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長寧不信,他苦笑道:“你不必高估我的本事,我與舅父的城府比起來,還差得多,而長平之事上,我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我利用了舅父心裏的弱點,他一直都不敢相信長平,他也害怕長平會因為生父的事向他尋仇。”蕭璟頓了頓,又輕歎一聲,道:“更何況,你既喜歡他,我又怎麽可能會對他動手。”


    長寧不願見他這般自苦,“你不必說了,我信。”


    蕭璟問道:“你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長寧搖了搖頭,“沒有了,那你呢,還有什麽隱瞞我的嗎?”


    蕭璟想到了那所謂的五年之期,他很想告訴她,他並非不能有子嗣,這些年一直和那些君卿一樣,暗中服藥,可蕭璟最後還是將這些話咽了下去。


    長寧從座上起身,蕭璟牽住了她的手,“當初你若沒有聽到我和舅父說的話,沒有知道長平之事,沒有衛淵清,你會決心和我走下去嗎?”


    “會。”長寧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即便是一道赴死,她也不會鬆開蕭璟的手。“可是沒有那麽多假如。”


    長寧側頭看著他,“醒了嗎?”


    蕭璟發髻上的一縷發絲垂在他頰邊,是啊,該醒了,他輕掀唇角,自嘲一笑,“大夢一場,原來早就錯了。”


    蕭璟鬆開了手,放長寧離去,而他知道,今日她出了殿門,便不會回頭了。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玉林進了殿來,似乎是怕他喝醉了,可見他眼眸裏愈發清明,“殿下,可要奴才送些醒酒湯來?”


    “不必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蕭璟低下‖身去,將滿地的衣袍撿起,一件件撣去灰塵,輕輕疊起,放在玉林的手中,“下去吧,我想歇著了。”


    玉林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去,隻見蕭璟已經躺在榻上,似乎睡著了。


    而長寧仍在立政殿外不遠之處,佩蘭問道:“陛下可要去甘露殿?”


    長寧看著天邊冷月,如玉般皎潔,即便再圓再亮,卻還是暖不了人心。“我以為將那些心事說出口,便不會覺得沉重不堪,原來隻是奢望。”


    佩蘭不知該說什麽,長寧也不需要她回答什麽,她心事仍重,此刻隻想一個人待著,“回紫宸殿吧,阿跡怕是已經睡下了。”


    佩蘭點了點頭,而被她提及之人,此刻卻在福禧堂中。


    薛正君自從上次離了宮便病倒了,此後便一直惦記著薛晗的身子,可時日久了,也漸漸想通了,隻要薛晗自己心裏不覺得苦,這種事也就沒那麽難熬了。他能和薛芩生兒育女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整日憂愁掛心。


    薛晗這次也學得精明了,宮宴之前他還想著,會不會今日父親也能留下,便提前命小廚房備好了菜,想著若是不成,便讓宮人們分食了,也算是兩全其美。誰知竟真成了真,薛正君過來之後,他給宮人又分了些賞銀,讓他們先去歇著,不必一直侍候著。


    畢竟是團圓之夜,薛正君心頭難得開懷,輕飲了一口酒,還沒同薛晗說上幾句體己話,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林順守在門邊,見薛跡在宮人簇擁之下走了過來,他一時緊張,竟結巴了起來,“榮……榮君!”


    薛跡勾唇一笑,“怎麽,見到本宮跟瞧見鬼一樣?”


    林順連忙跪下,薛跡以前隻是庶出公子,可今非昔比,是他絲毫怠慢不得的人。


    房中人聽到了外麵的動靜,薛晗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拉開了房門,見薛跡立在門前,頓時歡喜起來,“兄長怎麽來了?”


    薛正君一聽他口中“兄長”二字,心中一顫,腦海中隻有四個字,“陰魂不散。”


    薛晗沒有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將薛跡迎了進來,連請安都不曾,在他心裏,薛跡品級再高,也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兄長,即便平日裏欺負他多些,但有了好東西,也沒有虧待過他。


    可薛正君卻不能自恃身份坐著不動,即便心底千萬個不願,也要向這庶子行跪拜之禮,他以為今日這庶子前來,就是存心不讓他好過,故意折辱於他,他膝蓋剛彎下,誰知這庶子竟一反常態,伸手將他扶起,“正君不必多禮。”


    薛正君愣了愣,卻聽薛跡道:“我們畢竟是一家人,若是正君跪我,讓晗弟情何以堪?”


    薛正君此刻倒寧願薛跡辱他欺他,也好過在這裏猜心思,“你……”


    薛跡沒有讓宮人進來侍奉,自己將椅子拉開,坐了下來,又倒了一杯酒,見薛正君還在怔愣著,他忽而一笑,端起酒杯道:“怎麽還站著?”


    薛晗見狀連忙將自己父親按在座上,他早就知道父親同兄長不睦,可現在兄長願意化幹戈為玉帛,他自然是再樂意不過。


    薛晗又提起酒壺給薛正君斟滿了酒,薛正君看了自己的傻兒子一眼,無奈地端起了酒杯,薛跡輕輕舉起酒盞,飲了一小口,他也隻好相陪。


    薛晗也要喝,薛跡卻道:“你還是別喝了,方才在宮宴上,我就看見你貪酒,飲了不少。”


    薛晗嘿嘿一笑,“原來兄長看見了。”他說完這句話,又疑惑起來,“兄長今日怎麽過來了,陛下沒在甘露殿嗎?”


    薛跡淡聲道:“陛下去了君後那裏。”


    薛晗一拍腦袋,“我又給忘了。”不過這事對薛晗而言不算什麽,在他心裏,兄長整日陪著陛下,陛下偶爾去一次立政殿,也不算什麽,他聽不出薛跡語聲中的淡漠。


    薛正君此刻心思全無,又想多陪自己兒子一會兒,便強忍著聽他二人說話,薛跡卻沒有忘了他,提了筷子夾菜到他碗中,“正君宮宴上怕是沒有吃飽吧,多用些。”


    他夾了一筷素燴,裏麵卻有不少薑絲,薛正君知道他沒安好心,並不動筷,更不想領他的情,薛跡歎了口氣,“跡兒以前執拗,難道正君還耿耿於懷?連跡兒夾的菜也不肯用?”


    薛晗忙說和道:“哪裏哪裏,父親他怎麽可能生兄長的氣。”


    薛正君不喜食薑,薛晗不知道,可薛跡卻知曉,他記恨了薛正君這麽多年,連他的喜好和憎惡都記得清楚。


    薛正君忍耐著,將那些菜吃了進去,強行咽下,抬眸去看那庶子,果然見他得逞地笑了笑,偏偏自己的兒子還以為他們兩人這是摒棄前嫌了。


    薛跡如法炮製,又夾了許多薛正君不愛吃的菜,他自己卻一口都不動。薛正君坐了半個時辰便要走,薛跡也要起身,更是提議:“這裏離宮門還有些距離,正君若是走回去,怕是要費不少的功夫,陛下前些日子賜了我輦車,不如我去送送正君吧。”


    薛正君剛要拒絕,薛晗卻拍手道:“正好!”


    長寧確實賜了薛跡輦車,可又怕宮中人議論,便也賜了貴君衛淵清和賢君宋子非。


    薛正君不情不願地上了輦車,薛跡也坐了上來,薛正君離他甚遠,等到離了福禧堂,薛正君壓低了聲音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第69章 秘密   薛跡卻假裝聽不懂,“正君這是何……


    薛跡卻假裝聽不懂, “正君這是何意?本宮好心送你,你不知感激倒也罷了,若是還隨意揣測本宮的心意, 那就有些不識抬舉了。”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薛正君冷笑一聲, “上次你去薛家, 把我和你母親踩在腳底下, 怎麽到了宮裏, 對我倒畢恭畢敬起來。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說辭嗎?”


    薛跡倚靠在車廂上,並不拿正眼瞧他,“哪有什麽說辭啊, 本宮今日正好無聊得緊,又聽說你來了,便想著逗逗你們罷了。”


    薛正君怒氣衝衝, “你這是把我當成貓兒狗兒了嗎?”


    薛跡聽到他這話, 忍不住嗤笑一聲,“還是正君見多識廣, 形容得倒也差不多。”


    未再多說幾句,輦車便行到了宮門前, 慢慢停了下來,薛正君不曾言語一聲,便要下車,薛跡將他喚住, 薛正君回過頭來, “榮君還沒有奚落夠嗎?”


    “你我既然已經‘摒棄前嫌’,日後正君便多多進宮來吧,本宮很希望時常見到正君。”


    薛正君問道:“你明明厭我至極, 這般違逆本心行事,自己會痛快嗎?”


    車廂內昏暗,他的身影也一樣陷在暗處,薛正君隻能看得清他的眼眸,原本的明亮一瞬間黯然下來,透著些陰冷,“你又不是我,怎麽會知道我痛快不痛快?本宮既然已經時日無多,想多見一眼對我‘恩重如山’的嫡父,有何不妥?”


    薛正君心頭一跳,他隻覺連喉嚨都緊了起來,發不出聲音,他緊緊掐住指尖,維持清醒與理智,“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薛跡聞言笑了起來,“不明白也好,那毒已經到了我的五髒六腑,我是解不了的,不過卻能將那毒藥炮製出來,到時候我若是覺得無聊,便讓晗弟試一試。正君覺得可好?”


    薛正君沒想到薛跡竟然已經知道了那毒的事,他當初就不該心軟放過他,如今讓薛跡在這宮裏,時時刻刻都有機會對晗兒不利。即便薛正君再狠毒,也總有自己的弱點,那便是他的一雙子女,可他此刻卻拿不定主意,隻喃喃道:“瘋子,瘋子……”而後跌跌撞撞下了輦車。


    薛跡伸出手將車簾掀開,看著薛正君魂不守舍的模樣,心頭卻生不出絲毫的快意。


    薛跡想過要毒死他,可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他了,倒不如讓他時時活在恐懼之中。方才薛正君有一句話說錯了,他並不是什麽貓狗。


    在薛跡心裏,薛正君隻是陰溝裏的老鼠,等他捉弄夠了,自然會讓他爛臭在陰溝中。


    第二日,長寧下了早朝,佩蘭服侍她更衣,換了一套碧色常服,而後道:“陛下,方才貴太卿來求見,您當時還在上朝,奴婢便讓他先回去了。不過貴太卿說,他在臨走之前一定要見陛下一眼,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您。”


    “重要的事?”長寧有些疑惑,卻又道:“貴太卿畢竟服侍先帝一場,也算是朕的長輩,你親自去請他過來吧。”


    佩蘭領了差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貴太卿便被接了過來,他走到殿中,朝長寧行禮,長寧平聲道:“太卿不必多禮,方才聽殿中宮人說,你有事要見朕,現在不妨直言。”


    貴太卿看了看殿中宮人,長寧將宮人揮退,又對佩蘭道:“去為太卿奉茶來。”


    長寧讓他坐下慢慢說,貴太卿卻等佩蘭走了以後,才開口:“前些時日,我這身子不爭氣,纏綿病榻多時,多賴陛下讓太醫送來了千年人參,這才好了起來。陛下這些時日太忙,我還沒來得及謝過陛下。”


    長寧淡淡一笑,“太卿不必謝朕,那千年人參還是母皇在世時的珍藏,朕不好居功,若是母皇還在,也定不會吝惜此物,這些東西終究比不得人命要緊。”


    貴太卿聽她這麽說,一時有些恍然,“陛下的性情,像極了先帝,她待人和善,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長寧卻不知該說什麽,她的母皇對她的疼愛並不多。


    貴太卿見長寧沉默,便知道自己多言了,也差點忘了今日的來意,“我今日來,確有一樁要事。我思量了許久,才決定來找您。”


    “願聞其詳。”


    貴太卿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緩緩道:“這是我親筆所書。上麵字字句句皆非捏造。有個秘密在我心頭已經埋了十年了,我隻將它告訴陛下。”


    長寧蹙起眉頭,“什麽秘密?”


    貴太卿一字一句道:“是和太後有關的事,當初宮宴上有刺客行刺,他為先帝擋過一劍,太醫說是傷了子脈,無法再有子嗣,其實沒有,是先帝讓太醫在治傷的創藥裏加了一些……”


    貴太卿沒有把話說完,可長寧卻明白了,原來是母皇做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無意間聽到的,卻又被先帝察覺,這樣的一樁秘事,怎能傳揚出去,我當時以為自己定然無法活命,可先帝卻讓人放了我,她說她相信我不會說出去。我就將這個秘密一直揣在心裏。如今要出宮去了,若是陛下不放心我,我也可以在宮中自盡。隻是我恨蕭家,我隻盼著陛下能有一日真正掌握大權之時,將此事告訴蕭胤。我雖見不到他那時的神情,不過想想也覺得痛快。”


    長寧走上前去,將他手中的信箋接過,“朕不會殺你,這些秘密你若是不說出來,便不會有危險。既然當初母皇信太卿,那朕也願意信你。”


    貴太卿是母皇後宮中最得寵的人,母皇怕蕭家暗害高位君卿,便隻將他的品級升到卿,可又許了貴為封號。長寧沒有懷疑他說的這話是假的,“太卿這般恨蕭家嗎?”


    貴太卿道:“我不是因為自己而恨他,我是為了先帝。她一生不得快意,一生都要被蕭家壓製。先帝病重之時,我守在她身邊,我也親眼在屏風後見過她拖著病軀,求蕭胤放了長平公主,她是帝王,卻要由蕭家,由他蕭胤擺布,她駕崩之時還放不下李家的江山,無法合眼,先帝活得太苦了,我隻是想讓蕭胤不痛快而已,讓他也嚐嚐這份苦楚。”


    長寧心頭憋悶,他說的明明是母皇的事,可她卻感同身受,“若是朕也無法實現你這個願望呢?”


    “那陛下便永遠瞞著這件事,永遠不要拿它來激怒蕭胤。”


    貴太卿說完這些,便伏跪在地上,同長寧行了禮,而後起身道:“今日離宮,多謝陛下恩典。”


    貴太卿走了,長寧看著手中的信箋,而後將它丟進了墨中,頃刻便看不清字跡。說這些事又何必拿什麽書信呢,這麽多年,難道他自己不知嗎?


    長寧想到昨日蕭璟說的話,他說是阮衡暗害薛跡,長寧眉心皺起,吩咐佩蘭道:“去傳純侍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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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殿,薛跡還在午睡,長寧走了進來,坐到榻邊,幫他掖了掖被角,輕微的動作,薛跡卻察覺到了,他立刻醒了過來,見眼前人是長寧,這才鬆了一口氣。


    薛跡往裏挪了挪,拉著長寧的手,“你也歇會兒吧。”


    長寧笑了笑,“我哪有這等福氣,殿中還忙得很,我隻是過來看看。”


    長寧話音剛落,宮人通傳一聲,“陛下,陳太醫來了。”


    薛跡怔了怔,而後坐起身來,長寧道:“是我讓他過來的,昨日聽君後說,有人在熏香中動手腳,我便想著讓陳太醫再好好給你瞧一瞧。”


    陳太醫進了殿來,給二人行禮,長寧道:“先給榮君瞧瞧吧,他的身子無恙,朕才能放下心來,去處理前朝的事。”


    陳太醫取出脈枕,為薛跡診脈,他已有五日未來,可沒想到他的脈象竟與之前大異,並非是和那香料有關,而是那毒似乎漸漸控製不住了。


    陳太醫抬眸去看薛跡,果然見薛跡對他使了眼色,陳太醫斂下心頭慌亂,道:“榮君的身子無大礙,隻是上次畢竟胸口受了傷,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但到底傷了元氣,平素還需多進些補品將養。”


    薛跡心思一鬆,長寧聽他這麽說,也不疑有他,陳太醫既然是薛跡的叔父,必定不會害他。


    長寧又想到阮衡的事,對薛跡道:“阮衡他秉性不壞,隻是奢念太重,那香料之事,我希望你能暫且按下,我已經罰了他,他也跪在我麵前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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