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回握著他, “朕讓人去知會君後一聲,免了你近日的請安,一切都等你好了再說。”


    薛跡坐起身來, 額前一縷發絲飄在臉頰上,平添許多脆弱之感,“陛下對我已是寵愛有佳, 若再為我破例, 隻怕有損陛下的清名。”


    長寧將他額前碎發拂開,“前幾日還好好的, 怎麽會一下子病的這麽厲害。況且你身體有恙,君後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會體諒的。”


    薛跡卻還是拒絕了,“陛下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長寧未再堅持,“過些日子, 或許會有其他男子進宮, 你可會怕?”


    薛跡眼眸黯然了一瞬,“縱然是九五之尊,也有許多不得不做的事, 陛下又可會覺得委屈?”


    這皇位被許多的人覬覦,他還是第一個問自己,坐在這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是否會委屈的人。


    長寧摸了摸他的臉頰,“有所得必有所失,又有什麽可委屈的?”


    薛跡輕輕擁住長寧,“那陛下也會碰他們嗎?”


    長寧輕聲道:“你隻要記得養好自己的身子便好,不要去想那些煩心的事。身體的歡愉也許從很多人身上能得到,但讓朕掛心的人,並不多。”


    薛跡不知這算不算她對自己的承諾,可他信她。


    薛跡不去請安會被人議論,可他去了卻還是免不了,他神色淡淡,身上裹了素白色狐裘鬥篷,即便到了正殿中也沒有除去,眼神之中更像是蒙了層霜雪一般冷漠。


    這身打扮,讓賢君覺得他著實做作,可往他身上看去,這白狐裘衣十分難得,陛下竟賜給了他,也太過偏愛,想到這兒,他忍不住酸了一陣。在自己心裏道:如今還隻是禦侍就這般寵著,還不知將來會怎樣?可左右想著,又怨惱起來,什麽將來?將來肯定會失寵的。


    除了薛晗真心關切地問他一句,旁的人連寒暄的心思都沒有,他也正好落得清淨。


    殿選那日,帝後同臨,數位選侍侯在殿外,被喚到姓名時,便進殿來,帝後共同相看,可一個時辰過去,長寧也隻留下了兩人。而恰好有邊關急報送來,長寧匆匆離開,蕭璟等了半個時辰不見她回轉,道:“今日就先到這裏吧,等陛下得了空閑再……”


    他話音未落,衛淵清便過了來,朝他行禮之後,溫聲道:“陛下方才傳了口諭,讓臣侍過來協理殿下,還稱臣侍也可決定人選。”


    蕭璟不明白長寧的用意,可她既然這麽說了,他也隻好依從,賜了座給他。


    而接下來上殿的男子容色出眾,但眉宇之間卻十分冷傲,蕭璟低頭看了一眼名冊,又問了句:“你是林禦史的獨子?”


    那男子回道:“是。”


    衛淵清輕聲道:“聽聞林禦史剛正不阿,鐵麵無私,看來這林公子也大有其母風範。”


    蕭璟總覺得衛淵清這話裏的意思,並不像是在誇人,他聽過林瓊芳的大名,上不畏皇權,下不懼百官,他的母親丞相蕭韶也沒少被她彈劾過,長寧剛登基之時,也曾向他抱怨過,說這林瓊芳不給她留一點顏麵。太過鐵麵無私的人,縱然是為了大義,也未必便會討人喜歡。


    但林瓊芳性子雖不討喜,但畢竟還是為了公事,而其子林紹之,這脾氣秉性隨了她卻是讓人難以誇讚,恐怕也不願入宮。


    蕭璟剛要將他的名字從名冊上劃去,便聽他答道:“紹之不敢同母親相比,但母親曾說,後宮男子被宮規拘束如同木偶一般,合該有明主將這陳舊規矩改上一改,譬如這廣選之事,紹之一直以為有生之年能等到,卻沒想到自己竟也成了被選之人。”


    蕭璟眸色一凜,他這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意指長寧並非明主,而他又將他的母親抬出來,若是因為這幾句話,便對他大加處罰,隻怕又會給長寧惹來非議。


    衛淵清道:“那林禦史家中或同族之中,可有娶夫納侍?”衛淵清未入宮時,與京中公子也曾有往來,平素裏除了談論詩詞歌賦,也會有人說一些各府的軼事,他倒也正好聽到過一些林府的事。


    林紹之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便直言道:“那又如何?我母親雖有側夫,但也是為了家族責任,並非貪好男兒容色。”


    衛淵清淡淡一笑,“清規戒律自然是不妥,但若拿著這套說辭,卻待旁人嚴苛,對自己寬縱,再提這些,就貽笑大方了。”


    林紹之滿麵通紅,“那倒是請問衛貴君,你是衛太傅獨子,在室之時更是有不少人求娶,緣何做了他人的側室,難道就不會愧悔遺憾!”


    衛淵清容色一冷,心頭道這林紹之當真是不知死活。


    蕭璟卻冷笑一聲,“林禦史的公子,果然牙尖嘴利,卻不知你口中的他人,又是在指誰?”


    長寧是帝王,縱使被常人提及,卻也不敢這樣含糊稱呼,可林紹之隻把莽撞當作率直,“殿下自然明白。這麽多的男兒入宮服侍一人,卻不知陛下有何本領,能讓這麽多的男子俯首稱臣?”


    玉林在一旁觀察著蕭璟臉色,斥了一聲,“放肆!對陛下不敬,乃是死罪!”


    林紹之不在乎地笑了笑,“那便請陛下賜我死罪便是,到時候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也是會強搶民男之人,得不到,便要處死!自會有許多清流文人替我鳴冤。”


    蕭璟隻恨不得立刻便發作了他,他這般汙蔑長寧,足以死一百次。在蕭璟心中,他的阿若是世間最好的女子,亦值得最好的男兒相配,這個莽夫有何資格,更不配談論她。


    林紹之拱手道:“我並不想入宮,殿下應該也不想在宮裏看見我。”


    衛淵清以為蕭璟定會將他的名字抹去,可誰知蕭璟卻將他的名冊放到方才那兩本之上,薄唇輕啟,“留。”


    林紹之瞪大了眼,似乎也是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可君後之命不容更改,林紹之被宮人帶了出去,而他入選之事已成定局。


    衛淵清問道:“殿下既然不喜他,為何還將他留下。”


    蕭璟眸色微涼,“他不是不想入宮嗎?那本宮偏要逆勢而為,本宮要讓他知道,究竟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痛快,還是在這讓他痛恨的深宮中一日日消磨更痛快。”


    衛淵清一愣,而後又淡淡一笑,“這卻也是怪不得旁人。”


    臣工之中隻有一個林瓊芳,而選侍裏不知天高地厚的也隻有一個林紹之。


    後麵的幾位男子進殿,皆是畢恭畢敬,雖不知為何君後臉色不好,但對君後和貴君所問,卻也一一回答了。


    蕭璟想找出那些蕭家可能安‖插‖過來的人,可從家世或是答對之間,實在看不出什麽,他倒是知道哪些人同蕭家走的近,他能想到,長寧便會想到,但舅父他們怕是不會這麽明顯地將人送進來。


    等長寧回來之時,已是晌午,卻還有大半未看,除了她留的那兩個之外,蕭璟留了五人,衛淵清留了兩人。畢竟已過複選,這些男子容貌身形皆是出眾的,長寧匆匆看了一遍餘下的人,又隨意選了幾個,另外落選之人皆被送回府。


    但這般選下來,留下的也有二十多人,尚寢局自然不能為這些人一一排了侍寢次序,一切皆交由長寧自己做主。


    而留下的人裏,想要獲封便比登天還難,這些人之中隻有一人不同,便是林紹之,蕭璟親自去長寧那裏請了旨,封他做了禦侍,算是無寵受封的第一人。


    既已被冊封,便要與其餘君卿一般去立政殿請安,那日林紹之在殿前的風波還是被人傳了出來,讓許多人不喜,就連先前的選侍也有不少排斥他的。但他如今有了品級,就算排斥,那些人也不便表現出來。


    可他請安第一日,便在路上碰見了薛跡,與這個如今後宮中最受寵的人起了衝突。


    第28章 衝突   衝突的起因竟是因為兩人相遇時,……


    衝突的起因竟是因為兩人相遇時, 林紹之不滿身邊宮侍多言了一句。


    兩人都要從去往立政殿必經的長廊通過,但薛跡未有相讓之心,林紹之初來乍到也毫不示弱, 那宮侍在一旁輕聲道:“這是永恩閣薛禦侍。”


    隻這一句,便觸怒了林紹之, 永恩閣是什麽地方他當然知道, 但這宮侍話中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訴他, 這薛禦侍如今受寵, 最好讓路。這宮裏真是有太多捧高踩低的奴才,可他憑什麽要讓!


    林紹之不僅不讓,更是搶先一步走到薛跡前麵, 停了下來,打量著薛跡,隻見他眉眼上挑, 眼尾的睫毛細密, 本是極其輕佻豔麗的長相,但這份輕佻卻被他眼神中的冷漠壓住, 他不得不承認,比起容貌, 薛跡周身的氣質更出眾一些。


    他還在看,薛跡冷冷道:“讓開。”他身邊的宮侍以往在紫宸殿服侍,瞧見這新來的禦侍這般不守規矩,便出聲道:“給君後請安可不敢耽擱, 不知這是哪個宮裏的主子, 這般擋住去路,還不快給我家主子讓路。”


    林紹之本隻是想打量薛跡一番,並沒想著真的為難人, 可他被這兩個宮侍連番擠兌,是真的惱羞成怒了,“讓路?他是禦侍,我也是禦侍,品級相同,為何要我讓他?”


    薛跡沒想到一大早便有人來找不痛快,他眼眸輕抬,又緊了緊鬥篷,“你若是不想讓,就先過去,我不想與你浪費口舌。”


    林紹之一向不喜這些依附於女子存活的男兒,他自覺自己比女子更有才能,卻受這世道壓製,入了宮本就是因為被蕭璟算計,如今需要每日早起去請安不說,還要受她身邊寵侍的窩囊氣。


    薛跡見他也不離開,直接從他身邊越過去,肩膀擦過他肩頭,讓他身子晃了晃,林紹之又追著他,“你竟同我動手?”


    薛跡眉頭緊蹙,“你……”


    林紹之伸手過去,試圖將他肩膀扣住,薛跡未回頭,反手將他格開,可卻被林紹之將他的鬥篷扯開,他脖頸間的紅痕也暴露人前,林紹之眼眸之中皆是鄙視,“什麽寵侍,說到底,也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


    這句話徹底惹惱了薛跡,他抬起一腳將林紹之踹開,重又將鬥篷收緊,林紹之被身後宮侍扶住,雖未摔倒在地上,但薛跡那一腳卻讓他顏麵盡失,將宮侍一推,直接要與薛跡撕打起來。


    但宮人們又豈敢讓他們真的對彼此動手,連忙將人拉住。


    而立政殿裏,薛晗正捂著嘴偷偷打哈欠,見蕭璟出來,忙規規矩矩站起來,同其餘人一起行禮。


    蕭璟看了一眼空著的座椅,並未說什麽,昭卿最近不滿薛跡受寵,輕聲道:“難不成,今日這薛禦侍又病了?”


    關行雲笑了笑,“薛禦侍之前在福禧堂倒還好,不知怎麽去了永恩閣倒總是病殃殃的?”


    關行雲最擅長軟刀子殺人,話裏話外在揭示薛跡近來受寵,才裝病不來。


    薛晗知道自己嘴笨,也辯不過他們,可明明有兩個椅子空著,卻隻針對兄長一人,他細聲道:“那林禦侍,好像也沒來?”


    賢君剛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嘴,卻又記得自己前陣子才剛被責罰,隻能又把嘴巴閉上,一番話在心裏不吐不快,卻隻能憋著。


    衛淵清本不想理會這些,可他聽薛晗提了句林禦侍,便想起這人當日殿選時的囂張之態。


    都在等著蕭璟的反應,而宮人忽然進來稟報,稱林禦侍同薛禦侍起了爭執,還動了手。


    這薛禦侍自然是薛跡,賢君聽了忍不住竊笑,他早就看薛跡不順眼,沒想到還有人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蕭璟臉色一沉,“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宮人道:“奴才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


    玉林忙道:“不如奴才過去一趟,將兩位禦侍帶回來,由殿下親自問上一問。”


    蕭璟點了點頭,玉林忙帶人過去,沒過多久便回轉,一同過來的還有薛跡和林紹之。


    薛跡自然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賢君見這所謂的動手,原來竟隻是那林禦侍被打,他一時在心頭暗罵林紹之廢物。


    林紹之的嘴角紅腫,是被薛跡打了一拳,而他的衣袍也十分淩亂,不過這卻不全是薛跡的手筆,而是那些宮人拉扯時所致。


    蕭璟確實不喜歡薛跡,可他更看不慣這囂張跋扈的林紹之。他並未詢問誰對誰錯,而是先將兩人一同斥責了,“這是宮中,不是街頭巷尾,在宮裏便要學會守規矩,這般拉扯成何體統!”


    薛跡拱手道:“臣侍知錯。”


    而那林紹之卻冷哼一聲,“到了君後麵前就認錯,倒是好算計。”可他話說多了,嘴角也被扯痛。


    薛晗求情道:“殿下,臣侍一向知曉兄長性情,絕不可能主動動手,必定是有什麽誤會。”


    昭卿道:“那林禦侍的嘴角都腫了,總不能是自己打自己吧?”


    薛晗嘟囔一句,“說不定是他自己撞牆上了。”


    蕭璟冷聲道:“林禦侍莫非是覺得自己無錯?”


    林紹之不說話,蕭璟看了玉林一眼,玉林便會意,走到林紹之身邊,踢在他腿彎上,林紹之頓時跪了下去,又被其餘宮人上前押住,玉林道:“殿下是六宮之主,問話的時候豈敢不答!”


    林紹之悶聲道:“我……臣侍有錯。”


    衛淵清語聲溫和,“殿下,倒不如去將兩位禦侍身邊的隨侍喚來問個究竟,想必他們也不敢隱瞞。”


    蕭璟應允,而後那幾名宮侍便被帶了上來,蕭璟讓他們自己先說,薛跡身邊宮人道:“殿下,方才薛禦侍正要來立政殿給您請安,誰知林禦侍突然攔住了我們主子的去路,我們主子不願與林禦侍起紛爭,誰知林禦侍竟先動手,還出言嘲諷我們主子和陛下。”


    蕭璟問道:“他都嘲諷陛下什麽?”


    那宮人道:“林禦侍直道我們主子以色侍人,難道不是在譏諷陛下,是個貪好容色之人?”


    林紹之沒想到薛跡身邊的人這般陰險,竟往他頭上倒了一口大鍋,他確實對女帝沒什麽好感,可方才那話他也確確實實隻是在針對薛跡而已。


    “君後休要聽他胡說……嗚嗚嗚……”後麵的話卻是嘴被堵住發出的聲音,玉林見他又在搶話,直接掏出絹帕堵了他的嘴。


    蕭璟又問了林紹之身邊的宮人,而他身邊的人對他本就不滿,就算是此刻替他說了好話,他也未必會真的領情,索性便想著搏個出路,“林禦侍,確實出言不遜了。”


    林紹之瞪了那宮人一眼,那宮人滿麵畏懼,衛淵清道:“這宮侍本在林禦侍身邊照顧,如今未替他遮掩,怕是無法再在他身邊待下去了,殿下不如讓人給這宮侍指個新的差事?”


    蕭璟點了點頭,那宮侍感激地看了衛淵清一眼,而後宮人都退了下去,蕭璟問道:“此時,你還有什麽好說?”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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