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歲夾了一隻蝦,放下筷子,動手剝著。


    她的父親,在她心裏又多了一個不好的標簽。——雖然沒有什麽標簽是好的。


    雲謙平在她心裏擁有兩麵牆,一麵牆是“好的標簽”,一麵牆是“不好的標簽”,“好的標簽”這麵牆上,空空蕩蕩的。


    雲思陶也想吃蝦,桌上的蝦是特地從海邊運來的,個頭很大,這麽大的蝦,很罕見。可她實在不想動手,岑寂在,她也不好讓保姆來,便看向了父親。


    雲謙平最是疼她,接收到她的眼神,自是知道她這是什麽意思。他本顧慮岑寂在,但轉念一想,他寶貝女兒是出了名的,在娛樂圈裏都成了人設了,讓岑寂知道下他家女兒的寶貝,好像也沒什麽不好,今後若是兩人能成一對,說不定他也能對女兒好一些。


    念頭轉了幾轉,他麵上卻是不顯分毫,一副無奈的模樣,寵溺道:“爸爸給你剝,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


    他動起手來,很熟稔地剝了兩隻放雲思陶碗中,一邊跟岑寂看似抱怨、實則樂在其中地道:“這孩子,從小就愛吃蝦,但不愛剝,我就都剝好了給她。女兒嘛,總是多縱著些。”


    雲歲的動作幾不可聞地頓了一下,又毫無破綻地繼續。


    一隻接一隻,她剝了三隻,便拿了紙巾擦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汁液擦去。


    岑寂道:“是麽?”


    他看了雲歲一眼。


    雲謙平的目光一直也沒往他身上移開過,自是發現了,他的笑容一僵。


    為了表達對女兒的寵愛,為了營造完美的父親人設,他一時間沒刹住車,竟是完全忘記雲歲的存在……一如既往,和他在熒幕前刻意遮掩出來的事實一樣,像是他隻有一兒一女。


    尷尬的氣氛開始蔓延。


    陶婉卿笑著打圓場,也夾了一隻蝦來剝,飛快地剝好放進雲歲碗中,笑著說:“是啊是啊。”


    好歹是,勉強化解了尷尬。


    眾人目光訕訕地從雲歲身上收回。


    雲歲看著碗中陶婉卿隨意剝好的、蝦殼還有兩個節的、蝦肉殘缺不全並不完整好看的蝦,蹙起眉心,拿著筷子,把它夾到碟子裏。


    動作迅速果斷,帶著嫌棄,並不猶豫。


    ——碟子裏,裝著要扔掉的蝦殼和肉的骨頭。


    陶婉卿又是訕訕,腹誹著,這孩子可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也不看是什麽場合,就這樣胡鬧地耍性子。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性格奇怪,一點都不貼心。還說他們偏心,兩個女兒,一個那樣聽話乖巧,優秀耀眼,一個這樣不懂事,普通又平凡,他們焉能不偏心?


    她不再理會雲歲,顯然是生了氣。


    岑寂隻覺心頭的那塊肉,一點一點地疼了起來。


    大抵是把她在家裏的處境,了解得透徹了。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動也舍不得動,傷更舍不得傷的小姑娘,被這群人這樣肆無忌憚地冷落與傷害。


    他的嘴角逐漸泛起了冷笑。


    第6章 (修) 我才沒醉


    岑寂是今天這桌的中心,所有人都在關注著他,他這一冷笑,氣氛都冰了許多。


    雲謙平還不解他這是何意,就見他倏忽又收回了那抹冷笑,倒像剛剛是他的錯覺。


    他鬆口氣,開始進入正題,“岑寂啊,我聽說盛晝回國後的第一個項目就是……”


    “伯父,”岑寂打斷,筷子指指菜肴,“先吃飯。”


    雲謙平被堵住,一口氣在喉口上不來下不去的,偏偏還不能有情緒,一時間就連笑都很牽強。就這樣,還得附和呢:“對,對對,先吃飯。”


    雲歲彎了彎唇。


    既然他不肯講公事,雲謙平就講私事了,他又笑著說:“陶陶一直很關心你,你去美國的這幾年,她還去找過你呢。”


    父親開了話頭,雲思陶感激地看了父親一眼,忙接著道:“可惜美國太大了,我又沒有你的聯係方式,怎麽也找不到你。岑寂哥哥,這幾年你還好嗎?伯父伯母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岑寂目光微斂,倒是隻放在自己的碗裏,言簡意賅:“還好。”


    雲思陶:“……”


    她並沒有被岑寂的冷淡勸退,畢竟如今的他炙手可熱,冷一點怎麽了?隻要她能夠成功站在他的身邊,得到的好處足以讓她咬著牙拚命地忍住他的冷。


    她再接再厲道:“回國以後是要定居了嗎?還走不走呀?這兩年其實國內發展得也很好的,機遇不比國外少。”


    岑寂:“嗯。”


    雲歲有些想笑,卻又得忍住笑的衝動,忍得實在辛苦。


    她沒想到雲思陶也有這一天,像是在麵對一座冰山,火一樣的熱情也被凍化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雲思陶在男人麵前吃癟。


    原本看著雲謙平拚命撮合岑寂和雲思陶時的不悅悄悄在散去。


    雲思陶可能真的被打擊到了,接下來安靜了許多。時有言語,但也隻是寥寥幾句。


    飯後,雲謙平覺著再怎麽岑寂也該跟他透露點兒消息了。他同意來雲家,意思不就是準備著透露麽?這時候飯吃完,也該開始了。


    他請岑寂到客廳,“我前陣子得了些好茶,那可都是極品。怎麽樣,美國那兒正宗的好茶不好買吧?”


    “是有些不方便。”


    “哈哈哈,那正好今日你來嚐嚐,喜歡的話帶點回去泡。”


    他一副還要長談的語氣,雲歲卻是沒有耐心再看著雲謙平在這兒虛以委蛇,她拉住雲謙平,意思很明顯。


    雲謙平今天對她很不滿,這下又被拉住,脾氣已經在壓著,警告道:“你給我安分點。多等一會能怎樣?再囉嗦一句試試!”


    “我不是在求你。”她看著他的眼睛,冷著臉道:“我隻是要拿回我的東西。”


    “你這是和父親說話的態度嗎?!我是你爸爸!”雲謙平撫著心口壓著氣,“你給我好好地待著,否則我把那張破紙給你燒了你信不信!”


    雲謙平永遠都不知道,他的話有多傷人,也永遠都不知道,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女兒,被他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得有多深。


    雲歲是咬著牙才逼著不讓自己的理智崩潰。她想,她這麽恨雲謙平,真的是有原因的。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冷,裏麵沒有一絲情,也沒有一點暖,隻看得人遍體生寒,雲謙平擰眉,稍稍緩和下語氣:“你好好地陪著把岑寂送走,我自會給你。”


    沒有用了。


    雲歲拚命忍下滿腔酸楚,才讓一個看上去正常的雲歲坐在客廳。


    不是她不願意陪著岑寂,她曾經做夢都想多和他相處,做夢都想多和他待在一起,即使現在心裏對他有氣,也並不影響她還是想跟他待在一個空間裏。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一次是雲謙平逼著她來的,他用最卑劣的手段威脅她來的,她不想為這種威脅而妥協。


    岑寂察覺到她情緒的不對勁,他不再多留,走到她身邊,“是不是不想待在這裏?那我們回去好不好?”


    雲謙平嚇得失色,“岑寂——”


    岑寂連個眼神都沒給他,隻看著雲歲,“一起回去?”


    雲歲彎唇,秒應:“好啊。”


    雲謙平的臉色霎時黑沉若大片烏雲,雲思陶大氣都不敢出。


    在岑寂和雲歲直接離開,走至門口時,雲謙平終於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你這是什麽意思,岑寂!”


    他原以為岑寂答應來雲家吃這頓飯,擺明了是要給些消息,不然他何至於從頭至尾殷勤若此?!可是飯也吃了,茶也備好了,他倒好,抬腳就要走!耍人都沒帶這麽個耍法的!


    麵對雲謙平的怒火,岑寂並無什麽忌憚,隻是淡淡道:“不好意思,還有些事要處理,今天我就先跟雲歲回去了。”


    雲謙平是有火氣,難道他就沒有麽?從他進門開始就在看著雲謙平在給雲歲氣受,各種委屈都在朝她湧去,他願意坐到這時候,該給的麵子早就給完了。


    雲謙平攔不住岑寂,便去攔雲歲——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岑寂要和雲歲一起離開。


    “雲歲,你的稿子你不想要了嗎?”


    他是知道那些破稿子對雲歲的重要性的,不然也不會想著拿這個威脅她,所以即使是這時候他也仍是篤定雲歲會為了那些紙留下來。


    他不免有些得意,雲歲不走,岑寂總該不走了吧?


    卻隻見他自以為熟悉至極的小女兒頭也沒回地說:“不要了。”


    聲音利落又灑脫。


    她跟岑寂一同離開。


    雲謙平愕然。


    岑寂不知道還有這出,他拉住雲歲的手腕,問她:“什麽稿子?”


    “沒什麽,不重要的。我們走吧。”


    她堅持要走,岑寂微擰起眉,沒有逆她的意。見她開了車來,他說:“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一會?”


    “改天吧。”


    她還在生他的氣呢。


    雲歲在心裏撇了下嘴。


    “微信號沒有變。”岑寂沒有強求,隻是來了這麽一句。


    雲歲胡亂地應了聲,“好。”


    “那、再見?”


    “再見。”


    雲歲毫不遲疑地打開車門上車,開車駛離,留下一串車尾氣。


    她生氣的,氣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也氣他與她五年都不聯係。


    岑寂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的車離開。片刻後,他才上了自己的車。


    路上堵車時,他打電話給助理,淡聲吩咐:“把要給雲謙平的那個項目掐掉。”


    助理不明白。


    岑寂一回國,盛晝剛安頓好他就準備讓雲導拍的項目為何這時突然要掐掉?這都在確認風險和資金統籌了。


    不過他並不敢問,隻連忙道:“好的,我馬上處理。”


    -


    雲歲剛才沒吃進去多少東西,本來就沒什麽食欲,好不容易想吃幾隻蝦,還要被他們惡心一下。


    回家後她一邊給付思若打電話讓她來家裏一邊叫了不少燒烤和小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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