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興衝衝的跑到路前方不遠處的一家打鐵店,看著店主將燒紅的鐵“撲”地一下放入水中,一陣濃煙冒起,房間內充盈著水沸騰時的“嗤嗤”聲。


    段譽站在一旁好奇的端詳了半晌,後見一小哥蹲在爐灶的一旁拉著風箱“呼呼”作響,不禁心中發癢,跑過去笑著跟那人商量,“兄弟,這玩意兒真有意思,能讓我試試不?”


    那小哥倒也是個爽朗性子,起身將位置空出來給段譽,又將拉風箱要注意的事項簡單告知後,段譽一步上前拽著風箱的手把呼呼拉了起來。


    慕容複見段譽孩子性情般什麽都好奇,什麽都要親手一試,搖頭輕笑之際,嘴角那抹溫柔笑意泄露了他心底不為人知的柔軟。


    段譽也未想到,這看似輕而易舉的風箱拉起來這般費力,用勁鼓動了幾下後,累得滿頭大汗起身朝那小哥尷尬道,“這東西看著輕巧,沒想到真用起來還有這麽多訣竅。”


    那小哥笑笑,道,“公子一瞧便是富家出生,這下等人幹的活,一時半會兒自然是沒法適應的。”


    段譽略感羞愧的伸手揉了揉鼻尖,從打鐵店退了出去。


    慕容複站在門口等候,見他出來累得一臉的汗珠淋漓,笑道,“好玩嗎?”


    段譽撇著嘴搖頭,“有點使不上力。”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臂膀歎道,“難道真要我鍛煉成施瓦辛格那種倒三角肌肉才行?”


    慕容複正要問他何謂“施瓦辛格”,隻聽見一陣吵鬧聲從前麵傳來,段譽順手拽著慕容複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跟在段譽身後,手中感覺著那人掌心傳來的柔柔溫度,慕容複心的一角瞬間溫暖起來。


    拉著慕容複跑到小道的盡頭,前方正上演著一出電視劇裏常演的狗血劇──鄉村土地主強搶民女為妻,老父出來攔阻時被打得口吐鮮血滾倒在地。


    見那老漢被幾個打手壓在地上猛打,眼看著再多捶兩下就要魂歸西天,段譽正要上前阻止,餘光瞄到身旁慕容複的無動於衷,於是伸手推了他一把道,“大俠,現在正是該你出手的時候,你怎麽光站著看戲?”


    慕容複瞥了他一眼,飛身上前,三拳兩腳將那些護院打跑,臨走前,不忘扔下一句經典名言——“你等著,我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瞅著那些狼狽跑遠的人,段譽想著其實應該在那些人走前告訴他們,打他們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慕容,這樣他們就是鼻青臉腫的回去,想必他們老爺也不會覺得生氣才是——畢竟南慕容的拳腳,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還在心中胡亂思忖之際,耳邊的低聲哭泣將段譽遊離太空的思緒給拉了回來。順著哭聲傳來的方向扭頭看去,老漢滿口是血的倒在地上抽搐,被搶的女子正六神無主的趴在老漢身上悲傷低泣著。再轉頭看向另一邊站著的慕容複,隻見那人神色冷淡,並無半點想要上前幫忙的意思,段譽心中疑惑一閃而過,走過去幫那女子將老漢扶回家,請來大夫為其診治,又留了些許銀兩後,這才和慕容複一起走出茅草屋。


    兩人並肩走了不多遠,段譽正想開口詢問他方才為何這般神色時,突聞身後傳來一聲嬌嫩的喚聲,“恩公留步。”


    段譽停步回頭,見是方才那女子沿路追了過來,等她跑近後笑問,“姑娘,還有事?”


    那女子滿麵嬌羞,眼底漾動著粼粼水波,半垂著頭朝段譽掬身行禮,柔聲道,“小女子特來感謝恩公的救命之恩。”


    段譽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正要開口說些客氣的話,那女子突然走到慕容複身邊低聲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日後小女子早晚三炷香跪拜,以保恩公多福多壽,長命百歲。”


    段譽嘴角猛地一抽,這才反應過來——敢情這姑娘是看中了人家慕容複,特意跑過來變相的勾搭來了。


    想不到這古代女人的開放絲毫不遜色現代,剛才對那些打手時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見著帥哥後這麽快就精神大振,忙不迭的追上來主動詢問姓名了。


    段譽笑嘻嘻的湊上前,以手肘一撞慕容複的腰腹,調侃道,“恭喜啊慕容公子,看來燕子塢很快就要辦喜事了。不過這古代謝人的方式還真奇怪,早晚三炷香,那不是拜死……”


    還未說完的話被硬梗在了喉間,段譽目瞪口呆的看著慕容複麵無表情的轉身就走,話也不說一句,委屈的那女子眼眶驟然一紅。段譽趕緊胡亂安慰了她幾句,將她勸回去後,轉身追上慕容複的腳步問道,“你這人怎麽這樣,說走就走,人家是來跟你道謝的,你幹嘛擺一副死人臉,她又沒招你惹你。”


    等了半晌見慕容複雙唇緊抿,絲毫沒有要開口回答的意思,段譽翻了翻白眼,沒好氣的道,“不會就為我開了你一句玩笑,你就生氣了吧?”


    慕容複腳步一頓,側過頭盯著段譽,認真道,“救她的是你,送她回家給她銀兩治傷的也是你,她為何要跟我道謝?”


    段譽眉頭一簇,被他眼底那冷漠無情的水波給刺得有些莫名的心痛,“你這人怎麽這麽說話,是你幫忙趕走了那些打手,人家來感謝你也是應該的。”


    慕容複揚唇一笑,深邃的黑眸宛如海洋一般微波蕩漾,然而口中逸出的話卻是冷得仿如霜雪,“我出手趕走那些人,不過是為成全你的好管閑事,與我並無直接幹係。至於趕走那些人之後的事,”慕容複嘴角的那抹笑意彎成嘲諷的弧度,“又與我何幹?”


    “你,”段譽瞪著他,一時半刻也不知究竟該如何作答才好。


    自段譽跟慕容複相處以來,心知他雖身負複國之任,然而他時常表現出的英明睿智,聰敏仁善,無不顯示著這人與原著中的慕容複,相似卻不相同。


    但從方才那一番話後,段譽明白了,慕容複一直都未變過。不管是哪一個他,那都是慕容世家、大燕國泯滅的皇族後裔,他心中所想要的,從來都不曾改變過。


    人前,他是獨步武林為人俠義的慕容公子,人後,他卻是冷冰無情不會在乎他人生死的慕容複。


    段譽感到一陣心寒,雖不再和他強辯,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默默的觀察著慕容複。見他果然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有人在時,便溫和謙虛,儼然一副救世主的風範,等到無人之時,態度隨即展開翻天覆地的變化。,在與他的複國大業扯不上一絲關係的時候,他可以漠視任何的人或事,包括生命。


    段譽知道,這是慕容複從小所受的教育。他生長在一個沒落的皇族,在接受皇族後裔文化熏陶的同時,也為他終生為複國忙碌奔走而打上了不滅的烙印。從他的出生開始,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教他要如何為複國而存活,隻要是為了複國,可以不擇手段不惜犧牲一切甚至是慕容家的名聲。但卻從沒有人告訴過他,生命是等對的,除了他慕容複外,其他人的性命,也是很珍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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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譽有些心疼這樣的慕容複,鳳凰一般驕傲而光彩四瀲的人物,可能從沒和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過飯,沒有享受過幸福的童年,沒有得到真心的玩伴,所以盡管他外表出塵桀驁,心中卻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寂寞與孤獨。


    當這些想法從心底深處一掠而過時,段譽被自己嚇得許久說不出話來。


    慕容複不是自己最討厭的人嗎?什麽時候開始,竟能體會他的苦楚,感覺到他內心那淺薄的人性掙紮了?


    段譽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來消化自己對慕容複態度的轉變,並為其找到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借口:既然已經參與了劇情,也改變了阿朱的命運,為啥不再改變一下慕容複呢?好歹認識這麽久,不稱知己也算朋友了。


    段譽將自己對慕容複的了解歸功到他看了很多遍的原著,再加上此次《天龍八部》穿越遊,讓他有機會零距離接觸這位偽裝的大俠,所以才造就了他對慕容複半深不淺的透徹分析。


    段譽沒有把握慕容複的內心世界一定是他所猜想的那樣,但依著他對人命的如此冷漠,自己也該找時間好好教育教育他,讓他走出誤區浴火重生。


    再等慕容複提出要投客棧之時,段譽一口回絕,並不顧他的滿臉鬱悶硬拉著他找了一處農家留宿,逼著他自己動手生火做飯,有事沒事拽著他一起遊覽田園感受鄉土民情,看看農民如何耕田,婦女如何織布,心情好時,還買來雞蛋麵粉和著揉了一個簡易的蛋糕給他品嚐。


    兩人在農家住了幾日後,段譽有心想要表示感謝,遂拉著慕容複去就近的集市買了些米糧來,準備帶回去送給那農家的主人。途中,遇見幾名乞丐,慕容複冷冷掃了一眼後神色無波的邁步走過,段譽見他依舊茅坑裏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在背後朝他豎了個中指後,搶過一袋糧食分給了那幾個乞丐。


    “天下乞丐何其之多,你未必能夠人人顧到。”慕容複望著那些得了糧食興奮離去的乞丐,淡淡道。


    段譽有心想要借著此事扭轉慕容複的思想,便道,“能幫一個算一個。你想想,同樣是人,難道你慕容複是爹媽生的,他們就不是了?誰也不想一生下來就做乞丐的,生命就一次,短短幾十年,誰不想過的好一點?你的命是命,他們的就不是了?”


    慕容複眼眸清亮,一絲幾不可見的了然在眼底稍縱即逝,“要成大事者,怎可拘與小節。”


    段譽頓感頭昏腦脹,恨不得直接脫了鞋子塞他嘴裏,“我最煩的就是這種話。換句話說,如果別人要成大事拿你的命來當墊腳石你願意嗎?再說了,現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如果你非要挑起戰端,”伸手扯了一把身邊那人的袖子,段譽指著遠處的一片青山綠水道,“那這些美景就都沒了。你好好想想,這兩天我們住的農家,那位大叔對我們怎麽樣?你要是無端挑起戰事,那千萬個像他一樣的人,都會因為你而白白丟了性命。一朝功成萬古枯,你真想踏著無數人的屍骨去成就複興大燕這虛無縹緲的夢嗎?”


    頓了頓,見慕容複臉色似有微微鬆動,段譽乘熱打鐵接著道,“別複國了。現在宋遼強盛,燕國已經滅亡這麽久,複興不起來了。醒醒吧!做夢久了你會迷失在幻境裏不可自拔的。”


    剛說完,慕容複麵色一沉,厲聲喝道,“這是我慕容家之事,何時輪到你來指手劃腳?日後再敢這般胡言亂語,休怪在下不客氣!”


    在段譽不知所措的呆愣下,慕容複拂袖離去。


    腳下如飛的奔走著,直到再也感覺不到段譽的視線,慕容複才微喘著氣停下腳步,一手狠狠砸在樹幹上,擊落滿樹的綠葉繽紛墜下。


    他竟敢動搖自己長久以來無人撼動的信心與理念……而該死的,自己居然真的隨著他的話而開始猶豫彷徨起來……


    那是夢,那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複國夢,慕容複一直都知道。


    可他自小便是依靠著這唯一的夢想而活,無父無母又無知己好友,除了這遙不可及的夢,他一無所有。


    這是夢想,卻也是深刻在他心底揮不去抹不掉的使命,是他賴以生存的支柱。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這精神支柱……不敢想象,自己最後會變成什麽……或許那時,他連自己還是不是慕容複,都不敢肯定……


    段譽眼睜睜看著慕容複走遠,遲疑許久後終於歎聲放棄了想要去追回他的念頭。


    是不是自己太急於求成了,所以在觸碰到他那晦暗的底線後,被他狠狠拒之門外。


    走到路邊的大樹旁坐下,段譽靜靜凝視著慕容複消失無影的遠方。


    複國的事果然根深蒂固,看來想要在短時間內顛覆其想法還是有些困難的。不過不怕!


    段譽暗自點頭,給自己加油打氣。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日子還長久著,慢慢來,學愚公移山那樣一點點的改變,我就不信他的心還能比那太行、王屋山還要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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