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有兩人用膳,分量卻足以四五人食用。


    穆蓁有那個心,容量也有限。


    手裏的筷子漸漸地慢了下來,皇帝這才拿起禦箸同她一道食用。


    席間安靜。


    皇帝卻非常滿足。


    自從蕭譽回了南陳,父女兩人便難得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


    皇帝幾次偷看看她臉色,見其平靜毫無波動,才問道,“昨夜睡的可還好?”


    穆蓁點頭,一回北涼,夜裏那輾轉難眠的毛病不治而愈,穆蓁往皇帝跟前移了移,無意識間將臉湊到他麵前,“父皇瞧瞧,多精神。”


    皇帝一樂。


    當真看了過去,眉目清亮,挺直的鼻梁簡直同他一模一樣。


    皇帝心頭一暖,柔聲道,“慢慢吃,不夠再喚。”


    話音剛落,王總管彎腰走了進來,躬腰稟報道,“陛下,二殿下回來了。”


    穆蓁正喝著湯。


    聞言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二殿下是誰。


    北涼的二皇子,穆淮康,同她和太子不同,是後宮王貴妃所出,因常年駐守邊關,前世她在宮中也鮮少見到其人。


    穆蓁討厭王貴妃,連帶著也討厭她所生的兒子。


    前世穆蓁從未認過這位二皇兄,即便是見到了,也是鼻子一揚,當做沒看見,後來長大了,她又聽到了一些他想取代兄長的傳言,更是對其痛恨。


    去了南陳後,她同父皇兄長都斷了聯係,何況是他。


    皇帝並未立馬回話,見穆蓁吃的差不多了,才讓王總管放人進來,“叫他進來吧。”


    穆蓁已經記不太清這位二皇兄是何模樣,若不是他進來跪下,喚了一聲“父皇”,穆蓁也不太相信跟前這位一身戎裝,滿臉風塵的人,會是堂堂北涼的二皇子。


    穆蓁打量了一陣。


    二皇子的長相其實同兄長很像。


    隻是.......


    兄長比他富貴,比他體麵,也比他白。


    皇帝隻看了穆淮康一眼,便皺起眉,對他的態度同穆蓁截然不同,“怎麽不換身衣裳,你皇妹還在這。”


    穆蓁:......


    穆淮康跪在地上,目光微垂,並未去看穆蓁,聲音沉穩嘶啞,“兒臣回來的匆忙,先來同父皇請安。”


    或許是因為前世自己親身體會過那種不被人重視的痛,在看到二皇子眼眸斂下那一瞬,穆蓁心頭突地生了幾分同情來。


    同樣都是父親,待遇卻完全不同。


    一個受盡寵愛。


    一個受盡冷落。


    回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南陳背井離鄉,身邊沒有一個親人,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如今的穆淮康,便同她前世一樣。


    一人身在邊關,身邊無一個親人不說,回到北涼,還要遭受自己父親的冷落。


    可能他比自己還慘。


    穆蓁腦子裏又浮現了自己在南陳最後那段遭遇,初到南陳,也並非是所有人都對她有敵意,可到了最後,為何人人都來落井下石?


    皆有原因。


    是因她落井下石,見死不救在先,比如說越嬪,自己明明知道她是被人誣陷,卻不願意出來為她作證,最後逼得她心裏喜歡的那位表哥當著蕭譽的麵,自盡而證清白。


    還有那位最先進宮的徐答應。


    明知道位份是她的痛處,她卻口無遮掩,時常在她麵前提起她進宮的時長。


    是以,最後她到底是被誰毒死的,她都不敢確定。


    因她得罪的人實在太多。


    上天既然能寬恕到讓她這樣的人重活一回,她也應該報之以善。


    穆蓁擱下了手裏的湯勺。


    皇帝不太喜歡穆淮康這幅模樣。


    再匆忙,回來換個衣裳的功夫都沒?


    不外乎就是在告訴他,自己待他不公。


    皇帝瞥開眼,淡淡地道,“起來吧。”這會也沒有心思聽他匯報事務,正欲打發他先回去,袖口突地被穆蓁。


    皇帝轉過頭,便見穆蓁的目光盯在了二皇子手腕上。


    “父皇不是備了東西嗎。”


    皇帝起初還一臉詫異。


    直到瞧見了穆淮康手腕的那根紅繩後,神色突地一頓。


    到底是有些愧疚。


    宮裏的規矩,隻要皇族中人生辰,都會在其手腕上係上一條紅繩,今日是穆淮康的生辰,而他這個做父皇的卻忘得一幹二淨。


    皇帝清咳了一聲,轉身吩咐王總管,“去拿出來。”


    王總管一臉懵。


    他拿什麽?


    王總管正不知所措,又聽穆蓁道:“上回我問父皇討要,父皇還說,我又不上戰場,沒受傷生病,用不上,原來是給二皇兄留著的。”


    適才穆淮康起身,穆蓁瞧見了,右腿明顯有些遲鈍,怕是有傷在身。


    穆蓁說完,屋子裏卻突然一陣安靜。


    穆淮康的眸子微動。


    皇帝轉頭詫異地看著她。


    穆蓁從小就沒承認過穆淮康是她兄長,更別說喚他一聲二皇兄。


    唯有王總管有了反應,這回聽明白了,殿下說的是那根千年人參。


    王總管趕緊回屋,將那根人參拿出來,又換了個嶄新的木盒,恭敬地捧到了穆淮康麵前,笑著道,“陛下知道今兒是二殿下生辰,一早起來就念著要奴才備好。”


    也不知道穆淮康將王總管的話聽進去了沒,伸手接過,同皇帝道,“兒臣多謝父皇。”說完又道,“兒臣告退。”


    穆淮康一走,穆蓁也沒再留。


    “父皇還得處理朝政,兒臣就不耽擱了。”


    穆蓁出來,正好瞟見穆淮康的背影,也沒去喚他,隻緩緩地跟在其身後,走出晨曦殿,上了攆橋。


    攆橋快到拐彎處了,背向而行的穆淮康才停了腳步,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目光雖依舊堅毅,卻斂了幾分冷漠。


    **


    穆蓁回了長寧殿。


    遠遠地就見門前一位書生打扮的先生候在了那。


    穆蓁走到跟前,還未開口問是何人,宮女秋蘭迎上來將她扶進了屋,“殿下,墨先生送本子來了。”


    穆蓁腦子裏的記憶,一時沒跟上來,“什麽本子?”


    秋蘭便將手裏的幾本話本遞了過來,提醒道,“殿下前兩日不是還在催鳴鳳樓的話本子嗎......”


    鳴鳳樓。


    穆蓁終於有了印象。


    上輩子她喜歡蕭譽,見不得旁人說他半句不是,便暗裏花高價買通了這鳴鳳茶樓,讓他們換本子,說的都是蕭譽的好話。


    穆蓁翻開手裏的話本。


    果然,裏頭全是寫的蕭譽。


    穆蓁看了一眼便合上,交還給了秋蘭,“退回去,叫他們往後不必再寫。”


    “殿......”秋蘭還未明白,她是何意,今早阿鎖喚來長寧殿拆秋千的宮人也到了。


    秋蘭愣在那。


    這殿裏誰不知道,往日殿下最喜歡的就是那架秋千。


    還有這些話本子。


    隻要同蕭帝有點關係的東西,她都視之如寶。


    今兒,這是怎麽了......


    秋蘭沒弄明白,望向阿鎖,阿鎖也搖頭。


    何止這些。


    殿下突然連南陳都不去了。


    雖不知為何,但也沒人敢問。


    秋蘭疑惑不解地出去還本子,阿鎖趕緊跟上穆蓁,一進屋,便聽穆蓁吩咐道,“帶上那些銀票,咱們去一趟當鋪。”


    上一世她是私逃,沒有半點嫁妝,為了能讓自己在南陳過的體麵些,她將所有的首飾都拿去換成了銀兩,有父皇打賞的,也有兄長打賞的。


    更有母後曾經留給她的東西。


    她得拿回來。


    阿鎖又是一陣發愣,見穆蓁不似是玩笑,麵上一喜,轉身進了屋。


    當初那些首飾當在哪兒,當給了誰,阿鎖都記得清楚,因急著脫手,價錢折算的比市麵上的還要低出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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