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急如焚,又不忍看著封睿獨自苦苦支撐,於是等他做完一組之後,立刻要求和他交換位置。


    就這樣他們一人一組地輪換著按壓,沒過多久,圍觀的人群裏擠進來兩個年輕男子,對她說:“小姐姐你休息一下吧,讓我們來,我們也學過心肺複蘇的。”


    封睿看她一眼,她側身讓開了,轉身跑去不遠處的自動販售機前要投幣買飲料。


    可是她的手一直在顫抖,手臂很酸很累,抬起來已經是勉強,更別說要按中按鈕。


    見她不是沒按中按鈕,就是碰到以後手機沒力氣按下去,急得滿頭大汗,旁邊一個路人便熱心地上前來幫忙按了一下,買了三瓶運動飲料,她道了聲謝,轉身又跑回事發現場。


    三個青壯小夥兒力氣夠啊,加上封睿還糾正過他們動作中的細微錯誤,等許瀠心跑回來時,不僅救護車到了,人也被按回來了。


    用時總共二十三分鍾,一秒鍾不多,也一秒鍾不少。


    周圍的人群裏響起一陣遲遲不散的掌聲。


    許瀠心看到被大家搶救回來的那個年輕人躺在擔架上,蒼白的臉艱難地轉了個方向,眼神還是茫然且有點渙散的,卻還是使勁地想看看這邊。


    他很快就被抬走了,許瀠心將手裏的三瓶飲料遞給三位出了大力氣的壯士,又給他們拿紙巾擦汗。


    “謝謝你們,剛才你們真是幫大忙了,要是光靠我和師兄,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學這些東西不就是為了有需要的時候救命的麽,還多虧了這位帥哥指點,你們的手法很專業。”


    封睿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幾個人就分開了,圍觀的人群也陸續散開,商場秩序重新回到之前的井然有序。


    許瀠心覺得自己力氣恢複過來了,轉頭看看他,發現他手裏還拿著飲料沒有喝,不由得愣了愣。


    “師兄你怎麽不喝飲料,不喜歡還是不想喝?”


    她邊問還邊有點忐忑地看著他,封睿見狀頓時無語苦笑。


    他有點困難地抬起手來,讓她看自己的手臂,聲音委屈,“瀠心你看看,我還有力氣擰瓶蓋麽?”


    許瀠心的目光落在他線條結實好看的小臂上,有點小麥色的皮膚上蒙著一層淡淡的水汽,還有點微微的顫抖,她隻看了一眼,便有點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忘了……剛才我也沒力氣,差點沒買成飲料。”


    她邊說,邊伸手接過他手裏的飲料,幫他擰開瓶蓋,遞給他,“你喝。”


    封睿眉開眼笑地接過瓶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剛低頭,就聽見旁邊走過的路人和同伴說了句:“你看,誰說女孩子必須柔弱必須擰不開瓶蓋才有男朋友的,找個擰不開瓶蓋的不也一樣可以?”


    一口飲料差點就噴出來,他強行忍著,剛咽下去就立刻被嗆住,靠在欄杆上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


    “哎哎哎,沒事吧師兄?”他咳得額角青筋浮現,許瀠心嚇了一大跳,連忙湊過去拍拍他的背,焦急地抱怨道,“你真是……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慢點喝嘛……”


    封睿一邊咳一邊衝她擺擺手,過了半天才直起腰來,擠擠眼睛,擠出幾滴淚水來。


    聲音都變得嘶啞低沉,“……我沒事,別擔心。”


    許瀠心把紙巾遞給他,反複擔憂地問道:“真的沒事嗎?你確定還好嗎?”


    “真的沒事,就是嗆了一下,問題不大。”


    見他幾次確認自己沒事,許瀠心這才鬆了口氣,抬頭看看四周,然後問道:“現在要去茶室,還是等會再進去?”


    “等會兒吧,我想去趟洗手間。”封睿苦笑,“胸外按壓這事做得吧,太熱了,我現在……”


    他頓了頓,看一眼許瀠心,見她麵露好奇,才接著道:“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是濕的。”


    許瀠心一愣,隨即臉色漲紅一片,嘴唇嚅動了好幾下,最終什麽都沒說,直隻訥訥地哦了聲。


    可到了在洗手間外麵等他的時候,許瀠心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又不是沒上過搶救,上過的誰不是大汗淋漓一身濕漉漉的啊。


    畢竟急診和重症那種解放人力的神器心肺複蘇機,不是每個科室都能配備的。


    她為自己的大驚小怪覺得赧然,暗地裏直撇嘴。


    封睿出來從洗手間裏出來就見她噘著嘴不知道在想什麽,覺得有趣,於是停下腳步,也沒叫她,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然後才叫了聲:“瀠心,走了,去喝茶。”


    許瀠心回過神來,哦哦兩聲,忙跟了上去。


    茶室在二樓一個僻靜的地方,對麵是一家獨立書店,旁邊就是安全出口,環境清幽得很。


    倆人進到茶室,要了個靠窗的位置,可以透過玻璃看到外麵走過的人群,對麵就是剛才發生事故的扶梯口。


    點了一壺祁紅香螺,茶葉拿過來之後封睿婉拒了茶藝師要幫忙泡茶的服務,然後點了幾道茶點。


    茶席上放著煮水的電爐,和一套白瓷茶具,公道杯品茗杯擺得整齊,茶盤上擺著一排四個茶寵,煮水的壺倒是透明玻璃的,沒多久水就開始冒泡了。


    “師兄你要自己泡茶麽?”許瀠心有點好奇地問道。


    身邊的同學朋友少有喝茶之人,大家似乎更喜歡飲料,喝茶像是爸爸輩的中老年人的專利。


    封睿點點頭,笑著嗯了聲,“茶還是要自己泡的好喝。”


    接著他看了眼旁邊的茶寵,問道:“你知道這個叫什麽名字麽?”


    茶寵是幾個紫砂做的小光頭,腆著肚子,翠綠色的小褲褲拉下來,露出小鳥兒。


    許瀠心看著它猜測道:“撒尿童子?”


    “也叫尿娃。”封睿笑著補充道。


    然後目光一閃,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神色來,“你知道這個怎麽用麽?”


    許瀠心搖搖頭,她爸倒有個茶寵,說是叫金蟾,每次都拿茶湯來淋,她以為尿娃也該是這樣,但又覺得封睿說的肯定不是這樣用。


    “我給你演示一下。”封睿笑著眨眨眼睛。


    壺裏正好有熱水,封睿用夾子將一個茶寵放進熱水裏,讓它完全排除體內的空氣,然後立刻夾進一旁裝冷水的大水杯裏,利用壓強差讓它吸水進體內。


    然後拿出來,放在茶盤上,對著窗戶的方向,然後把開水壺拿起來,準備往茶寵上淋水,“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水流淋在茶寵上,然後許瀠心就看見茶寵的某個部位“biu”一下噴出一道細細的水線,飛濺在玻璃上,綻開一片水珠。


    “厲不厲害?”封睿還興致勃勃地問道,語氣有點得意,“幸虧對著窗,不然呲咱們一身。”


    許瀠心:“……”可真的是尿娃啊……


    “師兄,你好幼稚哦。”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說了句。


    封睿愣了一下,隨即一片紅暈從耳根處慢慢地往上爬,直爬到耳尖和臉上,神色也隨之變得訕訕。


    “我……”


    “逗你的。”


    他剛要說抱歉,就聽見許瀠心先開口了,說完還歪了歪頭,朝他抿出個笑來。


    眉眼彎彎的,柔和極了。


    封睿覺得心裏忽然一軟,眨著眼睛也笑起來,然後清清嗓子,“……喝茶,喝茶。”


    卷曲如螺的茶葉投入茶壺,衝入燒好的熱水,衝泡出來的茶湯香氣高銳持久,聞香品味,回味甘美。


    配上茶點的蜜餞,下午的時光頓時變得悠閑起來。


    許瀠心悄悄地將目光停留在對麵人的身上,暗暗將他嘴角的閑適笑意和長長的眼睫毛一起記在心裏。


    這樣的話,等到以後回憶起今天,就可以有一個非常具體而清晰的影像了。


    隔著並不寬敞的茶席,他在觸手可及的對麵,美好得像一個夢境。


    她低著頭,笑著用簽子去戳碟子裏的蜜餞,封睿望過去,看見她的簽子一歪,沒戳中,圓圓的蜜餞在碟子裏滾了一下,她立刻懊喪地抿一下嘴唇。


    他差點笑出聲來,又立刻忍住,不能笑,笑了師妹該惱了。


    悠閑的周末天氣隻好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半天雨,然後一直陰沉到天黑。


    蔣敏珠下午就回科室去了,她有個白血病的患者病情突然急轉直下,需要她回去處理。


    晚上也沒有回來,轉天許瀠心特地早起,給她送了早飯,然後回到自己科室。


    周一早上沒什麽特別的,除了早交班要交三天的班會久一點,後麵就是查房、出醫囑、寫病曆,和平時沒什麽差別。


    到了臨近十二點,許瀠心一邊敲病曆一邊聽大家商量中午吃什麽,忽然間聽見辦公室門被敲了一下。


    她以為是患者家屬,沒在意,直到聽見封睿說了句:“媽,你怎麽來了?”


    師兄的媽媽?


    她愣了一下,然後猛地一抬頭,扭頭看了過去。


    第11章 我媽說請你吃飯。


    這是許瀠心第一次見到封睿的母親,蜚聲內外的著名鋼琴表演藝術家薑眉芸女士。


    她有一張和封睿極為神似的臉孔,眉眼組合起來不大相像,但拆開來看,又有著相同的影子。


    一襲米色連衣裙,腰間束著腰封,勾勒出完美的線條,腰封上刺繡的粉荷是唯一的點綴,平添幾分低調的雅致。


    米色緞麵細高跟將她的小腿線條拉伸得無比優美,隻是站在那裏,就已經亭亭一如風荷舉。


    她梳著優雅的法式盤發,修長纖細的天鵝頸肌膚緊致,根本看不出已經年過五旬,要不是封睿叫了媽,還以為是他的姐姐呢。


    許多年過後,當人問起許瀠心第一次見家長是什麽感覺,她想起的總是這一天。


    至於心情,隻能用兩個字形容,“羨慕。”


    對的,就是羨慕。


    為什麽封師兄的媽媽這麽好看!!!


    也很羨慕師兄的爸爸,用楊江的話說,就是:“你爸得祖墳冒多大青煙,得多青年才俊才娶到這樣的老婆?”


    而此刻,仙女一樣高雅貴氣的薑女士在看到兒子的一刹那,臉上優雅端莊的笑容裏立刻彌漫上一層慈愛來,霎時間便有了媽媽的味道。


    她抬手像是想摸摸封睿的頭,發現摸不到,又隻好收回來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我代表學校來看看趙老師,她住在哪個床?”薑眉芸關切地問道,“病情怎麽樣?”


    “45床,病情……”封睿應了聲,忽然又頓住,轉頭看了眼還在認真寫病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許瀠心。


    “不是我們組管的,我不是特別清楚,師妹他們組的,瀠心……”


    他邊說邊伸手輕輕拍了一下許瀠心的肩膀。


    許瀠其實是心一邊裝著認真寫病曆,一邊偷偷支起耳朵聽母子倆都在說什麽,估計很多人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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