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沒那麽醉,當時實在霧大,他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腦子裏混沌一片,他索性沒什麽掙紮由著自己身子落地。


    身上的疼痛來的後知後覺,也讓他更加清醒。


    是容嬪對不起他,但他這樣放不下她,像什麽樣子。


    他這一輩子,怎麽就在這個女人身·下站不直了。


    他無奈且痛苦,在淤泥中掙紮了幾下,也站不起來,無意抬頭,就看到了冷眼看著他的路介明。


    是的,他不會看錯,那是他原本最為疼愛的,最寄予厚望的兒子。


    路介明一雙眼睛漆黑,眼型完全隨了他,漆黑的眼睛望著他掙紮的滑稽模樣,臉上喜怒不見。


    當時霧大,他這個兒子應該是覺得他瞧不清他,才敢站在那麽近的地方看他奮力掙紮,醜相畢露。


    那他就當作沒看到過他。


    容嬪對不起自己,但他對不起這個兒子。


    可是沒辦法,他隻要一看到路介明,就想起容嬪的背叛,他受不了,於是就將親生兒子一並放到了熱河行宮不管不顧,兒子恨他,理所應當。


    第17章 多缺德   你家那個小皇子又惹你了?


    接連幾日,許連琅一做完事,就徑直回了西廂房,規規矩矩的做好了一個婢子的本分。


    用膳的時間,她大多在旁伺候,不多言語,她像是真被路介明的話傷著了,有路介明在的地方,她都要繞著走。


    不過這幾日路介明外出的時間更久了,她也並不是很有機會瞧見他。


    容嬪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更加渾渾噩噩,整日懨懨的,以淚洗麵,許連琅不知道要如何勸,隻能放任她。


    聳雲閣又重新陷入到一片死寂中。


    有一日傍晚,許連琅急匆匆離開,正好撞見剛剛回來的路介明。


    路介明還是那副樣子,拒人千裏之外,一身素色衣衫不知道沾到了什麽,胸膛前髒汙了一大片,他鼻尖溢出細密的汗,見到她,也是一僵。


    他後知後覺的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汗,待整張臉又清爽光潔如皎月生輝時,許連琅已經與他擦肩而過。


    許連琅像是沒看到他一樣,擦著他的衣衫過去,因她的動作空氣流動,他甚至可以聞到她衣服皂角的味道。


    他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再也聞不到一絲一毫的味道後,才動了動早已凍僵的身子。


    味道他留不住,她這個人他也不敢留。


    今夜月色實在好,皎月清暉,墜在樹梢,月光雖然是好的,但卻是冷的。


    偏殿裏的紅燭燃了一根又一根,濁淚堆積在桌子上,越積越厚,路介明就在這紅燭光裏凝神聽著西廂房的動靜。


    在又一根紅燭燃盡後,他彎腰去筐子裏找下一根,手在筐子裏遊走一通,驚覺這已經是最後一根了。


    路介明一噎,不知不覺就等到了後半夜,她還沒有回來。


    他心下一急,披了外袍就往外走。


    他記得許連琅來熱河行宮不足月餘,興許迷路了,又興許被人欺負了……


    腦子裏難免胡思亂想,一胡思亂想就越發慌亂,她生的不錯,常有小太監或者侍衛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攏在衣袖下的手攥的越發緊,手指骨節處泛著青白。


    ……


    李日又又被吵醒了。


    上次有了大早上睡懶覺被許連琅吵醒的經曆後,他長記性了,每日早睡早起,太陽一落山他就躺下,太陽沒出來之前他就醒了,他尋思著,這樣總可以睡個好覺了吧。


    他自認為年紀大了,睡眠最寶貴。


    可沒曾想,這樣一個月明星稀的好夜晚,他才剛剛有了一點睡意,就又被外麵扔石頭的聲音吵醒。


    多缺德,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麽缺德。


    他卷起船上的簾帳,剛要破口大罵,就對上一個紅著眼睛的小兔子。


    小兔子蹲在岸邊,抱著膝蓋,糯糯喊他:“李日公公。”


    得了,還是她。


    李日讓她上船,許連琅吸吸鼻子,拒絕了,“都要結冰了,船上晃晃悠悠,太嚇人了。”


    李日心想,你這大晚上跑來這裏哭鼻子,把眼睛搞成這紅彤彤的樣子,不更嚇人嘛。


    但他沒說,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他雖然不算男人,但也被哭得軟了心。


    於是他犧牲了寶貴的睡眠時間,迎著寒風,陪她一起蹲著。


    “你家那個小皇子又惹你了?”他就隨口一猜,看到兔子眼眶又滾出的兩大顆眼淚,忍不住“嘖”了一聲,“你說你這是圖什麽吧。”


    小兔子偏過頭,兔子耳朵耷拉著,悶不作聲又開始扔石頭。


    “咚”一粒石子沉了底。


    “咚”


    “咚”


    ……


    接連好幾粒石子都遭了殃,李日見她也沒有道出原委的意思,索性攔下了她還要去撿石頭的手。


    李日挑了挑眉,覺得眼下就是說事的好時機,“前幾日,宮裏傳出個消息,皇後娘娘要從行宮調派個宮女過去伺候,說是去了就直接做二等宮女。”


    他早些年在宮中的時候,曾認過王福祿做幹爹,王福祿這個幹爹做的不算稱職,但也不錯了,後來他調離皇宮,沒辦法在他麵前做孝順兒子,漸漸就斷了聯係,這幾日王福祿突然又開始聯絡他,話裏話外都是想讓他給許連琅提上一句,探探許連琅的口風,好做下一步打算。


    他覺得皇後宮中倒也算是個好去處,就應了。


    他本來還想著如何開口會比較好,如果許連琅在行宮待著舒心愉快,他就想算了,但這三天兩頭掉眼淚,怎麽看都不像是舒心愉快的樣子。


    “皇後娘娘母家勢力大,皇帝敬重,椒房殿的一應用具都是頂好的,二等宮女雖然不能近身伺候主子,但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什麽髒活累活都幹。皇後娘娘也是個親善的,宮裏的嬤嬤姑姑也都是好相與的。去了不會吃什麽大虧。”


    李日努力勸說,他怕這女孩子犯軸,盡量挑好的去說。


    許連琅聽了半晌,才鼻音重重的哼了一聲,“公公說的這樣好,反倒叫人害怕。”


    她側過頭,狐疑的瞅了他一眼,“再者說,這樣的好差事肯定很多人都想去,怎麽也輪不到我。”


    李日被她反駁的有些心虛,他舔了舔發幹的唇角,索性不想瞞著了,“宮裏的主管大太監王福祿不知怎麽就瞧上了你,想讓你進宮去給他做幹女兒,皇後興許是想賣他個人情以後好差遣,主動應允將你調到她宮中去,調派委令還沒下來,王公公讓我提前跟你說一聲,也好探探你口風,看你願不願意。”


    許連琅擦擦眼角淚花,她皺著張小臉,認真想了想王福祿,也就那天見過幾眼吧,因為皇帝的所作所為,連帶著對他印象也沒有好到哪兒去,細聲尖語的冷臉太監,“他莫不是在逗著我玩,平白收我做義女。”


    見許連琅一臉不信,李日想了想,又解釋一番,“他這個人,就是喜歡收些幹兒子幹女兒,打他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二十多歲的時候就收了幾個也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兒子,”李日有些窘,畢竟他也是王福祿兒子大軍中的一員,“他怪癖好你不用管,單說去皇後宮中這個機會就十分難得了,你別錯過了。”


    “就算是借著王福祿的麵子,皇後宮中那些人也不敢為難你。”


    李日是非常想讓她去的,他承了許姑姑那樣大的恩情,總得替她好好照顧一下外甥女,這次的機不可失,比呆在聳雲閣要好上千倍萬倍。


    許連琅慢條斯理的搗鼓這件事,對上李日過分殷切的目光,渾身不自在,“他既然那麽多兒子女兒,我去了,也不就那樣。”


    李日恨鐵不成鋼,“怎麽就那樣了呢?你可是他頭一個願意費這麽大周折要來的人,”他吞了吞因激動而噴出的口水,“再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王福祿不管你,那皇後宮中的差事也是極好的呀。”


    他太過於激動,許連琅覺得自己不做些什麽反應,有些對不住他。


    於是她慢慢綻開一個笑容,順著他道:“是挺不錯的。”


    李日眼睛一亮,覺得有戲,“那我去回了王公公,你們盡快完成調度,這樣你也少掉點淚珠子,少來這兒丟石頭。”


    許連琅覺得他太心急,剛要阻止,就聽到不遠處一枯根被踩折的“咯吱”聲。


    李日警惕非常,當即大聲嗬斥一聲,“誰!”


    今日的對話可不能叫別人聽了去,他當即出了一身的汗,扭頭望過去,唯有一個大的粗壯的銀杏樹幹可以藏躲。


    他三步兩步跑過去,正要開口罵過去,見清來人,一口氣憋在喉嚨裏,不上不上,哽的他心裏發憋。


    他退後幾步,微微矮下身子行了禮,“七皇子殿下。”


    許連琅本來坐在一邊看李日公公動作,她有些放空,聽到李日的聲音猛然回頭,吃了一驚。


    這都多晚了,他怎麽跑這兒來了?!


    第18章 黏人   一雙早就被凍的冰涼的小手繞過她……


    入冬之後,天就更冷了,風勢不用大,光赤著臉迎著風走,都像是密密麻麻的針往臉上紮。


    許連琅往上拽了拽衣領,想著要不要做個帽子之類的物件保保暖。


    她在前麵走著,路介明在後麵跟著,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燈盞下,被拉的很長。


    已經後半夜了,星星都淡了很多,隻有一輪孤月還在散著光,兩個人的腳步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連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都聽的一清二楚。


    許連琅現在心裏有點亂,路介明慣常沉默,她也沒什麽想說的,李日公公發現他之後,她下意識冒出的念頭就是,他是不是見她太久沒回去,出來尋自己了?


    但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就被她否定。


    怎麽可能呢,他就像是那些被她扔到湖裏的石頭,無論她做什麽,都捂不熱,哪怕是有了暫時的熱度,也會在眨眼間泯滅,隻有鉚勁扔進湖裏,才能換來一聲悶響。


    可是,路介明連一聲悶響都不願意給她。


    她被他的話傷了心,覺得自己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為更為可笑,他是主,她是仆,那她身為仆所做的那些越舉動作又算什麽呢,那個夜晚,他們相擁而眠,又算什麽呢?


    他的世界太難進入,許連琅不得不承認,那日飯桌上,她第一次有了退縮。


    於是,她躲著他,避著他,甚至於想,那些恩情她該是還夠了吧。


    這些天,她的那些努力該是可以抵得上他們母子倆給她的恩情了吧,所以李日公公今夜那些話,她也動了一瞬的心。


    去皇宮伺候皇後娘娘,真的算是一件美差,她若小心得當,步步謹慎,二十五歲出宮時興許比姑姑還要過的好些。


    但怎麽就,隻要一想到離開聳雲閣,她心裏就像是被貓抓了撓了一般,絲絲縷縷的疼慢慢滲入骨髓,叫囂著疼痛。


    她踏上石階,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影子被拉的更長了。


    路邊的野貓從灌木叢中躥出,睜著一雙幽綠色的大眼睛窺探著她,許連琅停了步子,那野貓似有所感,“喵喵”叫著用自己的身子來蹭她的裙擺。


    那叫聲又柔又軟,牽出幾分纏綿,扯出多少欲語還休,繞著她的雙腿,試圖將她留在這裏,留在這裏守著她。


    許連琅轉了個身子,正對上路介明那雙眼,她不知道他眼裏翻滾著的情緒到底是什麽,但卻覺得,那雙琉璃球一般澄澈漂亮的湛黑眼瞳跟腿邊這貓兒的眼一摸一樣。


    貓兒不肯走,許連琅便也就沒走,她看他發紅的臉頰、指尖、耳廓,就知道他出來時衣衫穿的少了,如今凍的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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