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妃的臉色瞬間煞白。


    陛下這話說的,不是掏她心窩子麽,再貴的妃子也隻是個妾,出門都得走偏門,不就是她?王貴妃一聲哭了出來,“陛下......”


    皇帝自覺失言,心虛地瞥過去,“哎,朕又不是說你......”


    王貴妃哭的更厲害,“是,是臣妾不配......”


    場麵正一發不可收拾之時,殿門口突地一陣動靜,穆蓁甩開守門的宮人闖進來,滿臉是淚已泣不成聲,“父皇......”


    那模樣似是從死人堆裏剛爬出來,神情竟是悲慟之極。


    眾人皆愣住。


    待皇帝回過神來,穆蓁已經撲進了他懷裏,“父皇......”


    沉痛的哭聲,壓過了一切。


    王貴妃愣愣地看著她,一時忘記了落淚。


    開竅了?


    她早就勸過,要想去南陳,隻那般跪著怕是不行,得對陛下軟語相磨哭鬧幾回,說不定陛下就心軟了,可她就是不聽,非要講那什子骨氣。


    說什麽,血可流,淚不可流。


    好笑。


    王貴妃視線一掃,輕輕地瞥過,倒是不知她是如何開的竅。


    皇帝被穆蓁撲了個措手不及,一時有些恍惚,自打她懂事後,還從未如此親近過他,這一陣哭聲,哭得皇帝的心肝子都跟著一起疼了,可一想起,她今日是為何而來,又硬下心腸,“哭也沒用,朕說過,那蕭譽心思極深,當年他能從我北涼逃出去,弑兄篡位而上,就足以可見其日後的野心和手段,你就聽父皇這一回,我北涼好男兒無數,你想要什麽樣的,父皇都給你找......”


    穆蓁的神智終於被拉回到了跟前這個世界,剛轉過頭來,王貴妃及時同她遞了個眼色。


    腦海中的記憶慢慢地與跟前的情景相照。


    便也知道了,今日該是她離開北涼的日子。


    為了讓父皇同意她去南陳,她聽了王貴妃的提議兩國和親,為此她跪在晨曦殿門口,跪到暈厥也沒等到父皇同意,夜裏醒來,一狠心,便帶著阿鎖,兩人偷偷離開了北涼,連夜趕去了南陳。


    自此,她再也沒見到父皇,也沒給他稍過一封信。


    起初是為了賭氣,後來大抵是沒臉。


    如今夢境裏曾一度虛無的懷抱,終於有了溫度,穆蓁緊緊地抱著皇帝哽塞地應道,“好。”


    皇帝準備了一大堆的勸說之辭,一瞬戛然而止,良久才狐疑地問她,“你說什麽?”


    穆蓁從他懷裏起來,看著跟前這張闊別了三年之久的臉,紅著眼圈道,“以後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北涼陪著父皇和兄長。”


    大殿內一陣安靜。


    王貴妃最先反應過來,“公主......”


    皇帝出聲打斷了她,欣喜地道,“好啊,想通了就好,你告訴父皇,想要什麽樣的兒郎,明兒朕就給你尋來。”


    王貴妃的嘴角顫了顫,擠出一抹笑來,“公主倒是突然就想明白了......”


    皇帝生怕她後悔一般,趕緊道,“跪了這半天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


    “好。”見穆蓁點頭,皇帝又不忍心,伸手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聲音柔和了下來,“父皇也並非是故意要為難你,那南陳......”眼見穆蓁眼裏的淚又往外冒,皇帝再也不敢多說一聲。


    重生回來後的悲喜衝擊,再加上在太陽底下跪了那半天,穆蓁的身子終是受不住,還未走出大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待醒來,天色已經擦黑。


    穆蓁偏過頭,門前一道月形的鏤空雕花門障,千顆朱紅寶石穿成的珠簾在燈火下,碎碎的發出叮鈴之聲。


    這是她在北涼的宮殿,長寧殿。


    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


    穆蓁坐了一陣,穩了穩思緒。


    慢慢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去接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至於接下來的路如何走,她沒有去想,在經曆了那場噩夢之後,如今看什麽都是希望。


    阿鎖端著碗掀簾進來,見穆蓁醒了,趕緊放下上前來扶,“殿下醒了?太醫說殿下今日跪的太久了,中了熱暑才暈了過去,奴婢讓人熬了甜湯,殿下起來先喝一些。”


    穆蓁接過碗,喝了小半,問起了北涼太子,“兄長的身子如何了?”


    兄長的身子骨是娘胎裏落下的病,雖無大礙,這輩子卻也上不了馬背,也不知她去南陳的那三年,他怎麽樣了,她那一走,幾乎是斷絕了同北涼所有的聯係。


    阿鎖一笑,“太子殿下好著呢,適才還來過一回,見公主未醒,坐了一陣又走了。”


    穆蓁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麽,擱下碗便往外走。


    阿鎖緊緊跟上,“殿下要去哪兒?”


    “城門。”


    前世她裝了一日病,偷溜出宮,本以為騙過了父皇和兄長,誰知一到城門,就見兄長早已候在了那。


    那日兄長並沒有抓她回去,而是給了她一袋盤纏告訴她,“兄長知道攔不住你,等什麽時候成了南陳皇後,兄長再替你補上那份嫁妝,要當不上皇後,就趁早回來。”


    可惜,在南陳的三年,她隻記住了前麵那句,卻忘了最後一句,待想起來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最後她能落到那般下場,大抵也是因為她有一顆想當皇後的野心。


    包括後來她想給蕭譽生孩子,也是因此而起。


    今日她雖同父皇保證過,但憑她前世愛蕭譽的那股猛勁兒,估計沒幾個人會相信她當真放下了。


    兄長這時候必定還在城門等她。


    阿鎖備了馬,穆蓁時隔三年再次坐在馬背上,望著眼前彎彎曲曲的街巷,穆蓁突然有些恍惚,南陳的那三年雖短,卻猶如經曆了一輩子,如今再回北涼,恍如隔世,竟有了一種久違之後的陌生。


    涼風刮在臉上,繁燈下叫賣的攤販,流連於其中的百姓......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感受到了重生後的那份真實,還有那失而複得的自由。


    她不是什麽南陳的貴妃娘娘。


    而是北涼高貴的公主。


    是北涼皇後所出的唯一一位嫡女,長寧公主。


    **


    馬匹所到之處,行人齊齊避讓,到了城門,守城的侍衛更是個個繃直了身子,如臨大敵,“公,公主殿下。”


    穆蓁翻身下馬,雙腳剛落地,侍衛們又後退一步防備地看著她。


    穆蓁愣了愣。


    她的一雙利爪早就在南陳被磨了個幹淨,囂張的氣焰也在最後那半個月的幽禁中,被掐的一絲不剩。


    竟是忘了曾經的自己,也如此讓人生畏。


    想來也是,三歲時母後離世,父皇的偏愛,兄長的溺愛,萬般驕縱養出來的人,還能有多好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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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們沒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一手寵出來的至寶,卻讓旁人教會了她如何懂得去顧忌旁人的感受,又是如何學會了忍讓。


    “穆蓁。”身後一道聲音傳來。


    穆蓁回頭。


    隻見身後燈火下立著一位玄袍少年,雋秀儒雅,臉色微顯病容。


    穆蓁鼻頭猛地一酸。


    來人正是她的同胞兄長,穆淮宇。


    在南陳的那三年,夢裏曾無數次見過父皇和兄長,等到醒來再對著冷冷清清的院子時,她才知道曾經那些她視為尋常的人,某一次離別之後,這輩子可能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了。


    也才知,曾經她視為如常的親情,是多麽的彌足珍貴。


    穆蓁慢慢地朝著他走去。


    沒有了今日在大殿上抱著皇帝時的激動情緒,穆蓁隻輕輕地抱住穆淮宇,紅著眼圈道,“兄長,我不走了,咱們回去吧。”


    穆淮宇同今日皇帝的神色無異,怔了好一陣才半信半疑地問她,“不後悔?”


    “不後悔。”


    穆淮宇長舒了一口氣,伸手握住了她肩膀,輕輕地將她拉起身,心有餘悸地道,“你可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當真能舍下兄長。”


    穆蓁低頭聲音含糊,“舍不得。”


    穆淮宇許是沒見過她這麽同自己撒過嬌,輕笑一聲,摸了摸她的頭,“沒關係,兄長以後定能給你找個更好的。”


    隻要不去南陳,她想要什麽樣的人,他都給她找來。


    穆淮宇安下心來,抬頭示意侍衛關上城門。


    身後的城門傳來厚重的吱吱聲,穆蓁回頭望去,曾經自己義無反顧踏上的那條路,如今再瞧,隻覺那漆黑望不到盡頭的道路,如同永不見底的深淵,透著一股子剝人皮肉的陰森。


    再轉過頭,眼前燈火通明的長街,是北涼。


    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讓穆蓁徹底地放鬆了下來。


    蕭譽:


    此生,勿複相思,斷不思量。


    第3章 北上


    穆蓁選擇了與上一世不同的路。


    回到了長寧殿。


    夜裏的風帶了股涼爽,已是晚夏。


    長寧殿門前燈火幽靜。


    推門而入,滿院繁華。


    白日裏未來得及瞧的景色,如今慢慢地落入眼底,小橋流水,花架下蔓藤纏繞,還未完全凋零的梔子花殘留著陣陣餘香。


    還有涼亭下的那架秋千......


    穆蓁仰起頭,頓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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