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朝堂上關於蕭淮北的彈劾,終於在翌日大殿上落下了帷幕,隻因陛下宣布,改封蕭淮北為北安王,予北部大都督之職,萬壽節後,啟程歸北。


    朝堂一時安靜下來。


    北部一帶,地雖廣、物卻稀;尤其冬日時長,更是物產稀薄的元凶。所以這‘北安王、北部大都督’雖比‘北安巡撫’權利大些,可說到底也沒差什麽,無外乎就是聽上去稍稍體麵一點而已。


    蕭淮北私自回京,陛下隻鞭笞八十,並未深究;事後還將柳老將軍‘義女’嫁他為妃!兩番舉動,惹的眾臣以為,陛下是想將當年太子薨逝罪名悄悄揭過,想對他委以重任?


    誰承想,最後竟是這個結果。


    北安王?


    陛下是真舍得;還是迂回戰術?眾臣不得而知,但天子一言九鼎,陛下既當朝宣布,此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眾臣雖心中狐疑,可在短暫的靜默後,幾人視線一對,便有朝臣站出來,借著萬壽節的名義,先提及了薨逝了兩年的太子,後提議陛下早早選定新太子人選。


    此事雖不止一次在早朝提及,可陛下今日態度竟一改往昔,默然神色竟是有些默許之意;更在散朝後,召了敦王前往禦書房。


    改封了最寵愛的皇子為北安王;默許了新立太子;又在散朝後召了敦王?


    眾臣還有什麽不明白?紛紛攔著敦王道賀!


    一樁接著一樁的變故來的太過突然的,直至邁入禦書房的門檻,敦王都有些恍惚,他昨日還懷疑的瑞王的用意,今日竟要被父皇立為太子了嗎?


    此時的皇帝正背手站在壬昌輿圖前,禦書房的朱紅大門開合之際,一道明麗的陽光的打在輿圖上,將山脈溝壑的線條照的分明,無限磅礴,仿佛萬裏河山盡在眼前。


    驀地,敦王心跳加快。


    他也不知因何如此,故而努力斂下情緒向皇帝行了大禮:“兒臣給父皇請安。”


    “嗯?”皇帝看地圖看的出神,忽聞敦王拜見,側身回首,龍顏喜悅:“快平身吧。”


    這一展顏,敦王更是心跳加劇,是有多久,父皇沒有對自己笑過了?


    “兒臣謝父皇。”


    說罷起身,剛一站穩,就聽皇帝和顏悅色的叫他過去,隨後,兩人齊齊屹立在壬昌的山河疆域前抬首仰望。


    這時,皇帝喟歎聲:“朕還記得,你第一次來禦書房時隻有三尺高。你那時啊,個子雖小,氣勢卻足,端著一盞早春茶給朕請安,見朕為國事煩憂,還揚言來日長大了定要替朕好好治理天下,為朕分憂。”


    敦王急忙跪地:“兒臣那時年幼,口不擇言,還請父皇恕罪!”


    “哎~”皇帝竟不見怒色,相反,扶著他的手道:“起來!父子之間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豈不生分?”


    父子?


    記憶裏,父皇好似隻對蕭淮北這般說過?


    敦王緩緩抬首看著一臉慈愛的皇帝,一時竟覺有道暖流縈繞心頭,敦王恍惚起身後,皇帝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今日才發現,原來朕的小七長這麽大了。”


    皇帝的手掌大而有力,重重一落,宛若將萬千希望落在了他的肩上。


    敦王一時竟有些五味雜陳。


    皇帝又是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以示寬慰:“那年春闈狩獵,別人打回來的都是山羊、兔子、大雁等一些小獸,隻有你,打回來了一頭棕熊,朕當時還在想,你是哪裏來的勇氣?如今一看啊,分明是朕的小七天資偉岸呐。”


    敦王神色詫異,此事以過去七八年光景了,而當時皇帝也未曾過多褒獎,敦王還因此失落了一段時日:“父皇竟還記得?”


    “怎會不記得?”皇帝聲音定定道:“你回來時啊,那尾巴都快翹上天了!朕為了煞你的銳氣,也隻賞賜了你一把彎弓!事後,你可有精益你的箭術啊?”


    敦王臉上浮出羞愧笑意,喃喃道:“原來父皇是故意磨煉兒臣。”


    皇帝似是沒聽到般:“什麽?”


    敦王堪堪回過神來,喃喃複述道:“兒臣隻是沒想到,父皇竟還記得。”


    皇帝鄭重道:“你是眾皇子裏最像朕的!朕就算想忽視你,朕也做不到啊。”


    敦王愣了愣,脫口道:“父皇真這樣想?”


    皇帝定定看著他。


    敦王自覺失言,再次跪地請罪:“兒臣言語有失,還請父皇責罰!”


    皇帝這次並未攙扶,反倒是冷哼一聲,一甩廣袖背手而立,嚴厲道:“朕剛剛怎麽告訴你的!你我父子,動輒跪地請罪豈不失了父子情分!過來!朕有些話要交待給你!”


    敦王速速起身追上……


    離開禦書房後,敦王感覺自己的腳好似踩在了棉花上,飄飄忽忽的,落不到實處。


    卻不是驚懼所致,而是喜悅。


    從小到大,父皇對他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他曾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誇讚,夜以繼日的學習騎射、背書習字,明明事事都比太子出挑,可到頭來,哪怕一句輕飄飄的誇讚都那麽少。


    他為此失意過,也為此傷懷過,尤其在父皇冊立五哥為太子那日,他真恨不得將太子碎屍萬段!


    憑什麽?就憑他養在皇後名下?


    他的不甘,引來了母妃的注意,母妃吞吞吐吐的訴說起了一件舊事;他這才明白,原來父皇不喜歡自己的原因,竟是因為他並非皇帝親生?而他的父親,竟然是皇帝的弟弟,瑞王叔!


    回憶起父皇那麽多年的偏待,敦王對此深信不疑!


    可今日他才明白!原來父皇那麽多年的冷落,竟然都是考驗自己!


    原來,父皇一直都在默默關注他!甚至連他這些年生了幾場病、招過幾次太醫、喜歡吃什麽、喝什麽……細枝末節無一不明!


    試問,若非親生父親,他豈會這般細致的關注自己?


    那麽母妃口中‘瑞王叔’都做了什麽?對他不聞不問,不冷不熱!每次找他,不是要借他的手在朝廷埋下自己的爪牙,就是利用他鏟除異己!如今更試圖成為‘蕭淮北’?


    他明知蕭淮北是父皇最愛的女人所生,卻要成為他?


    敦王越想越覺得可疑。


    恰逢此時,惠雲突然出現:“敦王殿下,娘娘有請。”


    敦王神色一肅,母妃喚他?定又是追問那幾個江湖道士何時入京之事!


    敦王有時真的搞不懂,母妃這些年到底想些什麽,明明他才是她的兒子,明明他才是最有可能繼承大統之人,她卻總是圍著瑞王叔打轉!


    因太後的緣故,父皇一直厭棄鬼力亂神之說!她和瑞王叔倒是好盤算,為了重回年輕,竟在後宮偷偷搞起了這些!全然不顧被父皇發現後,他該如何自處?


    瑞王叔真是他的父親嗎?


    敦王一聲輕哼:“煩姑姑┠稿轉述一聲,兒臣有要務要忙,今日就不去給母妃請安了!”


    惠雲愣住,還欲再勸,敦王已一走了之。


    …


    禦書房內,皇帝神色冷戾的扯了最後一頁敦王的診籍扔入火盆,才接過幸雲提過來的帕子,將手反複擦的仔仔細細。


    這時,常公公急速步入殿內,躬身道:“果如陛下推斷那般,敦王殿下並未隨惠雲回坤月宮。”


    皇帝冷嗤一聲:“哪是朕的推斷?不過是這野種隨風倒的性子,隨了那孽障罷了!”


    常公公不敢接話,見皇帝擦手擦的差不多了,急忙試圖接過,哪知皇帝極其嫌惡的將帕子扔進了火盆裏。


    “若不是當年那孽障失蹤的過於蹊蹺,朕也不會留著皇貴妃母子到現在!這陰溝的老鼠不好抓,朕自然要留著誘餌勾著他!朕隻是沒有想到,十八年過去了,這孽障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常公公笑著呐呐應是:“陛下英明神武,早在十八年前就推斷到瑞王來日會借助敦王之力造勢!這才來個將計就計,如此深謀遠慮,奴才真是望塵莫及!這瑞王若是想從您手上翻出花樣來,怕是要還修煉個幾百年呐?”


    皇帝愣愣看他一眼,忽而一抬腿照著他的屁股來了一腳:“話這麽多,顯得你會拍馬屁是不是?”


    常公公訕訕賠笑,輕輕自扇了自己兩巴掌:“奴才失言。”


    皇帝冷哼一聲,一甩廣袖坐上了龍椅,端起茶杯刮了刮上頭的茶沫:“那丫頭如何了?”


    幸雲道:“陛下放心,奴婢派人緊盯著坤月宮,一時三刻,生不出什麽亂子的。”


    皇帝這才飲了口茶,落盞之時,聲音清脆,皇帝歎息一聲:“風雨欲來,多警著神吧。”


    兩人齊應:“是。”


    …


    自打知道宋朵朵會忽悠後,皇貴妃就將伺候的宮人扯了,惹的宋朵朵隻能百無聊賴的躺在榻上,揉著圓滾滾的小肚腩喃喃自語。


    “菜菜,你說我家那傻狗在幹什麽呢?咋還不來救我呢?”


    地牢安靜的很,就連一直‘嗚嗚嗚’的宋王氏都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宋朵朵歎了口氣,不過一會兒,地牢的門鎖開了,來人背光走來,宋朵朵愣了一下,旋即撐坐起身:“皇貴妃?您今日怎有興致蒞臨寒舍啊?”


    皇貴妃橫她一眼,這丫頭隻在被關閉當天漏出恐懼之色,時至今日,竟安然的如┳〗了自家的後花園,委實可惡!


    “本宮今日來,是有個好消息要┠惴窒懟!


    皇貴妃笑的妖媚,言此,故作停頓,後幽幽道:“肅王因全城尋找你的下落,擾的京城百姓不安,被百官聯名彈劾上奏,陛下盛怒,今日一早,已將他打入大牢了。”


    宋朵朵愣怔片刻,忽而起身嗬道:“不可能!”


    皇貴妃微微笑道:“本宮也沒想到這肅王會這麽蠢……”


    宋朵朵神色巨變,嗬道:“你男人才蠢呢!天下最蠢!你兒子也蠢,你也蠢,你們一家三蠢盛景,蠢滿人間、滿麵蠢風!”說著,拎起枕頭就衝著皇貴妃砸去:“拿著姑奶奶的枕頭去做你的一場蠢夢去吧!蠢老娘們兒!”


    第120章


    五月底是皇帝的萬壽節,王公百官入京朝賀,一時間京城貴胄雲集,熱鬧非凡。


    可惜被關在地下的宋朵朵無緣一見,自那次罵了皇貴妃後,她愈發報複性的往金絲籠裏送美食,還一水的葷腥,惹的宋朵朵深度懷疑,皇貴妃愛她愛的深沉,關她,隻是想和她玩囚禁遊戲。


    地下的空氣濕潤陰冷又靜的詭異,幾步大的空間和屋內壓迫人神經的裝飾,住的久了,會產生造成嚴重的心理陰影。


    開始宋王氏還會和宋朵朵吵上兩句,後麵的日子裏,兩人的目光一個比一個呆滯,地下除了兩人的呼吸聲,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宋王氏,時至今日,你可曾為你做過之事愧疚過?”


    畢竟兩年前,若不是她為了那三十兩的衝喜錢,‘宋朵朵’也不會絕望跳河。


    宋王氏蔫蔫的轉過頭來,呆滯的目光裏閃過一絲哀淒,不過也隻是轉瞬即逝:“哼!我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孽!才攤上你這麽一個孽障!”


    宋朵朵發現,無論自己以什麽角度打開對話方式,對方都能做到答非所問!


    這點,從兩年開始,就未曾變過。


    被囚禁這些時日,她不止一次的追溯往昔,回憶起曾經的朵朵的是多麽孝順懂事,如何用一雙小手無緣無悔的養活著她這條有手有腳的米蟲!可最後,被宋朵朵這個妖孽盯上後,一切都變了!


    她甚至腦補出,宋朵朵是個水鬼,故意將‘宋朵朵’扯下冰河,隻為借屍還魂!隻怪她早沒有發現,如今竟連累的他們王家,家破人亡!他們家所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是因為宋朵朵!她恨不得抽她的勁,扒她的皮!


    她似乎永遠都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處,總能將不幸的生活合理化的歸結到他人身上,包括她口中的‘宋郎’也是個殺千刀的,竟然舍得拋下她孤兒寡母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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