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岸閉上眼,喉中發澀,卻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岸兒,你回來,去給你父親上過墳沒有?”良久,楊翼挽開口問道。


    “去過。”他的回答隻有這兩個字。


    “你——還怪他嗎?”


    沈岸低下眼,在這瞬間猶豫了,然而猶豫就已經說明了一切。楊老先生歎了口氣,說了一句“作孽啊”,然後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沈岸立刻起身按響窗邊的警示鈴。


    “小子——咳咳,”楊老先生努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我把我畢生的遺產,都捐贈給了軍區。你們這代年輕人,很好。”


    立刻有醫生和護士進入病房,沈岸被迫離開;走之前他看到沈老先生的眼神,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等人真的走了,就再也見不到了。”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他看到對麵長椅上,她一雙清碧的眼。


    這是相遇以來,二人第一次看向對方。


    她沒有立刻移開視線,眼中的情愫也說不上來是什麽,甚至可以說是沒有情緒——像平靜的湖麵,失去了原本的生機,看向他的時候,裏麵沒有光。


    這一刻,沈岸真切地感覺到心髒好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鑽心的疼。


    “我們得走啦,陸大廚。”江有枝移開視線,“現在是陸司機。”


    “哈哈哈,樂意為我的公主效勞。”陸仰歌行了一個中世紀紳士禮。


    “別貧啊。”江有枝伸手去推他,“一邊兒去。”


    陳延徹從另一邊走過來,說道:“三哥,我們也回去吧。”


    “嗯。”沈岸點頭,與迎麵走來的二人擦肩而過。


    他心裏莫名的煩躁,好像裝著一頭餓急了的小獸,在撕咬禁錮它著的鐵籠;伸手理了理襯衫的第一顆紐扣,沈岸一舔腮幫,腳步放緩。


    公主嗬。


    他的?


    第28章 江岸28   好久不見,妹妹


    江有枝回到華安府的小別墅, 許露正在廚房做菜,中式油煙味很能饞人,廚房裏頭傳出來一陣陣誘人的香氣, 喚醒沉睡的味蕾。


    應該是糖醋魚甜滋滋濃鬱的味道, 鑽進鼻孔裏,讓人食指大動。


    “菜馬上來!”裏頭傳來許露的聲音,“等等啊。”


    江有枝揉了揉肚子,攤倒在沙發上,無聊地一下又一下翻看著手機,嘟噥:“還要回學校辦理一些證明和文件, 好多事情啊。”


    陸仰歌走過來的時候,順便扔給了她一個抱枕:“你要是不想去,我就一同幫你辦了。”


    “嘿嘿,不用麻煩你啦。”江有枝坐直身子, “我好久都沒有去學校看看了,都不知道它現在是什麽樣子。”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陸仰歌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可以欸,明天訂個鬧鍾, 我們吃了早飯就過去。”江有枝抱著抱枕,抬起頭問他,“你今後有什麽打算嗎?是一直當主播, 還是做點別的?”


    陸仰歌笑了笑:“我的想法一直沒變,等我多攢一點錢,開個工作室, 自己做國產動畫。”


    “太棒了, ”許露用廚房手套端著糖醋魚走出來,“我的工作室也會接一些商業稿,國產動畫這一塊一直是個短板, 不是說做起來有多麽困難,而是回饋時間太長了,很多人都沉不下心做。你能著手做國漫就太好啦。”


    陸仰歌轉頭問江有枝:“你呢枝枝?”


    “我啊——”江有枝從沙發上下來,低下頭去穿拖鞋,“我還沒想好要做什麽,目前就是在給我柏林的boss打工。”


    “不如你來和我一起做國漫?”陸仰歌問。


    江有枝為難:“可是我是油畫專業的,楊老的意思,是希望我做學術。我到時候想好了再告訴你哦。”


    陸仰歌點了點頭,幾人便圍著一張小餐桌,開始大快朵頤。


    許露的廚藝非常好,這幾年又精進了不少,火候和刀工細節掌握得相當到位,由於是幾個朋友一起吃飯沒有擺盤,但是色澤和賣相盛出鍋了顯出一種家常感,讓人感覺很溫馨。


    “欸,上次李絳君教授問我,你回來了沒有,我得告訴他一聲。”許露突然想起來,“我們美院需要挑選一個優秀畢業生做宣傳,還蠻有意思的,估計李教授巴巴地等著你回來呢,不然四月份就應該拍宣傳片了。”


    “什麽宣傳片呀?”


    “就是招生用的,我也不大清楚,等等啊。”許露看了看手機屏幕,“具體的李絳君應該會發郵件給你的,畢竟是母校嘛,能留下什麽就還是留下點什麽,多有意義呀。”


    江有枝笑了:“我們竟然都畢業了。”


    “是呀,我們都畢業了。”


    許露開了一瓶氣泡酒,給幾人都滿上,高舉起來:“來!為了我們的未來——幹杯!”


    “幹杯。”陸仰歌也抬起手。


    “幹杯!”江有枝和二人分別碰撞杯壁,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飯桌上,紅燒牛裏脊,糖醋魚,西紅柿炒雞蛋,涼拌黃瓜,各種菜式還散發著陣陣香氣。


    夏夜太美好了,風輕輕地,好像繆斯女神走過留下的芬芳。


    莎翁筆下寫仲夏夜,是充滿浪漫和神秘的一個時刻,在這個季節有一批年輕人離開他們待了十幾年的象牙塔,奔向各自的領域。


    他們或是從基層做起奮鬥在一線,或是自己闖出一番事業,他們未來是中流砥柱,是乾坤之石,是晴朗夜空之下,新的信仰。


    -


    江家,無盡的夜空之下,依舊燈火通明。


    簡澄九在自己的臥室裏,跟直播間的觀眾俏皮地說了聲“晚安”,關掉攝像頭,站起身去開門。


    “小姐,喝杯牛奶再睡。”吳媽站在門口,溫柔地看著麵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遞過去一杯純牛奶。


    “嗯,謝謝吳媽。”簡澄九拿起杯子,仰起頭喝完,用餐巾紙輕輕擦拭唇角,彎眸笑道,“我睡啦。”


    “晚安,祝小姐做個好夢。”


    “吳媽也好夢。”簡澄九關上房門,躺倒在柔軟的席夢思上,給嚴駱榮發信息。


    【簡澄九:榮哥,我今天直播你為什麽不來看我呀?】


    【嚴駱榮:我今天和三哥他們去看望了楊教授,對不起,下次一定來看。】


    【簡澄九:沒有啦,我就是問問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楊教授身體還好麽?】


    【嚴駱榮:老先生精神還不錯。你怎麽這麽晚還沒有睡呀,不是說明天要回學校拍攝宣傳片的麽?】


    【簡澄九:哈哈哈,馬上就睡了。】


    【嚴駱榮:我在醫院裏碰到你姐姐了,她回國了,好像有了個新的男朋友,叫陸仰歌。】


    【簡澄九:我知道她回國了,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回家……不過陸仰歌跟她還蠻般配的,兩個人都很有才華。】


    【簡澄九:對了,你的女朋友還跟你鬧嗎……要查你手機什麽的?】


    【嚴駱榮:不會,我們之間她有什麽好擔心的,就是想多了,已經哄好了。】


    【簡澄九:嗯嗯,那就好,我睡啦,晚安。】


    簡澄九關掉手機屏幕,留下一盞橘黃色的小夜燈,靠在柔軟的枕頭上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她整理好自己的著裝,換上淺黃色荷葉邊小外套,下擺是俏皮的短裙,露出一雙潔白的小腿,紮著高高的丸子頭,給人一種清新可愛的感覺,很適合這個初夏。


    司機將她送到央美門口,高配瑪莎很吸睛,簡澄九下車的時候,已經有好些學生看了過來。


    她隱隱聽到這些人的討論聲,無非在說她的家室或者她的相貌雲雲,簡澄九隻是微微一笑,從這些人身邊走過,帶過一陣屬於夏日的風。


    簡澄九來到後操場的觀景台,李絳君在這裏等她。


    看到簡澄九過來,李絳君遠遠地招手:“小九啊,快來,攝影師已經在路上了,!”


    “嗯。”簡澄九乖巧地走過去,“老師今天真漂亮啊。”


    李絳君是個相對於其他教授更為年輕的女教授,聽到小姑娘這麽一誇,也合不攏嘴:“哪裏啊,我們院兒裏,就屬你和有枝是出了名的顏值高。”


    聽到“有枝”這兩個字,簡澄九的笑容差點僵在臉上,但很快恢複自然的表情。


    “欸,我聽說有枝是不是回來了?”李絳君想起來,“上次院長點名要她做宣傳大使的,那幅《點紅》現在還在我們藝術樓大廳掛著呢,要說那姑娘,是真有靈氣。”


    簡澄九也點了點頭,隨即說:“是啊,她真的很有繪畫天賦,能為學校掙得那麽多榮譽——不過我聽說她還沒回來呢,不知道是不是老師您記錯了?”


    “啊?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李絳君也不大確定,“我好像聽哪個學生說過,她回來了的。”


    “沒回來。”簡澄九柔柔笑道,“她的課業還沒結束呢,估計要下個周才能回來吧,到時候拍攝就來不及了。”


    “也是。”李絳君點了點頭,“小九你跟有枝很熟麽?”


    簡澄九掩唇笑:“嗯嗯,我們很小就認識啦。”


    李絳君深以為然:“噢,怪不得都說她的家境也不錯,是柏林那邊一個叫得上名的大家族。”


    說到這裏,簡澄九隻是低頭微笑,並沒有說話。


    “那你準備準備吧,過會兒我來跟你說說拍攝流程,還有化妝師來給你做造型。”李絳君拿起文件瀏覽了一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卻突然亮了一下。


    “江——”李絳君張口喊。


    “講什麽?”簡澄九沒聽清。


    “江有枝!”李絳君扔下文件,興奮地跑過去,“你回國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簡澄九一愣,手心上瞬間除了一層薄汗,微抿唇,沒有轉身。


    她聽到,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和記憶裏的相差無幾:“你好,李老師,近來可好?”


    “真的是你啊有枝!”李絳君給了她一個擁抱,隨即看向她身邊,開了個玩笑,“一起來的啊?”


    “哈哈哈,我們是朋友嘛。”陸仰歌立刻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


    李絳君一臉“我懂”的表情,轉過身招呼道:“小九,有枝回國了,你快過來!”


    簡澄九一哆嗦,盡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但無論她怎麽努力,也不能做到像剛才一樣的雲淡風輕。


    她轉過身,與江有枝四目相對。


    那雙眼睛變了許多,雖然一樣的漂亮,但是裏麵的情緒變得更加清冷、傲然、驕矜,還有一些……她甚至都捉摸不透。


    “好久不見,妹妹。”江有枝一歪頭,紅唇微啟,尾音上揚。


    她從來都沒有叫過簡澄九“妹妹”這個詞——簡澄九呼吸一頓,突然發現,原來被討厭的人稱呼為姐妹是這樣一種體驗,好像一棍子打在棉花上,讓人難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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