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府的大門被砸的粉碎,府內早已被洗劫一空,地上還橫躺著數個小廝的屍體,葉聲不敢停下腳步,她先是跑進了正廳,然後又去了左老爺的寢屋,都沒有看到人,便急匆匆的轉身奔向了自己的院落。


    葉聲進去時,看到左老爺如磐石般坐在屋門口的青石板上,嵐風和小紅護在左老爺身前。


    “葉聲!你怎麽才回來啊!”


    槐樹下,小土地和小鯉魚焦急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小鯉魚一雙魚眼哭腫成兩倍大,小土地也眼角通紅,手中的杖子顫顫巍巍。


    葉聲亦步亦趨的上前,她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小小的院落,已經被那些騎馬的人團團圍住,水泄不通,葉聲穿過這些人,走到左老爺麵前,跪在地上看著有幾分狼狽卻神色堅毅的左老爺,口中木訥道:“爹,爹你沒事吧?”


    左老爺聽不到葉聲的話,卻抬起眼看著周身那些騎著戰馬的人,眼神哀痛,長聲歎道:“兵匪當道,燒殺搶奪,良民百姓賤如螻蟻,這國,要亡啊。”


    那些士兵卻聞言都揚聲大笑,其中一人說道:“怪就怪你們洛州城的百姓不識趣,好好的日子不過,膽敢窩藏那個人,得罪了宮裏的大人,自然是死路一條。”


    左老爺充耳不聞,仍是坐在地上巍然不動道:“要殺要剮隨你們,隻有這間屋子你們糟蹋不得,若想進去,也得踏著我的屍體進。”


    嵐風著急的回頭:“老爺,您快走。”


    “走?今日誰都別想走。”那名士兵翻身從馬上下來,手中的刀便揮向了左老爺。


    葉聲下意識的便擋在前麵,可刀身穿過她如空氣般的身軀,朝著左老爺的麵門而去。


    嵐風踏步上前,雙手夾住刀刃,額間冒汗,咬牙道:“老爺,快走!”


    士兵刀刃一轉,再次揮起落下,輕而易舉的砍斷了嵐風的一條臂膀,鮮血橫流。


    “嵐風!”


    葉聲撲上前,慌張的看著他的傷口,嵐風已是麵無血色,捂住傷勢躺倒在地。


    跪在左老爺身旁的小紅見狀,膝行上前,哽咽著磕頭道:“兵老爺們,求求你們饒了我家老爺一命吧,我的命給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家老爺。”


    “我要你這賤婢的命有何用?將她拖下去,隨你們享用吧。”


    那士兵眼中不屑,他身後的幾人聞言,臉上掛著猥瑣的笑意,伸手便朝小紅抓去。


    葉聲顫著聲音道:“你們要幹什麽?小紅!”


    小紅滿臉絕望的被人粗暴拖走,在院中角落裏被幾人一同施暴,那名士兵仿若未聞,還上前得意笑道:“這個老家夥的命,就交給我吧。”


    左老爺紋絲不動,沒有哪一刻令他如現下這般心如古井,波瀾不驚,亦對生死不懼。


    葉聲卻雙眼通紅,站起身來,顫抖的雙手凝聚起全身的法力:“你敢碰我爹一下,我就要你們這些凡人償命!”


    她手中強勁的法力甚至有些失控,讓院落中都無故起了一道強勁的風,吹迷了眾人的眼。


    小土地和小鯉魚立即衝上前,一左一右的攔在葉聲麵前,驚懼道:“葉聲,不能對凡人施法!你會一輩子無法飛升的!”


    小土地和小鯉魚兩人聯手,用了所有法力壓製住了葉聲手中的動作。


    葉聲赤紅著眼:“若是連我爹都保護不了,我飛升上界還有什麽用!”


    “荒唐啊葉聲!”小土地拚勁全力的製止她道:“左老爺是凡人,他會不斷投入輪回,有無數個生生世世,可你呢?你沒有第二次生命,如果魯莽行事,你這一生便毀了!”


    小鯉魚亦試圖罵醒她:“你做了幾年凡人,便將自己也當成了凡人,愚不愚蠢?!你不過是個法力微弱的小妖仙,根本沒有資格幹涉凡間之事,你快醒醒吧!”


    葉聲聞言身子頓了片刻,她憤怒又迷茫,但僅僅是這片刻猶豫的時間,眼前便有一道劍影閃過,那柄冷硬的劍無聲穿過葉聲、小土地和小鯉魚的身子,刺進了左老爺的胸膛,亦貫穿了他的全身。


    左老爺胖胖的身子晃了三晃,圓圓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懼意,反而得到了一絲釋然,他口中滲血,卻帶著笑意,左老爺回想自己這一生,他失敗過,落魄過,悲痛欲絕過;亦暢意過,深愛過,功成名立過,此生已再無遺憾。


    “丫頭,爹終於能去找你和你娘了。”


    轟的一聲,左老爺的身體躺倒在地,血流成河。


    “爹……”


    葉聲跪倒在地,爬了過去,不敢置信的看著地上的左老爺,她雙手捂著左老爺的傷口試圖止血,可仙身卻觸碰不到凡人,那汩汩而下的鮮血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爹、爹你醒醒啊……”


    葉聲雙眼模糊,眼淚大顆大顆的從臉頰滑落,卻連淚水都沾染不到左老爺身上,透過了左老爺僵硬的身體,砸落在地麵,迸濺出水花。


    小土地和小鯉魚也坐在地上捂著臉嗚咽了起來。


    這時背後那些殺人的士兵突然起了紛亂,從外麵跑來的一個士兵喊道:“他來了他來了!在外麵殺紅了眼!”


    洛州城內,已經化身為修羅地獄。


    融離一身白衣染血,左手執刀,右手持劍,一路走來,看到騎兵便殺,而那些騎兵們也都集結於街上,如臨大敵一般,嚴陣以待的麵對融離,騎兵頭目喊道:“殺了他!大人重重有賞!”


    所有騎兵大吼一聲,縱馬上前將融離圍住。


    融離眸中古井無波,紅色的血絲彌漫在那雙星河美目之中,他長身而立,便以一己之力,迎上千人。


    洛州城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血霧,南河之上,那個曾經賽龍舟放花燈的清澈河麵,漂浮了一層屍體與斷肢,河水被染成了猩紅色,昏暗的日光再也照不見河底。


    百姓們信奉的那位河神,若真的存在,他看到了嗎?他難過嗎?


    極為諷刺,無人知曉。


    直至黃昏時分,刀光劍影之聲才逐漸消弭。


    融離站在千人屍堆前,一襲白衣已成血色,刀與劍柄都深深的陷進了雙手虎口之中。


    洛州城內,寂靜無聲,浮屍滿城。


    融離便站在熟悉的街道上,眸中怔然,久未動身。他忽然想起在覃山寺時,住持與他說過的話。


    “融離,你生來便是凶煞之命,一生注定孤寂,要經曆不知多少生離死別。但你不能認命,亦不可認命,你定然有能力改變如此荒唐的命數。”


    融離此刻迷茫了,這句話真的對嗎?他如果有能力改變,為何洛州城會變成今日這番模樣,為何他遇到的人,都在以各種方式離開人世,就好像他這一生是早已□□控安排好的,被千斤巨石碾在地上,沒有任何翻身的餘地。


    融離扔下手中的刀和劍,轉過身。


    葉聲此刻便站在他麵前,她看著融離近在咫尺的容顏,是從未有過的心如止水,這個曾令她執著又朝思暮想的人,曾讓她用盡渾身解數也想挽留的人,甚至連做夢都妄想得到的人,現下這一刻起,通通釋然了。


    “是我錯了,那一日,我不該將你帶回左府。”


    葉聲看著他,靜靜的敘說著:“你是天上遙不可及的九嬰神君,於凡間亦是我看不透的凡身。而我一個小小妖仙,卻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心中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所有人都在勸我不要與你接觸過多,可我不聽,我總以為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的人,想追逐你,想看你高興,想讓你喜歡我哪怕一點點。若是我知道有這一日,我不會執迷不反,最終釀下大禍。”


    “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錯。從今往後,我將再不敢有絲毫僭越之心,避而遠之,恭而敬之。”


    葉聲緩步上前,伸手拽下了融離腰間的羊脂玉佩,將其狠狠的砸在地上,碎成玉屑。


    融離微微垂首,他隻覺方才一陣風過,撩起了衣擺,亦將腰間的玉佩吹落在地,瞬息間,支離破碎。


    融離彎下身子,拾起碎玉,朝著左府的方向走去。


    當他踏入熟悉的竹院時,愣住了,那幾株去年種下的桃樹苗,此時已經結了果子,融離踏步上前,下意識的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粉嫩的果實,心底熨燙。


    是軟的。


    第39章 飛升   五陵神殿是什麽?


    融離從記事起, 便生活在覃山寺。


    住持教他習字,與他講佛,抄寫般若心經, 傳授他佛渡眾生之理。


    “生我養我,害我棄我之人, 佛渡嗎?”


    住持怔愣, 良久才看著幼時的融離, 問道:“你知道有人害你,將你棄於寺中?”


    融離點頭, 指著自己的臉:“凶煞, 惡鬼。”


    住持那時便知道, 眼前的幼童,不是普通的幼童,過於聰慧機敏,也過於涼薄淡漠。


    一切的起源要追溯到融離出生時,宮裏出現無端禍亂, 一夜間莫名病死數十人,國師卜算國運才知,有凶煞降臨, 且是未出繈褓的皇子, 此言論一出,後宮人心惶惶, 貴妃為保身份地位,連夜將融離送至宮外,棄在覃山寺門口,然不久後,貴妃鬱結身亡, 與此事相關的人亦紛紛陪葬。


    凶煞惡鬼的傳聞便在宮中傳開,不乏有人借助此言論,將髒水潑在融離身上,亦有人欲將他除之而後快。


    前有覃山寺一夕湮滅,後有洛州城慘遭屠城。


    是命運使然?還是人心不古?


    到底是凶煞之命作祟,還是人為禍亂致使,已是無從分辨,但唯一的目的,不過是坐實他惡鬼凶煞的身份,加以屠戮殺人罷了。


    ※


    十年後,昆侖山腳下的一處山林中,小土地正在地上費勁的用杖子刨坑兒。


    小鯉魚在一旁打滾笑道:“你挖了幾天,怎麽還沒挖好?”


    小土地聞言氣的扔下杖子,坐在地上抹汗,指責道:“還敢說風涼話,要不是因為你現在太胖,我和葉聲至於輪番上陣幫你挖水池嗎!”


    “我可沒胖!我隻是一不小心變大了一點。”


    小鯉魚反駁,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現在的她屬實不小,一下變成了大鯉魚,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每日都在刻苦修煉化形之術,可不知哪出了錯,形沒化出來,體型倒是暴增,可愁死小鯉魚了。


    不光她愁,葉聲和小土地也愁,這近一丈的魚身,得挖出一片大河塘才能放得下她。


    這時葉聲從遠處飛奔而來,手裏抱著鐵鍁道:“來了來了,我從城裏買的工具。”


    小土地如見救星,趕緊接過手來兩人一同埋頭苦幹。幾個時辰後,終於開拓了一片大水池,葉聲抬手施法,將坑裏蓄滿清水,抹了把汗,總算大功告成。


    小鯉魚開心的蹦了進去,一頓酣暢淋漓的遊動:“真好真好,幸虧有葉聲,你可要多陪陪我和小土地啊。”


    小土地見她還念叨這句話,十分無奈:“都陪你兩年了,葉聲若再不去天界複命,錯過了分配的好時機怎麽辦?”


    十年前,葉聲帶著小土地和小鯉魚離開了洛州城,而槐樹爺爺因念舊不願離去,便與他們道了別,幾個小妖仙來到了昆侖山下蔥鬱的樹林裏,這裏也是葉聲出生的地方。


    這些年來,他們便在這裏潛心修煉,葉聲悟性和仙術雙雙突飛猛進,於兩年前成功飛升上界,但到現在都還沒去天界報道呢,她自己也不著急。


    除了小鯉魚和小土地,還有一個原因牽絆著她,便是山腳下的城鎮裏,有一個可愛的胖小子。


    葉聲坐在地上,吃著從城中買的烤肉說道:“我爹今天又挨揍了,你們說他怎麽天天挨揍,比我那會還慘。”


    小土地聞言捧腹大笑:“誰讓他不好好念書,這回打的是哪?手板還是屁股?”


    葉聲嘖了一聲:“屁股,沒眼看啊。”


    小鯉魚也在水裏笑的翻水花,葉聲吃完拍拍手上的殘渣,滿足了口腹之欲,便趕忙起身說道:“我得去盯著他讀書,免得又挨打。”


    葉聲出了山林,進了城中的私塾,小土地湊熱鬧也跟了過來,兩人剛進去,便看到一個年僅八歲圓滾滾的小胖子,手中拿著樹枝,正賤兮兮的戳著池塘裏的魚,那幾條可憐的魚苗嚇的在小水池中慌不擇路的四處遊躥。


    葉聲見狀臉都黑了,走過去對他說道:“爹,你背完書了嗎?”


    小胖子自然聽不到,低頭玩的不亦樂乎,葉聲便捏了個法決,將他手中的樹枝折斷,小胖子一下就不高興了,扔掉手中斷裂的樹枝,轉身便走。


    葉聲還以為這招管用,他定乖乖回去念書了,誰想到小胖子是看上了一旁的楊樹,圓圓的眼睛滴溜溜的轉,二話不說便跳了上去,四肢並用往上爬,充分展現了一把靈活的胖子是怎麽爬樹的,爬上去之後還不老實,伸手就去掏鳥窩。


    葉聲頓時哭笑不得,又抬頭心急道:“你那麽胖站穩點,小心掉下來,哎呦我的爹啊,別去掏鳥窩了。”


    正說著,院外進來了一個麵目嚴肅的老頭,老頭一眼就看到了樹上玩的正歡的小胖子,氣的頭上青筋都繃緊了,從懷裏掏出戒尺便揚聲道:“胖虎!你這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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