擋得嚴嚴實實,來人靜了一下,終是忍不住般的伸手去掀了她的被子。


    許連琅覺得不能再睡下去了,杏眸猛然睜開,意外的瞧見路介明略顯慌張的臉,那雙修長如玉的手還捏著她的被角。


    漆黑一片中,兩個人卻可以怪異的看到彼此眼裏的情緒。


    一個疑惑,一個赧然。


    路介明別過去臉,四兩撥千斤打破這股子奇妙的尷尬,嚐試著轉話題,“我帶了些飯菜來,姐姐多少吃一些。”


    許連琅循著他的目光去望,果然看到桌子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沒多豐盛,都是她慣常愛吃的。


    她被成功轉移了視線,遲來的饑餓叫囂著,她的肚子開始叫喚。


    許連琅捂著肚子有點不好意思,路介明笑著道:“前幾日姐姐吃的不多,該是餓壞了。”


    他自顧自的已經為她舀好了湯,盛好了飯,許連琅也就不客氣,一碗熱湯遞到了手邊,“姐姐先喝些湯,小心燙。”


    他若認真起來,做事妥帖細致到毫末,許連琅接過筷子,狀似隨意問了一句,“聽那王公公說,葉氏有位姓葉的禦醫。”


    “殿下,珀兒的病情突然就好轉,可是因為這位葉姓禦醫?能請動禦醫去看,你可是答應了他們什麽條件?”許連琅眉頭揪得緊緊的,她本就生了顆玲瓏心,兩件事巧合成這樣,她怎麽可能想不到。


    路介明將信遞到她手心隻是眨眼間的功夫,但這其中的曲折交易,是可以顯而易見的困難。


    路介明還小啊,許連琅不住的想,她不該讓小小年紀的他與她一起憂心,更是擔心他年紀幼,被人誆騙。


    但歸根到底,都是為了自己,她口口聲聲說想護好他,但這一遭,還得叫他反過來幫她。


    她感激十分,愧疚翻倍。


    許連琅吃不下去了,索性對著他坐好,等著聽他談論這件事。


    路介明細瘦的手腕捏著筷子本來正在給她布菜,聽她這話,正在夾茄子的手一頓,茄汁順著筷柄滑了下來,他扭過頭,彎眉笑了。


    笑意晾在眉梢,他將菜裏麵的肉夾到她碗裏,“姐姐,沒什麽好擔心的,我一個皇帝棄子一貧如洗,聳雲閣家徒四壁,母妃娘家在朝中又沒什麽勢力,這樣想來,他們也沒什麽好圖謀的。”


    他並沒有正麵回應她,反倒娓娓敘敘,從頭說起:“葉貴人曾是母妃殿裏的宮女,與母妃有那麽三四分像,父皇愛極了母妃那張臉,便也就對她多看了幾眼,後來母妃有孕,就臨幸了她。”


    他眼睫輕顫,談到那個本該是他親弟弟或妹妹的孩子時,情緒還是起了細小的波動,“那個孩子沒保住,如果能平安生下了,該是和十七一般大。”


    許連琅安靜的聽著,他講述的種種,都是她沒能參與過的他的過去,那些隔斷的記憶慢慢鋪展在她麵前,帶她慢慢了解眼前的漂亮少年。


    那些記憶或苦或甜,都已經泛黃發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一道一道的刻畫出少年如今的脾氣秉性。


    他何其無辜,被牽連著經曆這一切。


    “葉貴人生性膽小,又因為舊主的緣故,總是會受些為難,生了十七之後,更是時時刻刻受著眾妃嬪的刁難,她時常難以應付,就老是借著帶十七來行宮出遊與母妃見上一見。”


    許連琅眸裏閃過淡淡疑問:“不是都說宮中人人避熱河行宮如豺狼虎豹嗎?”


    “這樣說並不完全對”,他眯了眯眼,像是在講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她們是避聳雲閣如豺狼虎豹,其實這樣說也不準確,是誰都不想與聳雲閣沾上關係。


    “當年母妃專房專寵,風頭太盛,惹了很多人不快,那些嫉妒怨念不是一時可以消解的。愛屋及烏,恨屋及烏。因此,葉貴人處處小心,來熱河行宮,卻不敢沾上一點聳雲閣。但她又想見母妃,想著想著,就想出了個法子。她讓老十七自行在行宮遊玩,卻又讓宮人引著老十七往聳雲閣周邊走。老十七身上都有些字條,母妃看了便回了。一來二去,就成了習慣。”


    許連琅很快發現其中疏漏之處,“可是娘娘怎麽會容忍葉貴人呢?以容嬪娘娘對聖上的感情,隻會厭惡極了葉貴妃。葉貴人仗著長得像娘娘,占了那些榮華富貴,也搶占了聖上的愛,娘娘怎麽會幫她呢?”


    “更何況……娘娘如今瘋……精神……”她噤聲,含著水汽的眼眨了眨,盡是說錯話的自責。


    路介明嘴角噙起淺笑,不急不緩的接完她沒說完的話,並不介意她字眼中的冒犯,“母妃如今精神差,腦子總是不好使,所以那些法子都是我代為回的。”


    他將碗碟往許連琅那邊推了推,“姐姐說的沒錯,母妃既然病了,我就不怕人說,就是有些人嘴巴不幹淨。姐姐不是外人,母妃是真的瘋了。”


    許連琅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要接哪個話了,哪個話都不好接,她咬緊了下唇。


    “容嬪娘娘的病,還是有法子的,天下名醫那麽多,總能治好的。”


    “其實我倒希望母妃繼續瘋下去”,他語調很慢,咬字很清楚,“母妃瘋著,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她瘋起來,才不用麵對那麽多的痛苦,每次她酣暢淋漓瘋一回,再清醒時整個人都會舒爽幾分,會說笑打趣了,不再悶聲流眼淚。既然是快樂的,無所謂清醒與否,人生太短,我希望她快樂一點。”


    他有後半句壓在了喉嚨處,沒有全然告訴許連琅。


    母妃越來越刻薄了,這一瘋將她內心最不堪的一角瘋狂放大暴露,路介明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都歪成這樣了,上梁也不會有多直,他怕母妃有一天也做出些不可補救的事,更擔心這種事發生在許連琅身上。


    人生來自私,此時病中的容嬪更甚,見不到許連琅的好,最近越來越針對許連琅。


    他怕再發展下去,不用許連琅自己走,母妃就會將她逼走。


    他不會允許的,他絕對不能允許!


    他微微歪了頭,勾起的嘴角帶上了幾分頑皮的意味:“我等著她徹底瘋的那一天。”


    許連琅心口忽地一緊,“殿下……你……”


    路介明總是會偶爾露出這樣的模樣,十分危險,明明唇角帶著笑,但笑容卻寒徹骨,她心口一窒,皺緊了眉,偏偏他這幅神情隻會出現一瞬,轉眼間就又變成了那個討乖的少年。


    她是見識過他曾經的冷漠的,她能為少年的陰暗麵找好理由,但這種總是猶如霧裏探花、水中望月般的模糊感,讓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徹底了解過他。


    他明明就在自己麵前,但她卻覺得看到的不是完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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