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媽媽也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子,她隻是想靜靜過好她的日子,就算是丈夫因為生意經常不回家,她也沒有埋怨過一句,反而告訴孩子,要好好對待身邊每一個人。


    她走的時候,還低頭輕輕吻了吻江有枝。


    “我走啦,小枝。”


    心上沉甸甸壓了一塊東西,江有枝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和沈岸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她小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很般配,就連她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就像爸爸和媽媽一樣般配。


    沈岸是個天才少年,他從小就被要求學習槍械和算術;他想成為和父親一樣的軍人。


    所以,在他的心裏,家庭隻占到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沈爺爺很喜歡她,所以他也默認了爺爺的安排。


    江有枝明白,自己從前那麽努力地討好沈爺爺,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但是現在看來,把真相撕破,如果當時纏著沈爺爺的是簡澄九,那麽,他未來的妻子,就算是簡澄九也一樣。


    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她想了很久卻沒有想通,卻也不敢想通。


    那句“般配”挺可笑的,尤其是現在看起來。


    江家老宅有一處當家人的書房,江朔在那裏等她。宴會結束後,江有枝換了一雙鞋,走到裏麵去,看到江朔站在窗前,背對著她。


    牆上掛著他和簡曼的結婚照,裏麵簡曼笑得燦爛而美好,江朔則笑得沉穩而內斂。


    簡曼沒有什麽背景,出身很普通,在很多年前看起來,就是很不般配的一對。


    但是他們在一起那麽多年,江朔護了她那麽多年。


    “為什麽不去見你曼姨?”江朔轉過身,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不少,黑暗中一雙眼睛,好像有了豐富經驗的老鷹。


    “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你這女孩子家,說話怎麽越來越衝,也不知道是誰教導的——”


    “——我自個兒說話衝,您可別再提我媽,”江有枝胸口劇烈起伏,“這麽些年,有意無意就拉踩我媽,有意思嗎?”


    江朔氣急,走過來,一巴掌甩在江有枝臉上。


    “怎麽跟父親說話的?”


    江有枝臉上一片火辣辣地疼,身後傳來一聲驚呼,簡澄九站在那兒,捂住嘴巴,沒有說話。


    “那您也得算是個好父親。”


    江有枝抬起眼,眼眶微紅,說完這句話,立刻跑了出去。


    天已經黑了。


    江家燈火通明,幾個保姆在打掃,見到江有枝,以為是沒走的客人不認識路,彎腰道:“客人,出門往這邊走。”


    江有枝心裏一陣酸澀,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住,在門框上的反光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沈岸坐在他的車裏,車燈隨著“嘟嘟”兩聲亮了一下,外頭很冷,風從衣領裏灌進來,讓江有枝打了個哆嗦,連忙坐進車裏去。


    他的車裏有很好聞的雪鬆和橄欖的味道,不知道是哪款香水,或者說就是屬於他的味道,能讓人聞著很舒服。


    江有枝低頭去係安全帶,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他微眯的眼。


    沈岸側過身來,江有枝立馬躲開。


    “不讓親?”他輕哂。


    江有枝左臉還有些發疼,這會兒可能腫了,光線太暗,看不出來。她說了聲“沒有”,而後又看向他,想說什麽,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沈岸啟動汽車:“院兒裏的幾個兄弟要聚一聚,你去不去?”


    他一直很尊重她,但是卻不寵著她。


    他們在一起那天,江有枝本來以為房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誰知道突然出現一大群人。


    她說了一堆話,比如說“三哥,我好喜歡你呀”;比如,她三歲的時候就想著要嫁給他了;比如,她會乖乖地聽他的話。


    都被聽見了。


    簡澄九抱肩站在人群裏,好笑地看著她,好像在看她笑話。


    江有枝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可是這個時候,沈岸把她拉進懷裏,給了她一個擁抱。


    他說,好。


    換一個姑娘,換一個從小就那麽喜歡他的姑娘,在這麽可憐的境遇裏,他這樣正直的人,何況是世交家的妹妹,他也會說一句“好”。


    就像這次,如果她說“去”,那他們會一起去;如果他說“不去”,那他也不會勉強她,而是自己去。


    紳士不代表喜歡,這是她從父親身上學到的。


    “如果我不去的話,你會不會去?”鬼使神差地,江有枝這麽問了一句。


    路燈穿過車窗這一塊透明的玻璃麵,汽車正在行駛,沈岸坐在駕駛座上,輪廓很硬朗,影子搖曳,好像一幅後現代主義的肖像畫。


    沈岸說:“看情況。”


    江有枝不再說話了。


    她突然想起,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他還在隊伍裏訓練。


    江有枝曠課去找他,結果被保安拒之門外。


    她給他發了很多信息,可憐兮兮地央求他出來,到最後沈岸都沒出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後來,在她家,她乖乖地撫上他的腰肢,聲音軟軟糯糯,在撒嬌。


    沈岸的聲音低沉而性感:“多久?”


    “一天欸,我的一天也很寶貴的好不好?”


    江有枝以為他會認錯,但是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不該落下的事兒一下沒落:“以後別等了,不一定出來。”


    從那個時候,江有枝就知道,他對自己確實是有那麽一點喜歡,但是這點喜歡就像主人對待寵物,他高高在上,擁有絕對的統領權。


    他招一招手,她就必須臣服。


    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有多麽喜歡他,他也知道。


    然而她排在很後麵,在家國大義後麵,在軍校後麵,甚至一件小小的事情上,他都不會因為她來改變自己的選擇。


    父親說得對,沈岸是天生的軍人。


    沈岸默認她是要去,於是把車停在水雲汀門口。


    二人一起出現在水雲汀,包間裏的人並沒有很驚訝。一群人圍著小低桌在打牌,看到沈岸,招呼道:“三哥打牌嗎?”


    “三哥不打,小枝打。”陳延徹笑道,“我有枝姐一出手,你們這些個,都得玩完。”


    “真的啊?”眾人不信。


    沈岸幫她把衣服外套掛好,問道:“打嗎?”


    “如果我贏了這些籌碼,你今晚陪我。”江有枝湊近他,眼神如絲,好像一條美女蛇吐著紅星子。


    沈岸輕笑:“行。”


    一個女生退下來,江有枝坐上牌桌。


    牌桌上現在四個人,江有枝,嚴駱榮,戚因萊,陳延徹。陳延徹洗牌,戚因萊坐東,幾人都是含著金鑰匙出身的少爺小姐,氣壓一下子提了上來,誰也不讓誰。


    戚因萊突然開口:“好久不見啊,江有枝。沒想到你和三哥還在一起呢。”


    得,一開口就終結話題了。


    江有枝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是好久不見,你那臉被化妝品堆砌得我都認不出來了。”


    嚴駱榮沒有說話,而是自顧自看牌。


    江有枝上的是央美,怎麽說也是個藝術生,牌局上的彎彎繞繞,計算公式非常複雜,他不信江有枝有多少本事。


    開局下來,幾人都很穩;陳延徹稍微在下風,然而差距不大。江有枝的表情沒什麽變動,好像波瀾不驚的樣子,讓人抓不出把柄。


    “三哥,你想讓我姐贏嗎?”簡澄九不會打牌,就乖乖坐在一邊。


    沈岸沒有看她,而是低下頭,喝了一口水:“她不會輸。”


    江有枝聽到了,被他的語氣擾得心煩意亂。


    他就認定她不會輸?就憑他們的賭約,憑她喜歡他?


    第二局,四人依舊沒有拉開距離。這局江有枝不在線上,稍微處於劣勢。


    這時候,旁邊有人打趣似的問:“因萊,你和榮哥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戚因萊和嚴駱榮很早就是情侶關係了,因為家庭原因,他們早早地就定下了這門親事,兩家都很滿意,二人幾乎是順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時候到了就結婚。”嚴駱榮沒什麽表情。


    戚因萊也一樣:“等我畢業吧。”


    交談之間,江有枝聽到簡澄九說了一句“真可惜”。


    可惜什麽呢?他們在座的,都是些官僚子弟,沒法自由戀愛,所以都認命了?


    她如今和沈岸的關係,是不是也像戚因萊和嚴駱榮一樣,甚至比他們還差些?


    畢竟兩家還沒敲定這件事,大家所知道的,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有枝姐,你今兒怎麽了?”陳延徹皺眉,“不在狀態。”


    再看牌局,她已經被拉入局裏,掙脫不開了。


    嚴駱榮一挑眉,似嘲諷地笑了一聲。


    江有枝往沈岸那裏看了一眼,他低著頭,簡澄九坐在旁邊,和他離得很近,幾乎要貼到身上去。


    她喝了一口水,語氣平淡:“沒有,繼續。”


    又是一輪開局,她拿到的牌不算好,然而整個人坐在那兒,簡直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任何線索,隻能稍微試探著走一步,她則是步步緊逼。


    “嘖,厲害啊。”戚因萊歎了一句。


    不到十分鍾,滿盤皆輸,隻有江有枝一人賺得盆滿缽滿。


    再看簡澄九,仍舊側身坐在那裏,好像在沈岸懷裏似的。


    江有枝唇微抿,長睫一顫,遮掩下眸裏的神色,讓旁人看不出來。


    實際上,她心裏好像平白生了一堵牆,悶得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岸有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酥小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酥小麥並收藏江岸有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