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確實沒有想到衛淵清也會嫉妒,他入宮這幾年,不管她去立政殿,還是別處,淵清都會親自將她送到殿門外,倒讓她以為,他這是心性沉穩,事事皆拿得起放得下。


    “是朕失算了。”


    佩蘭打趣道:“那陛下明日可還要去清涼殿?”


    長寧未置可否,但她卻還是覺得,這種事,總要心甘情願才好。


    ——————————————————


    甘露殿,帷帳深處,薛跡脊背上汗意涔涔,陳太醫將銀針仔細收起,又拿起一旁的絹帕,要為薛跡拭汗,薛跡半坐起身來,順勢將絹帕接過。


    陳太醫問道:“可還覺得哪裏有不適?”


    薛跡搖了搖頭,這軀體的痛楚於他已經不算什麽。


    陳太醫知道他是故意忍著,“你若是覺得疼,喊出來便是,反正這宮裏也沒有別人。”


    薛跡道:“叔父以為,門外的護衛是做什麽的?”


    陳太醫被他這頗為正色的話語驚到,“難不成陛下在監視這裏?”


    薛跡並無此意,可瞧見陳太醫如臨大敵的模樣,倒覺得好笑起來,“叔父多心了。”


    陳太醫囑咐道:“這幾日正好陛下不常來後宮,你可以將我教給你的導引之術仔細習練一番,對你的身體大有裨益。”


    薛跡點了點頭,“叔父不用擔心,你給我的那本冊子上記錄得很是詳細。”


    陳太醫說到這裏,倒是有些訝然,“近來各宮不是已經開始停藥了嗎?陛下怎麽反而不入後宮了。”


    “陛下近來忙於政務,晚間也會來同我一起用膳。”


    陳太醫溫聲道:“那就好,你好好歇著吧,明日我再過來。”


    薛跡要披了衣袍起身相送,被陳太醫止住,但人都走了,他躺在榻上卻依舊了無困意,外麵天色正好,薛跡便又起身,想去紫宸殿看看。


    另一邊,長寧沒有想到淵清會過來,昨日裏的“不快”還在眼前,可今日淵清卻似乎有示好之意,帶了八珍糕過來,長寧以前在他宮裏吃過。


    長寧輕輕咬了一口,淵清怕她噎著,將茶推到她手邊,長寧將糕點咽下,這才道:“這點心確實不錯,你也嚐嚐。”


    淵清卻輕聲道:“陛下若是喜歡,清涼殿中還有很多。”他說完這句,垂下眸去,長寧一怔,抬起頭來看他,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要起身,“陛下還忙,我就不多打擾了。”


    衛淵清對之前之事隻字未提,長寧看著他的身影遠去,將盤中的糕點拈起一塊,定定地瞧著。


    薛跡提起衣擺正要上石階,卻見正前麵走來一人,薛跡停在原處,那人瞧見他,卻並未停下步子,從他身邊走過。


    一個未曾行禮,一個也不需要對方行禮,兩人都在忽略彼此的存在。


    薛跡側身看去,那人淡青色的衣袍不染塵埃,人也像無欲無求一般。薛跡卻有些不解,他已經許久未見衛淵清來此,今日卻恰好碰見了,不知為何,薛跡總覺得此刻心頭有些煩悶,而這煩悶竟隻是因為衛淵清來了紫宸殿。


    薛跡剛進了殿中,便瞧見了座旁擺著的一盤點心,他仔細嗅去,周圍似乎還有那人身上殘存的氣息,非蘭非麝,淡淡地縈繞在殿中。


    長寧有些訝然,“你怎麽也過來了?”


    “也?”薛跡頓時悶悶不樂,“我本以為陛下正忙,卻原來忙於召見後宮君卿們。”


    這話倒也不錯,阮衡在這裏磨了許久才走,今日若再來一個,她的奏章確實看不完了。


    長寧笑道:“朕若真的是無道昏君,反而輕鬆一些了。”


    薛跡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盤點心上,以往那些人送來的,她很少會用上一口。長寧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讓宮人將點心收了起來,而後又拉過他,輕聲問他今日都做了什麽,用了什麽。


    薛跡隨口問道:“陛下今晚可要去甘露殿歇著?”


    長寧怔了怔,旋即又收斂了臉上的神情,“不過去了,你早些歇著。”


    薛跡也沒有多想,他知道近來長寧都是獨寢,而叔父也囑咐過,說他近來習練導引之術,最好莫要沾染房事,固本培元。他本不知該如何同長寧說,如此倒也算成全了他。


    到了晚間,長寧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將奏折收起。佩蘭問道:“陛下既然忙完了,可要安排晚膳?”


    長寧想到白日裏衛淵清的神情,還是決定給彼此一個機會,“去清涼殿問問,貴君可用過膳了?若是沒有,便讓禦膳房將晚膳送到那兒去吧。”


    佩蘭連忙應下,過了一會兒便回來道:“已將晚膳安置在了清涼殿,禦輦也已經備好,陛下這便過去吧。”


    長寧走了幾步,想要對佩蘭說些什麽,卻又將話留在了心底,佩蘭察言觀色,問道:“陛下,是想知會榮君一聲嗎?”


    長寧並未言語,卻也算是默認了她這話,但佩蘭知道,陛下沒有說,便是不需要她去傳話。


    長寧抬起腳步,往殿外走去,隻輕輕丟下一句,“不必了。”


    佩蘭明白,這個時候說了這些又有何用,陛下不會改變心意,即便盛寵如榮君,也不會動搖她的決定。


    長寧會過來,淵清毫不意外,他知道,長寧待人一向寬容,那些台階隻要他邁一步,長寧便會朝著他走下去。


    晚膳之後,長寧去了偏殿沐浴,衛淵清在殿中等候,他從未經曆過洞房花燭之時,即便他是君位中最尊貴的男子。


    他伸手觸摸著榻上的翡翠衾被,是瑞祥特意換過的,還有帳頂的鴛鴦戲水圖,無一處不用心。


    淵清起身,往琴案前而去,修長的手指輕掃琴弦,又輕輕按住,琴音悶住,不得釋放。


    長寧自偏殿走了進來,她長發微濕,散在身前,將素白的寢衣也浸濕了一些,慢慢走到他身旁,她剛一靠近,身上淡淡的香氣便往他鼻間心頭而去,白皙的容顏上染著淺淺的紅暈,仿若微醺一般。


    長寧牽住他的手,往榻邊而去,接下來的事便順理成章起來。


    燕好過後,淵清摟住她汗濕的身·體,或許男女之間再有距離,一旦有了身·體的糾葛,也總會變得親近一些,就如同他和長寧此刻,隻是若是他沒有看見她眼眸中的悵然,或許他也會這麽認為。


    就連敦倫之時,長寧的眼神都極其幹淨清澈,他有時會想,她是不是見識過太多景色,攀過無數峰巒,早就已經於這些無意,正如同她當初所說,是為了子嗣而選了他。


    他不經意間將她擁緊,緊得喘不過氣來,直到長寧喚著他的名字,他這才回神,長寧扶著他的後頸,眼神裏帶著擔憂,“你怎麽了?”


    衛淵清卻閉上眼去,吻住她的唇,氣‖息纏膩,他太貪心,重新得到了她,卻又想讓她與自己一起沉淪下去。


    次日一早,佩蘭便捧了朝服候在殿外,淵清也早早起身,長寧離開後,他並未讓宮人進來收整,榻上仍舊淩亂。


    瑞祥走了進來,見衛淵清又在吹冷風,拿了外袍披在他肩頭,溫聲道:“主子的氣色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衛淵清卻道:“你說,要如何才能留住一個女人呢?”


    他無心的話,卻讓瑞祥犯了難,那不是尋常的女子,若要留住,談何容易。


    那不過是衛淵清有感而發的一句話,倒並沒有指望他能給自己什麽回答,可到了晌午,瑞祥卻頗為扭捏地到他身旁,從袖中取出一物。


    衛淵清將那冊子打開,待瞧見那上麵所畫,耳尖一紅,連忙將它合上,“你……”


    瑞祥竟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本春冊。


    第72章 咳血            瑞祥不等他質……


    瑞祥不等他質問, 連忙退了下去,衛淵清想將那本書冊丟到一旁,可手指卻動彈不得, 他年少時便博覽群書,但卻從不曾接觸這些。


    而入了宮, 也沒有什麽人教導過, 他一向以為, 男女之間有情意便好, 在宮中亦克己複禮,就連敦倫之事也中規中矩,可他忍不住掀開那書冊去看, 臉上漸漸起了熱,多半是羞窘,原來這種事竟還有這麽多的花樣, 那長寧會知道嗎, 是不是也曾覺他無趣?


    立政殿裏,宋子非規規矩矩地跟在蕭璟身後, 在書房中跟他一起整理書籍,蕭璟從中翻出了幾個卷軸來, 蕭璟將其中一卷輕輕展開,宋子非湊過去瞧了一眼,有些不解,“殿下幾時喜歡研讀佛經了?”


    蕭璟取出絹帕, 輕輕擦拭一番, 十分愛惜,“是太後喜歡。”


    蕭胤自從豫陵回來,常有噩夢, 後來又命良侍君自盡,更是難以安枕,蕭璟並不信什麽鬼神之說,但蕭胤許是年紀大了,對這些也越來越在意,前兩日還請了大相國寺的人到宮中做了幾場佛事。


    宋子非與蕭胤少有來往,聽了這話,主動請纓道:“那臣侍便多抄些經書,到時候讓宮人呈到壽安宮。”


    蕭璟淡笑不語,玉林緩步走了過來,同二人行禮,而後輕聲道:“宮中小廚房新做了些點心送過來,殿下忙了半日,不如先歇歇,過去品嚐一番,奴才也沏好了茶。”


    宋子非誇讚道:“臣侍倒是羨慕殿下,身邊有玉林這樣心思細膩的人照料,臣侍身邊的宮人大多愚笨,比不得啊!”


    宋子非這幾天白日裏都在立政殿裏待著,蕭璟也不便逐客,有時又實在嫌他囉嗦,恰如同此刻,便道:“本宮倒覺得之前的宋媵侍委實不錯,可惜出宮了,賢君要是思念他,本宮便讓他進宮來,如何?”


    宋子非笑意一滯,“殿下說笑了。”


    兩人一路走著,到了正殿之中,蕭璟以前並不怎麽喜歡這些甜食,隻因為長寧喜歡,他才會用上幾口,宮人上前來,服侍二人淨了手,蕭璟道:“賢君便替本宮嚐嚐吧。”


    宋子非將一塊點心送到口中,不知是不是有意奉承,對這口味讚不絕口,還問了玉林一句,“這點心是如何做的?口味倒與本宮以前吃過的不同。”


    玉林含笑道:“回賢君的話,這八珍糕的具體做法,奴才倒還真不知。隻是聽人說,衛貴君送了一些到紫宸殿,陛下喜歡,宮裏這才跟著做。”


    “貴君?”除了上次中秋宮宴,宋子非還沒怎麽見過衛淵清,聽得他主動往紫宸殿給長寧送點心,心中有些慌亂,喃喃道:“難道他也要分一杯羹?”


    玉林假裝聽不懂,“什麽羹?”


    宋子非忙道:“沒什麽。”


    玉林又道:“不過貴君卻憑這八珍糕複了寵,聽聞昨夜陛下歇在了清涼殿。”


    宋子非愣住,“你說什麽?”


    蕭璟淡淡地瞥了玉林一眼,玉林忙低下頭去,輕聲道:“奴才先退下了。”


    宋子非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一般,怎麽會是衛淵清,越想越氣,又求助地看向蕭璟,“殿下……”


    蕭璟淡然處之,道:“本宮早就說過,陛下的心思一向不由他人做主。”


    宋子非看著那盤八珍糕,若是在自己宮裏,早已經將它掀翻了去。宋子非未再久留,停了一會兒便借故離開了。


    等人走了以後,蕭璟才將玉林召了過來,“你故意說這些話給賢君聽,又有何意義?”


    玉林憤憤道:“奴才隻是替殿下您不平而已,憑什麽咱們百般隱忍,卻讓清涼殿得了好處。”


    不過玉林知道,這件事裏,更為難過的人是蕭璟,他是六宮之主,陛下去何處,如何能瞞得過他,寢殿裏的燭燈燃了一夜,他隻是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蕭璟漠聲道: “不必說了。”而後又指著眼前這盤點心,“把這東西也帶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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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君回宮之後,便著宮人去打聽,玉林說的話他是信的,可他隻是不甘心罷了,憑什麽他爭了這些時日,卻什麽都得不到,而衛淵清什麽都不做,卻依舊能得到一切。


    他自從入了宮,便被衛淵清壓一頭,後來連薛跡都爬到他的頭上,若是衛淵清真的和長寧有了子嗣,那日後誰還會把他這個賢君當回事。


    宋子非生了一場悶氣,宮人也不敢上前打擾,午後下了一場雨,很快便停了,宋子非覺得殿內憋悶,便出來透透氣,誰知沒看黃曆,居然遇到了薛跡。


    宋子非轉身便走,卻被薛跡喚住,“躲什麽?”


    他何時要躲,宋子非立刻轉過身來,薛跡身邊的宮人朝他行了禮,而後又道:“賢君是不是忘了什麽?”


    薛跡神色淡漠,可對宮人說的話卻縱容著,宋子非隨意拱手道:“榮君安好。”


    “有賢君在,本宮豈有不好之理。”


    薛跡的話裏帶著刺,是不滿他前些日子在紫宸殿的癡‖纏,宋子非本就心情不虞,以往還看在他得寵的份上,對薛跡忍讓三分,可現下卻不想忍了,“榮君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卻不知如何得罪榮君了,還是說,榮君真把自己當成了陛下的正君,對我們耀武揚威起來!”


    薛跡身邊的宮人是長寧賜下的,聽得賢君這般不敬,代為斥道:“賢君莫不是病了,怎麽能同我家主子這樣說話!”


    宋子非冷哼一聲,“你又算什麽東西,我和你們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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