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苑在一旁著急,給她遞水,拍背,又把豬肘拿得遠遠地。


    葉蓉擺擺手。


    阿苑著急,就要跑出門去找顧華庭,葉蓉一把拉住她,“別去。”


    “別去找他,扶我躺下。”


    阿苑把葉蓉扶到床上,葉蓉慢慢躺下,喝了溫水,才覺得好些。


    這幾日路上雖累,但今日明明精神好了不少,也不能突然聞到肉腥味就想吐。葉蓉心下有個猜測,她記得聽父親說過,母親懷她有孕時,吃什麽吐什麽,更聞不了肉腥,整個人瘦了不少,父親為了母親,千裏迢迢讓人從外麵找來酸梅吃,母親期間隻吃過少許的肉,還要聞不出肉味。


    自己現在也是吃不了肉,葉蓉怔然,摸著尚且平坦的小腹,想到昨日顧華庭也是這麽小心翼翼地待她,夜裏睡著,溫熱的大掌還貼在上麵。說什麽怕她勞累,可他在這事上何時顧忌過自己的感受?隻要他興起,自己就要任他予取予求。


    明明她一直在喝避子湯,葉蓉疑惑,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她眼睛出神,突然怔住,難道是那日在寺廟裏她出走之時?可那日他明明沒有進行下去,又怎麽會有孕?


    “這件事,不要告訴顧華庭。”葉蓉手下攥緊被角,眼睛怔仲,一時揚聲,“聽到了嗎!”


    阿苑從未見到女郎這麽動怒,自她服侍她快十日,女郎待她始終都是溫和寬厚,像是沒脾氣一樣,如此盛怒,倒有幾分像顧公子。


    因自幼父母雙亡,阿苑被顧公子帶回府做灑掃的丫頭,那夜公子匆匆回來,手上帶血,讓她跟著去雍城。


    阿苑到城外才知,公子讓她來,就是要服侍東院的十姨娘葉蓉。她多少還是有點錯愕,用手比劃一會兒,言明自己是要來服侍她。


    那時葉蓉身上包裹著一件大氅,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肩頭,有幾分淩亂。聽到動靜,才回頭看她,因笑意彎起眉眼,而阿苑看著她笑,反而覺得這笑帶著苦澀,如風中浮萍,讓人憐惜。


    “給我拿件衣裳來。”她道。


    阿苑這才發現,她雖披著大氅,卻雙肩裸露,再往下對襟的衣領空空,裏麵竟是未著寸縷。


    葉蓉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反而掀起車簾,看著外麵漸行漸遠的路,愁絲上眉頭,給她增添憂鬱的美感。


    阿苑回神,點頭保證,“阿苑絕對不會讓公子知道。”


    葉蓉這才鬆口氣,又道“這紅燒豬肘我是無福消受了,你若不嫌棄,不若替我吃了它。”


    一整塊紅燒豬肘被阿苑吃了一半。


    晚上用過晚飯,顧華庭進來,臉上掛笑,“聽說你今日胃口好,一個吃了大半個豬肘子。”


    葉蓉笑著彎起眼回看他,一瞬間,仿似回到那個小院子,在她的屋裏,與她行歡時,她也是這般看著他。


    這幾日,都不見她笑過,今日倒是見她笑了。


    顧華庭脫下外衣扔在案上,脫靴躺在她身邊,把人摟在懷裏,唇角自然揚起,“讓你吃個豬肘子,這麽高興?”


    葉蓉靠著他,腦袋蹭了蹭他下頜,抱著他的腰,嬌聲,“公子,你想不想…”


    她話沒說完,顧華庭已明了她的意思。在這事上向來是他主動,難得她也想要一次,若是在往常也就罷了,可是現在她有孕,顧華庭自然不能由著她,按住她向下伸去的手,嗓音沉啞,“你不舒服,別亂動。”


    葉蓉心裏涼了下,現在七八分的懷疑變成了十分,所以她確實有孕了。


    斂下心神,女郎彎起眼,似是羞澀,雙頰緋紅,如貓兒般柔順地貼在他懷裏,溫聲細語,“奴婢自知公子一心待奴婢好,奴婢想明白了,以後奴婢就是您的人,一輩子跟著您。”


    顧華庭垂眸看她,眼睛出神,她今日這張小嘴如吃了蜜一般,這般會說話。而他聽著,卻心下熨燙,就像一雙溫柔的手在心頭撫慰,讓他不自覺安下心。從前是他自欺欺人,這種安心的感覺隻有在她身邊,他才會感覺到。


    他沒去想為何一夜之間她對他的態度變化這麽大,也不願多想,隻要人還在他這,量她也逃不出去。葉蓉跟了他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性,他若敗,就一定會敗在他的自大驕矜,一向專橫跋扈上。


    顧華庭吻著她的眼,一時歡愉,情濃時,他喘息道“蓉兒,跟我,我定不會虧了你。”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葉蓉眼底冰涼,無半分的動情之色。風流浪蕩如顧六公子,即使現在哄著她,對她好似情比金堅,能說出的承諾也不過是定不會虧了自己。


    他身邊女人從未斷過,焉知沒與其他人說過。葉蓉冷哼,這種承諾,她向來不稀罕。


    在梧州待了小半月,葉蓉嘔吐得越加厲害,在屋裏憋悶,顧華庭又不許她出去。隻得坐在床頭翻書,她起身到案上拿起筆,想給曦蕊去信,問問府中近況。


    起筆又落下,她現在是已死之人,若被發現,曦蕊她們定會受她所累。


    葉蓉思來想去,終究是沒再動筆。


    阿苑每日給她按時送藥,起初她想讓阿苑幫自己瞞著,她好將湯藥偷偷倒出去,阿苑別處聽她,這件事執拗,是如何都說不動。


    後來,竟是每日都是顧華庭來監督她吃藥。葉蓉以為是阿苑說漏嘴,被他發覺,再三試探下,她放下心,顧華庭還不知此事。


    葉蓉端著藥碗,喝了下去。覺出味道和以前不一樣,她疑惑,“今日的湯藥怎麽發甜?”


    顧華庭俯身吻掉她嘴邊殘餘的藥漬,“知你怕苦,我讓郎中換了方子。”


    葉蓉心裏暗暗鄙夷他,連女人的安胎藥都吃得下去,怕是他怕苦,才換的方子。


    “公子不去雍城嗎?”葉蓉問他。


    顧華庭道“先不去了,我徐州有幾處莊子,過幾日日帶你回徐州。”


    這其中不止是因為她,南平王前幾日離開雍城南下,似乎是在找什麽人,既然南平王不在雍城,他也沒有北上的必要。隻是葉蓉胎像不穩,還不能過度勞累,尤其是坐馬車,於她而言太過艱難。自己可以不眠不休幾日回徐州,帶著她就要走幾個時辰停下歇歇,若是在途中受了風寒則更加嚴重。


    李郎中再來給葉蓉診脈,葉蓉似是狐疑地問他,“先生,如今我已在梧州停留半月,這嘔吐之症怎麽還不見好?”


    聽此,李郎中下意識看了坐在床邊的男人一眼,收到他的眼色,李郎中收回手,“女郎身子羸弱,我不敢開太過烈性的藥物,隻能慢慢養著,再養些日子才好。”


    顧華庭起身給她掖好被角,“李郎中是梧州有名的醫者,他的話自然沒錯。”


    葉蓉心中鄙夷他這一番花言巧語,麵上不顯,微微點頭,“麻煩先生了。”


    診完脈,李郎中說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話,隨著崔禹出去。依舊是到了上次來的那間屋子,李郎中神色凝重,“公子,這位女郎腹中的胎兒怕是保不住一月了。”


    顧華庭沉著臉坐在靠窗的太師椅上,望著客棧樓下的熙熙攘攘,顯出幾分頹唐之色,額間眉心突突地跳,他手裏拿著那杯茶盞,稍稍用力,手臂青筋暴起,“啪”地一聲,茶盞竟生生碎裂。


    “前幾日你不是還說有法子嗎?怎麽現在又說保不住一月了?”他沉聲,沒了在隔間對葉蓉的輕柔,反而帶著十足的戾氣,他向來都不是什麽好人,葉蓉說得對,他就是一個混賬。這麽多年都過來,現在也不介意在混賬一回。


    “你名李凡,師出雲中山門下,家中有妻室,還有兩子,一子弱冠,另一子尚且總角…”


    他每說一句,李郎中心沉了一分,直到他說完,“梧州雖不是我的地界,但我顧華庭什麽都沒有,唯有銀子多的是,暗中賄賂,讓他給你定個什麽罪名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郎中不禁哀怨,怎麽惹上這麽一個煞星。他噗通雙腿跪在地上,求饒道,“公子饒過我一家老小吧,我著實沒法子了,您若是不信我確實無能為力,即便尋禁天下醫者,也救不了女郎腹中的胎兒!若是要強留這個孩子,那這個女郎最後也會因此送命啊!”


    “我聽說你們雲中山除了治病救人的醫者,還有一種咒術,可使人無病無災,起死回生。”顧華庭在他當年入京之時,就聽過雲中山山者的名號,可救百病。太子大病,就是尋得雲中山山者才起死回生。


    雲中山還有一位弟子與他交好已久,隻是那時家中出事,他又身負命案,對此並無興趣。但他雖然沒有興趣,可命運偏偏會捉弄他。


    李郎中一聽,他竟然連雲中山山者都知道,不禁心下訝異。然這咒術也是禁術,使用者必造反噬,嚴重則會有性命之憂,李郎中哪肯為了他賠上性命,當即哭道,“公子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咒術隻有祖師爺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才會使,我等旁人哪會這等秘術。”


    顧華庭冷笑,“李凡,當初你為何被逐出師門,淪落到梧州為醫,不就是因為偷學這咒術了嗎?”


    “你當我是蠢的,才會一直抓著你不放?”


    李凡大驚,猛地抬頭看他,“公子是如何知曉?”


    顧華庭不語,雲中山的事,他豈止知道這些,當年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他不想提,更不想記起,如今他隻想保下蓉兒腹中的孩子。


    顧華庭雖風流,卻從不允許別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縱使當初寵愛婉秀,他也在暗中給她用藥。所以他雖然後院有六個姨娘,卻沒有一個子嗣。


    當年他從外麵買回來的歌女竟然說懷了他的孩子,簡直是荒謬至極,再三調查之下,顧華庭才知她早就和那個救她落水的下人珠胎暗結。他震怒,下令把她賣到勾欄院,伺候最低等的下人,而那個與她私通的下人則被亂棍打死。


    正是因為他知道被女人耍弄個中滋味,才斷了葉蓉的藥,這也並非是他一時興起,而是那時候他想,若是顧老爺子知道他的女人懷著自己的孩子如何?他就想看他氣得發青的臉色,方覺解恨。但現在想來,或許,那時他就已經開始存了私心,想要一個他們的孩子,隻是他醒悟的太晚。


    “你做還是不做?”顧華庭冷聲問他。


    李郎中顫顫巍巍地擦著滿頭的汗,哀歎一聲,“公子,不是我不願意救這位女郎,而實在是因為這咒術我學藝不精,隻有三成的把握。更何況您應該也知道咒術的反噬,不想到最後這若人沒救下來,我的命也就交代在這了。”


    “無妨,”顧華庭站起身,看著客棧樓下回來的阿苑,手上提了一堆的果子,他笑了一下,想必都是她愛吃的。他接著道“我來做反噬者。”


    左右這反噬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中山咒術向來施咒者和反噬者都是一人,李凡也是第一次知曉,這二者還能分開來做。


    施咒者要在病者身上拉下一根紅線,以吊命,再把自己身上的蓄力全部傳給病者,反之病者的傷痛病症之感就會源源不斷到施咒者身上,此稱為反噬。


    李凡年過五十,著實受不了反噬之力,如今竟有人說可以二者分開施術,實屬為奇事,李凡不禁多看了這位年輕英武的郎君兩眼。


    他負手站在窗前,身姿挺拔,眉眼鋒利,如出鞘的利刃。與初見他那日別無二致,一身織錦的雲紋鎏金華袍,腰配羊脂玉環,紫冠束發,金貴無比。


    顧家的盛名李凡久居梧州並不知曉,前幾日才打探出原來顧家坐守徐州,是為江南首富,顧家六郎君顧華庭更是年紀輕輕就執掌大半個顧家,如此金貴的裝束,迫人的氣場也就不足為奇。


    周身迫人的氣勢壓得李凡直不起身,讓他不得不為麵前這個男人低頭。


    商定好之後,李凡請求回家再鑽研幾日,細細研究透之後再來施術。


    顧華庭點頭,派了兩個人跟他一起回去。一是方便來往,二更是防止他出逃。


    人都走後,顧華庭並未立刻離開,依舊站在原地,眼睛望向窗外,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在窗楞上,道“她午時用飯了嗎?”


    這一場話崔禹聽得雲裏霧裏,不知道公子說的雲中山是什麽地方,但有一點他還是聽懂了,若事敗,公子則會有性命之憂。


    崔禹回神,“葉姑娘說想吃甜的,阿苑就去福記樓買了糕點。”


    顧華庭似是並不在乎方才的事,還如往常一般,微微一笑,“讓阿苑少買點,我記得她總愛牙疼。”


    第31章 兩相願


    “老婆子你快走要關城門啦!”


    “官爺, 等等!”暮合時分,城門即將關閉,兩名老者競相扶持, 亦步亦趨地進來, 後麵跟著一個頭戴冪籬,白紗遮麵妙齡的女郎。


    “官爺, 這是我們的文書。”老者麻衣舊衫,兩鬢斑白, 從袖子裏哆哆嗦嗦掏出兩張薄薄的契紙來。


    大魏建朝多年,一直實行戶籍製, 沒有戶籍者則無法出入他城。


    守城人對著戶籍看了兩眼,指了指旁邊覆紗的女郎, “你的呢?”


    女郎微笑著斂聲, 把衣袖中的契紙拿出來遞過去,道“官爺。”


    守城人看了兩眼,因著契紙上還有本人相貌要進行比對, 他道“把麵紗摘下來。”


    女郎猶豫,旁邊老者連聲道“呦,使不得, 使不得啊官爺,這可使不得, 我家小女得了瘧病,是要染人的啊,萬不可摘了麵紗。”


    守城人聽此向後退了一步, 不耐煩地揮揮手,仿佛是怕沾染到一般,“快走, 快走。”


    入了城,女郎與兩人作別。


    婦人關切道“姑娘你一人出來尋親可萬要小心,切不可再遇到上次的惡徒了。”


    女郎點頭,在此作別。


    回身時,她目光一瞬冷凝下來,顯出幾分惡毒。


    找家客棧安頓,她坐在妝鏡前慢慢摘下麵紗,銅鏡中映出的人,正是昔日西院得寵的婉秀姨娘。而她那張臉不複往日的清秀,此時大半都是猙獰醜陋的傷疤,像是被刀割出,蜿蜿蜒蜒,爬到額頂,醜陋至極。


    她伸手摸著上麵的溝壑,自離開徐州後,她孤身一人,雖有顧華庭給的財物,但她一個弱女子,哪裏能守得住,不久就被逃難的難民搶了去。而她這副身子,也被那些流氓地痞搶占了不知多少次。其中一人的夫人竟還找上她,趁她沉睡之時,用刀刮花了這張臉,幸有方才那兩位老者庇護,又無意間打聽到顧家六郎在梧州,才隨那兩位老者過來。


    起初她離開徐州時看到和葉蓉長得頗為相像的女子,她好心給他們指路到徐州顧府,有了那張和葉蓉相似至極的臉,她就不信多情如顧華庭,看膩了葉蓉,不會對另一個人見色起意,想不到還是沒能動搖那個女人在他心裏的地位。


    婉秀自然不會這麽輕易放棄,她明明是顧華庭最寵愛的女人,都是葉蓉毀了自己的一切,她就是要葉蓉為此付出代價。婉秀對著妝鏡,臉慢慢變得陰沉,那猙獰的傷疤更顯得可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搶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情係若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情係若癡並收藏搶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