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蓁的腳步停在那堆散落的禮物跟前,半晌才彎下腰從裏頭抽出了一個用錦布包裹好的長形的禮盒。


    拿起時,穆蓁的手有些打顫。


    神色遲緩了片刻後,動作卻是極快地去拆那上頭係好的結。


    許是太過於著急,那錦布幾回都沒能解開,穆蓁焦灼的吞咽了一下哽塞的喉嚨,胸口的跳動漸漸地快了起來。


    在拆開那錦布的一瞬,穆蓁的整個身子都抖上了。


    突地幾聲急喘,嗚咽出了聲來。


    錦布裏麵是一塊嶄新的木板,板子上雕刻出了鏤空的芍藥,木板的一側刻上了她的名字:穆蓁。


    身後的阿鎖終於反應了過來,失聲喚了一句,“殿下......”


    穆蓁回頭顫抖地問秋蘭,“這是誰送來的?”


    秋蘭也被嚇到了,趕緊道,“奴婢這就去查。”


    今日能送進來的東西,要麽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要麽是同穆蓁有過交情的人,送來的東西,也都有錄冊,查起來並不難。


    秋蘭適才先讓宮人將禮盒拉過來了一部分,剩餘的和那冊子還放在外殿。


    秋蘭回過頭便腳步如風,差點就被跪在地上的宮女絆到,一顆心懸著,卻是早就沒了知覺。


    等她取了那冊子過來,卻見那禮盒對應的人名,竟是當鋪的錢老板。


    “怎會是他?”


    秋蘭和阿鎖還未弄明白,就見穆蓁已經快步走了出去。


    然越是著急,那一雙腳越是邁不動。


    竟是連那最簡單的跨步,都給忘記了似地,踉蹌了幾下,穆蓁及時地扶住了門框,一時著急,竟也忘記了讓人備馬。


    等到阿鎖騎馬趕上來時,穆蓁已經將那長長的甬道走了一大半。


    阿鎖翻身下馬將那韁繩交到了穆蓁手裏,紅著眼道,“殿下,無論是不是他,答應奴婢,平安的回來。”


    那秋千板子,阿鎖熟悉得很。


    芍藥的鏤空雕花和殿下名字,均是當年蕭帝給殿下做的。


    今日的那塊板子,同當年的那塊花紋一模一樣。


    阿鎖不敢去期盼還有希望,隻怕不是,殿下會更失望。


    三年了,殿下再也經受不起任何折磨。


    穆蓁什麽也沒聽到,隻知道自己該去找當鋪的錢老板。


    穆蓁到了當鋪,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餘暉下的一片霞光,在穆蓁身上鍍了一層耀眼的光芒。


    當鋪錢老板正在算賬,突地聽到門外小廝意外地喚了聲,“殿下。”忙地抬起頭來,便看到穆蓁走了進來。


    那臉色一片蒼白,竟毫無血色。


    一雙眸子裏透著焦急,卻又帶了幾分空洞。


    錢老板一時愣住,忙地起身,“殿下有何事?”


    自從洛中回來後,穆蓁便沒到過他這來,今日突然上門,還是在她生辰之日,又是如此神色,錢老板嚇得不輕。


    穆蓁卻輕輕地問,“今日你那禮,是誰做的?”


    錢老板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心頭一緊,“可是那禮衝撞了殿下?”


    穆蓁搖頭,“你隻需告訴本宮,是誰做的。”


    錢老板見她的神色並非像要治罪,猶豫了好久才開口,“是在下的一位好友。”


    “叫什麽名字。”


    “陳寒。”


    “他在哪兒。”


    錢老板隻好往外後院一仰頭,“正在裏頭呢,在下去......”


    錢老板話還沒說話,就見穆蓁突地轉身,去往了後院。


    當鋪從前麵瞧著也就一間門麵,可到了裏頭,院落卻很大。


    穆蓁到了裏院,裏麵一間屋子的房門正敞開,茶水的清香味撲鼻而來,穆蓁的腳步突地就緩了下來,一步一步地靠近。


    門前的一排珠簾後,漸漸露出了一道淺藍色的背影。


    穆蓁的腳步立在那台階上,不敢再往前走。


    裏頭的人也沒有出來。


    過了好久,穆蓁才問了一聲,“請問,是陳公子嗎?”


    裏頭一陣沉默,半晌才傳出來了一聲,“是。”


    那聲音帶著醇厚,又清冷如月。


    即便是簡短的一個字,卻猶如幽泉擊石。


    穆蓁心口突地一縮,啞著聲音問,“姓何名何。”


    “姓陳名寒。”那聲音一頓又道,“字懷寧。”


    穆蓁再也沒有忍住,上前一手掀開了跟前的珠簾,那人也在那一瞬起身,緩緩地回過頭來。


    珠簾叮鈴的聲響,落在穆蓁的耳畔,突地被放大。


    穆蓁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那張臉。


    一樣的輪廓,卻又有了不同。


    少了那股堅毅,卻帶著一股清冷的書生之氣。


    那雙黑色的眸子也不如以往那般深邃,目光清清淡淡,似是被千錘萬練打磨過後,看破了一切,而沉寂下來的與世無爭和淡定從容。


    “瘦了。”


    對麵的人目光在她臉上落了一陣,輕輕地開口。


    穆蓁的嘴角幾經抽搐,眼淚終是決堤,奪眶而出。


    那人慢慢地走到了她身旁,伸出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抬起來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別再哭了,我在。”


    **


    那一年的北涼,發生了很多事。


    北帝退位,傳給了太子穆淮宇,昔日的太子妃成了皇後,為新帝添了一子,名為穆寧,延用了長公主的字。


    而其中最為轟動的大抵就是長公主,找的那位新駙馬。


    見過蕭帝的人,再看到駙馬爺時,無一不訝異。


    兩人長的太像。


    但仔細一瞧,卻又能發現不同來,陳寒身上沒有蕭譽的帝王之氣。


    倒像是經過了香火熏陶的佛家弟子,一副冷清寡淡。


    京城裏漸漸地便流傳出了一個說法,說是穆蓁忘不了蕭譽,找了個長相相似的替身。


    就連太上皇和朝中臣子都是如此作想。


    隻有阿鎖和秋蘭清楚。


    那並非替身,而是脫胎換骨後的蕭譽。


    經曆了九死一生,蕭譽也是命裏不該絕,還真就被陳大夫找到了那養亡魂蠱的人。


    半年前,陳大人在醫治好蕭譽後,問他,“江山都送人了,你卻沒死成,怎麽辦?”


    蕭譽倒是輕鬆了笑了笑,應了一句,“天意。”


    之後便為自己尋了一個新身份。


    陳寒。


    半年前又在商隊結識了錢老板,成為了知己。


    而陳大人則在醫治好蕭譽後,便辭去了官職,雲遊四海,成為了一介隱於江湖的神醫。


    **


    同年第一場雪落下,穆蓁披了件狐狸毛鬥篷,從晨曦殿回來就問阿鎖,“姑爺呢。”


    阿鎖笑了笑,“在屋裏呢。”


    穆蓁進去,蕭譽正坐在暖閣內看書,青色的錦緞並未著大氅,一邊手肘輕輕靠在那榻邊上,身板子雖單薄,臉色卻精神十足。


    穆蓁輕手輕腳地進去,特意繞到了那榻後,趁其不備,一雙手突地蒙上了他的眼睛,往他手裏的書頁瞧去,“在看什麽呢。”


    蕭譽唇角一揚,擱了手裏的書,將她的手拉了下來,“手怎麽這麽涼,沒帶手暖?”


    “擱兄長那了,忘記了拿。”穆蓁就立在他身後,拿著那手去冰他的臉頰,“那小鬼頭膽子忒大了,居然敢抓本宮的頭發,等他長大了,看我不薅回來。”


    蕭譽便側過身,回頭望了過去,“抓哪兒了?”


    穆蓁將頭微微一埋,“耳朵邊上呢,瞧見沒,肯定是少了好幾根頭發。”


    蕭譽當真就去瞧了。


    剛俯下身,便被穆蓁一雙冰手,從那脖子處伸了進去,笑嘻嘻地道,“給我暖和暖和。”


    蕭譽沒動,由著她在手在那頸項間滾來滾去,“下回讓秋蘭多備一個手暖拿上。”說完又道,“還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算了,去了也是多一個人被薅。”


    蕭譽笑了笑。


    穆蓁從他身後繞到了跟前,突地看著蕭譽道,“你說我一個當姑姑的,總也不能和一個小屁孩計較是不是?”


    蕭譽知她又動了什麽歪主意,“你想如何。”


    “我倒是有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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