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橙也聽到消息趕了過來,看著渾身染血的陸墨,眼睛發澀。


    她悄悄走到陸玄身邊,握了握他的手。


    “墨兒,你怎麽能讓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啊!”方氏搖了陸墨許久,終於明白了兒子已經不在的事實。


    她突然轉頭,揚手打了陸玄一巴掌。


    陸玄沒有躲。


    方氏發了瘋,劈頭蓋臉打著陸玄。


    “墨兒怎麽死的?為什麽你們一起出去,你一點事都沒有,墨兒卻死了?是不是你害死他的——”


    “夠了!”馮橙忍無可忍,捏住方氏手腕。


    方氏愣了一下,不可思議看著馮橙:“你這樣對我說話?知不知道我是你婆婆!”


    馮橙抓著方氏手腕不放,語氣冷淡:“祖母也是您婆婆,您在婆婆麵前胡言亂語可不好。”


    什麽都不問就又打又罵,指責陸玄害死陸墨,這樣的母親還真是罕見。


    第393章 黎明


    “賤人,你放開!”方氏掙紮著,神色瘋狂。


    陸玄被方氏發泄打罵時毫無反應,這一刻眼神驟然冷了。


    成國公夫人既心痛孫兒的死,又惱怒兒媳的做派,冷冷道:“方氏,你再撒潑,就回華璋苑,什麽都不必聽了。”


    對兒媳中年喪子的憐惜,在陸墨失蹤的這兩年已經一點點消耗殆盡。


    方氏跌坐在地上,直愣愣盯著被陸玄抱在懷裏的陸墨沒了聲音。


    方氏也曾是在公婆麵前恭敬有禮的媳婦,陸墨失蹤後,她痛苦,發泄,公婆的包容讓她不知不覺忘了本分,肆意宣泄喪子之痛。


    而現在,她從成國公夫人冰涼的眼神裏意識到那些包容沒有了,自然也就鬧不起來了。


    陸玄說起經過,垂眸盯著陸墨慘白的麵龐。


    那是與他一模一樣的臉,血脈相連,不可分割。


    比起那兩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不甘與掛念,這時候,他才真正感到失去。


    仿佛他身體的一部分也變空了。


    手足之緣,原來隻有這麽淺。


    “二弟他不願受製於人,選擇了自我了斷。”


    院中響起了抽泣聲,不知道是誰的。


    陸墨的死很快傳開了,有人唏噓,有人感慨,私下再提到陸二公子,就沒了那種一言難盡的語氣,而是歎一聲到底是成國公的孫子,陸玄的弟弟。


    消息傳到朱將軍府上,朱將軍心情複雜極了,甚至有那麽一瞬後悔那日找上門去。


    到這時,他不得不承認,同樣是犯過錯的人,他不如陸墨,將軍府更遠遠不如成國公府。


    各府都去了人拜祭,新帝甚至帶著皇後去了一趟成國公府,讓人們進一步意識到新帝對成國公府的看重。


    帝寵卻無法吹散籠罩在成國公府的陰雲。


    方氏病重了。


    她躺在床上再沒起來過,時睡時醒,很快昏睡的時間遠比清醒時多。


    兩年喪子之痛的折磨拖垮了她的身體,陸墨平安回來的大喜情緒還沒平複,又要承受愛子驟然離世的打擊,於是徹底擊垮了她的精神。


    她昏睡著,經常無意識念著“墨兒”。


    來過幾位太醫,得出的結論一致:病人油盡燈枯,準備後事吧。


    這日夜裏,雲層很厚,悶熱得沒有一絲風。


    方氏突然醒了,直勾勾盯著帳頂金鉤,眼睛許久都不眨一下。


    伺候她的丫鬟莫名心慌:“世子夫人,您喝水嗎?”


    方氏突然抬手,指著某處:“墨兒來接我了!”


    丫鬟嚇得臉都白了。


    有些閱曆的婆子低聲說:“世子夫人恐怕不行了。”


    華璋苑的下人立刻去各院報信。


    陸玄與馮橙就歇在華璋苑的西屋,聽到動靜馬上穿好衣裳進了東屋。


    無論母子間多少隔閡,禮教就是這般要求。


    母親病得不行了,兒子、兒媳就要侍疾,要是方氏咽氣時當兒子的都沒守在身邊,那可是大不孝。


    陸玄一進去,眼神發直的方氏眼裏突然有了光彩。


    “墨兒!”她對著陸玄伸出手。


    陸玄略一遲疑,快步走了過去。


    “母親。”他輕輕喊了一聲。


    “墨兒,你終於來了,母親等你好久了。”方氏用力握住陸玄的手,眼神有些渙散,“你是來接我的吧?”


    陸玄點了點頭:“是,兒子來接您。”


    “那太好了……”方氏露出一個笑,忽然急促喘息幾聲,咽了氣。


    馮橙看著這一切,隻覺殘忍。


    方氏得償所願,追隨陸墨去了,對陸玄這個兒子卻太殘忍。


    陸墨的喪事還沒料理完,成國公府又辦起了世子夫人方氏的喪事。


    陸玄明顯瘦了。


    出殯守靈全是耗體力的事,何況還要承受至親離世的痛苦。


    難得休息的間隙,馮橙拉著陸玄的手,試探提起方氏離世那晚的事。


    方氏不在乎陸玄這個兒子,她卻心疼這個夫君。


    她怕他存了心結,時日久了生出心病。


    “陸玄,那晚母親把你認成陸墨,你不要往心裏去,據說人到了彌留之際,會生出幻覺來……”


    陸玄抬手揉了揉馮橙的發:“傻瓜,你想多了,我半點沒往心裏去。”


    “你——”陸玄的回答,令馮橙有些意外。


    陸玄把馮橙拉到懷中,怕她擔心,幹脆把話挑明:“你怕我怨恨母親偏心嗎?其實沒有,那晚我裝成二弟,也不覺得難受。”


    馮橙眨眨眼,有著不解。


    真的會不怨當父母的偏心嗎?換了她,可能做不到。


    陸玄冒出青茬的下巴抵著馮橙的秀發,聲音很輕:“我從小不是親近人的性子,雖察覺母親更疼愛二弟,也不覺如何。要說怨,在二弟失蹤的那兩年多,母親越來越鑽牛角尖的時候,是有一點的,但現在沒有了。”


    “為什麽?”


    陸玄頭一低,在馮橙光潔的額頭親了一下:“傻丫頭,因為我有了你啊。”


    馮橙聽了這沒有花哨的情話,突然鼻子一酸。


    “陸玄——”她輕輕喊了一聲。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有十全十美的。我有了你,就有了天大的福氣,再強求別的豈不是太貪心了。讓母親安安心心走,我盡了為人子的孝道,於母子情上問心無愧。你說,我還難受怨恨什麽?”


    他有了馮橙,心就填滿了,對於擁有不了的東西便看淡了。


    馮橙有時打趣說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這是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好以身相許了。


    可他覺得,馮橙才是他的救贖,讓他嚐到了幸福的滋味。


    他比二弟幸運太多。


    想到陸墨,陸玄難受起來,隻是有些事還是不讓馮橙知道了。


    二弟也絕不想讓馮橙知道。


    他們是孿生兄弟,又有誰比他更了解二弟呢?


    局勢總是風雲變幻,陸玄為母守孝還不到兩個月,北齊又蠢蠢欲動,而被北齊占據的玉泉關是兩國必爭之地。


    陸玄在守城之戰中的表現早就折服了所有人,新帝奪情起複,命陸玄領兵出征,奪回玉泉關。


    馮橙請命與陸玄一同出征,新帝在最初的猶豫後征詢了成國公與馮尚書的意見,答應下來。


    人們都知道,這將是一場持久艱苦的戰爭。


    馮豫、馮桃,還有林嘯、賀北等人,送馮橙和陸玄送到城外。


    “大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我學好了功夫就去找你。”馮桃紅著眼圈,拉著馮橙的手不放。


    馮橙笑著抱了馮桃一下。


    “那三妹可要努力了,說不定你功夫還沒學成,我和你姐夫就把玉泉關打下來了。”


    馮桃想笑,又想哭,最後遺憾道:“大姐,晚秋居的橙子熟了,你還沒回去摘呢。”


    馮橙視線掃過馮豫等人,笑道:“大哥、三妹幫我摘吧,哦,還有林公子和賀大人,你們若是得閑也去嚐嚐,我院子裏那棵橙子樹結的橙子可甜了。”


    林嘯與賀北都笑著道好。


    馮桃餘光掃了一眼林嘯,悄悄紅了臉。


    陸玄衝林嘯等人抱拳:“京城這邊,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放心吧。”幾人紛紛道。


    “林兄,咱們去那邊說幾句。”


    二人走到路邊楊柳下。


    “陸兄還有什麽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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