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經慢慢地平息了下來, 所有人都似乎忘記了那位跌入幽冥穀中的蕭帝, 鮮少有人再提及。


    穆蓁也一樣。


    隻是經常不在宮中,喜歡四處遊蕩。


    蕭帝駕崩的第二年, 阿鎖就陪著她又去了一趟江南,蜀中,南疆。


    還是之前的路線。


    許是沒有目的, 這一趟走的枯燥無聊,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心境。


    阿鎖到了蜀中,便硬拉著穆蓁又去了一趟上回的那個山洞,想帶著她繼續去瞧瞧那水潭子裏還有沒有寶石。


    時隔一年,洞口不遠處那柴火燒過的地方,還能依稀看見黑色的灰燼。


    穆蓁還是坐在當初的位置,南瑾替她生了一堆火。


    山洞外白雪飛揚,還是如去年一樣。


    穆蓁輕輕地轉過頭,看著之前蕭譽坐過的地方,盡管又過了一個春夏,如今腦子裏卻還清晰的記得,他裹著那身厚實的大氅,緊緊地依偎在火堆旁的模樣。


    一年了,是人也凍成了病。


    阿鎖出來,空手而歸。


    半顆寶石都沒尋到,不僅抱怨道,“定是讓人知道了,全給撿了去。”


    穆蓁沒當回事。


    直到有一日兩人坐在禦花園的太陽底下曬著太陽,阿鎖又舊事重提,炫耀起了她撿來的那一袋子寶石,正給大夥兒過目之時,宴大人正巧經過,笑著說道,“姑娘這寶石,倒像是康城那邊的東西。”


    “是嗎,是殿下和奴婢在山洞裏挖出來的......”


    穆蓁抬起頭,烈日燒得她頭暈眼花。


    阿鎖還在繼續同宴觀痕說著什麽,穆蓁一句話也沒聽見。


    “譽哥哥咱去蜀中尋寶吧。”


    “尋什麽寶。”


    “寶藏啊,這書上說了,但凡是個山洞,裏頭就一定有可能藏著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騙人的。”


    “可我覺得不像是騙人啊,寶石不也是石頭嗎,指不準就是從某個山頭挖出來的你呢。”


    蕭譽轉過頭,不理睬她。


    “譽哥哥,你別不信,要是我哪天給你挖出了寶石,我,我就把它全部都給你,咱去把南陳買下來......”


    那些記憶不光是她還記得。


    那時的蕭譽定也想了起來,才會有那閑心,逗她開心了一回。


    當日,北帝喚她過去問,“穆蓁,你的婚事......”


    穆蓁輕輕地答,“不急,再等等吧。”


    北帝也沒去催她。


    第二年深秋,穆蓁帶著阿鎖去了城外的那家客棧。


    銀杏的黃葉正茂。


    阿鎖從屋裏端著茶從身後走過去時,便見穆蓁坐在那,仰起頭望著那顆銀杏,問她身後的南瑾,“沒有找到,便是還有希望對不對。”


    南瑾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穆蓁又問他,“你是何時跟著我的。”


    南瑾答,“三年了。”


    從蕭譽還未登上皇位,離開北涼回南陳時,他就已經跟著了她。


    穆蓁一愣,良久都沒說話。


    過了一陣,又好像已經知道了那個答案一般,眸子裏一片了然,阿鎖剛走到她跟前,便見她埋下頭低聲道,“那十年在青竹殿,明明好好的......”


    剩下的話,便咽入了喉。


    **


    穆淮宇大婚之前,穆蓁回了一趟宮殿,將備好的禮物送到了穆淮宇手上,“願兄長能同皇嫂百年好合。”


    穆蓁剛替穆淮宇拿回藥材的那一日,穆淮宇問過她一回,“心裏可還有蕭譽。”


    她答,“沒有了。”


    之後的一年,穆淮宇又問了她一回,“穆蓁,你是不是還忘不了蕭譽。”


    穆蓁搖頭。


    今日兩人坐在榻上,穆淮宇看了一眼她消瘦的麵孔,再一次痛心地問她,“你還愛著蕭譽,對不對。”


    穆蓁神色一陣呆愣,片刻後搖了搖頭。


    穆淮宇正欲再問,便聽她輕聲地道,“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愛著他。


    隻是再也提不起勁,往日一切她感興趣的東西,都慢慢地開始索然無味。


    就連當初被她一手拯救出來的洛中,已日漸恢複了過來,也沒能激起她太多的興趣。


    在她的內心深處,或許一直都還沒有完全接受蕭譽已經死了。


    曾經的大魏已是北涼的領土。


    那幽冥穀,她也去瞧過。


    一場大雪後,瞧不出半點當年那場大戰的痕跡。


    即便已瞧不出任何痕跡,穆蓁立在那群山懷抱的峽穀之間,卻依舊能感受到那戰場上的生死對決。


    前世在南陳時,蕭譽每回從外打仗回來,隻同她淡淡地說一句,“我回來了。”


    她並沒有感觸。


    事後倒是聽過宮中不少人議論,他是如何在戰場上取勝,她也並覺得有何意外,似乎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在她心裏,他就應該是戰無不勝。


    卻慢慢地忘記了,他也是個凡人。


    也會失敗,也會死。


    那斷崖之下茫茫一片,沒有半點生機。


    兩年了,也沒見到屍骨。


    但於穆蓁而言,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至少還有一份希望。


    她還可以再等等。


    那一聲“我不知道。”終是擊垮了穆淮宇的內心,他最擔心的事情,就算不願去麵對,終究還是發生了。


    她還愛著蕭譽。


    “穆蓁,你十九了,打算要等到何時?”穆淮宇看著她,懷著最後一份希望問她,“趙坤還能是駙馬嗎。”


    穆蓁又搖了搖頭,“當年既沒宣讀,便不作數,我怎能去耽擱人家。”


    “你總得要成親......”


    “我也不知道。”穆蓁突地打斷他,又道,“再等等吧。”


    穆淮宇便也徹底地絕望。


    想起前世蕭譽經曆了那十幾年後,最後的那番模樣,穆淮宇周身冰涼,在穆蓁起身的那一瞬,穆淮宇終是輕輕地開口道,“穆蓁,別再等了,蕭譽已經死了。”


    隻有等她知道了真相,才會去接受,蕭譽當真已經走了。


    他不能再瞞著她。


    穆蓁沒什麽反應。


    這兩年,她聽過太多這樣的話。


    蕭帝駕崩了,蕭帝已經死了,聽習慣了,也沒有什麽感覺。


    “我知......”


    “不是死在幽冥穀,而是中毒而亡。”穆淮宇一聲打斷她,屋子裏突地一片沉靜。


    穆蓁慢慢地回頭,看向穆淮宇。


    穆淮宇亦看著她,柔聲道,“兄長不該瞞著你。”


    穆蓁呆愣地立在那,沒出聲去問,安靜地等著穆淮宇繼續說下來。


    “兄長的命,是蕭譽給的。”穆淮宇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兄長並非是天生身子弱,而是兒時中了蠱蟲,此蠱蟲隻能有用亡魂盅的血才能引出來,蕭譽從洛中回來的那次,便服下了亡魂蠱,引出了兄長身上的蠱蟲,拿命換了兄長一命。”


    穆淮宇說完,看著愣在那完全沒有反應的穆蓁,神色悲涼地道,“他沒讓我告訴你。”


    “他以為,你不會再記得他。”


    第50章 穆淮宇神色一片……


    穆淮宇神色一片頹敗, “兄長也是如此以為。”


    穆淮宇突然的一席話太過於震人,以至於穆蓁良久都沒回過神,隻立在那久久地盯著穆淮宇, 不錯眼地看著他臉上的神色。


    “兩年前,蕭譽知道自己的時日無多, 為了不讓你生出懷疑,也為了完成自己前世的遺憾,才編出了那套為我取藥的說詞, 帶著你走了一圈。”穆淮宇頓了頓,接著道, “之後便去攻打大魏,讓自己死在了戰場上......”


    屋內一陣安靜。


    穆蓁的腦子霎時空白。


    她想去否認,想去反駁和質疑,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過了好久,待腦子裏那一陣漆黑的暈厥, 慢慢地散盡,稍稍緩過來後,便又是那張她在南陳,最後一次見到的蒼白的臉。


    在煙雨蒙蒙的江南他披著大氅, 在蜀中的雪山上, 他也是披著大氅, 後來到了四季如春的南疆, 他依舊裹著厚實的大氅,終日一副畏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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