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爺老神在在的瞥了她一眼,拽著胡須說道:“你竟也知道自己荒唐?哼,爹可都如實的跟你娘說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做出格事,到時候你娘泉下有知,都要被你氣的去夢裏揍你。”


    左葉葉嘿嘿一笑,知道左老爺這是嚇唬她呢,毫不在意道:“打嘛,打是親罵是愛,說明我娘愛我呀。”


    左老爺被她逗的合不攏嘴,笑得臉上的肉都在抖。


    左葉葉見狀,亦笑著握住了左老爺的手,對他眨眨眼道:“爹,往後你也要像現在這樣多笑笑。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我爹笑起來,那簡直年輕三十歲。”


    “胡說八道。”左老爺小圓眼一瞪:“你爹難不成是個十歲都不到的奶娃娃?”


    “呀,那不是返老還童,成精啦?”


    說著左葉葉便比劃了一個滑稽的鬼臉,吐著舌頭還要做鬥雞眼,成功讓左老爺破功,哈哈大笑。


    兩人在馬車內笑的前仰後合,連車夫都笑容滿麵的趕著馬車,一路回到了左府。


    當晚,左老爺照常陪著左葉葉用飯,飯桌上還聊得甚是開懷,戌時剛過,沐浴後的左葉葉便忽然覺得全身卸力,勉強撐著牆壁坐在了床榻上,她施展仙法,壓製住體內的不適,用最後一絲力氣喚來了小紅。


    小紅永遠也忘不了,當她推門而入,看到麵色蒼白,渾身顫抖如篩的左葉葉。


    她的小姐,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這一晚,左府燈火通明,所有人都不敢入睡,下人們守候在自家小姐的院落外,聚精會神的等候差遣,亦眼睜睜的看著從那屋中運出的一盆盆鮮血。


    然後子時,郎中背著藥箱無奈的從屋中走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步履蹣跚發絲淩亂的左老爺,他拽著郎中的衣擺一角,當著滿院的下人,轟然跪倒在地,眼眶通紅,苦苦哀求。


    郎中隻能擺著手,狠心的拉回衣衫,頭也不回的快速離去。


    左老爺怔怔的看著郎中消失的背影,良久,他才用手摸索著門框,費力的撐起身子。


    滴答、滴答,洛州城又下起小雨了。


    第33章 凶煞   畢生所遇之人皆死。


    四月五日寅時, 左葉葉身亡。


    左府大辦喪事,入眼皆是一片死寂,府內處處環繞著白坯布, 下人們亦身披麻衣,頭戴白帽。


    小紅手中拿著一疊白色的布條, 係在小姐院中的那棵老槐樹上, 每根樹枝上都係了兩三根, 還未發芽的槐樹上白布飄飄,一陣風過, 撩起的布條發出了微微的響動。


    係好最後一根, 小紅眼角不知不覺又紅了, 她口中喃喃道:“小姐,您不在了,老爺怎麽辦啊……”


    左老爺三日不吃不喝,守在左葉葉的靈堂前,不說話, 也不哭鬧,兩眼空洞發直。


    前來哀悼的人,見到左老爺這般, 都不忍相看。


    就這麽硬生生的扛著, 眼看左老爺麵容青白,嘴唇幹裂, 原本圓潤的身子瘦了一大圈,府內下人不落忍,上前勸說左老爺卻誰的話都不肯聽,管事的都怕小姐還未下葬,老爺又病臥在床, 急的焦頭爛額。


    而葉聲此時也滿目焦急,她就站在左老爺身旁,陪了他三日,在左老爺耳旁不斷說道:“爹,你就吃點東西吧,吃不下喝些水也行,這麽幹熬著,身體出了毛病怎麽辦?”


    葉聲的聲音如同看不見的空氣,無人能夠聽到,左老爺依舊守在靈堂前絲毫不動,眉眼都未曾變動一下。


    她用了各種辦法,左老爺都聽不見她的聲音,葉聲滿身疲憊的陪在左老爺身旁,第一次體會了什麽叫做人仙有別,若沒有凡身供她使用,連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小土地見狀,也於心不忍,給葉聲出主意道:“你別說了,說再多左老爺也聽不見,不如寫下來試試。”


    葉聲眼眸一亮,立即跑回自己的屋中,尋了紙筆,寥寥草草的寫了幾句話,然後疊好那張紙,放在床墊下麵,還故意挪動床榻引來了小紅。


    小紅聞聲進屋,以為是有賊人趁著府內辦喪前來偷東西,她紅著眼四處找人,還帶著哭腔喊道:“我家小姐屍首都還未下葬,便膽敢前來偷小姐的身前物,你死後是要挨千刀萬剮的,再不出來我便喊人了!”


    葉聲站在她麵前一陣扶額,她從前怎麽不知道小紅這麽能說會道,然後伸手又推了推床榻。


    小紅終於發現床榻被挪了一些位置,她立即上下翻找查探,察覺到無人在屋內後,便以為是床榻朽壞了,卻沒想到在床墊下麵,發現了一張紙,小紅驚喜萬分,捧著那薄薄的紙急慌慌的趕去了靈堂。


    “老爺老爺!這是小姐給老爺留的信!”


    小紅的話,可算是讓左老爺抬起了眼,他立即拿過那張紙,急切的攤開查看信中的內容。


    【爹,是不是又沒按時吃飯?女兒可都看著你呢,我現在十分生氣,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生活,好好賺錢,給女兒做個好榜樣,別想偷懶,我真的在看著你啊!】


    左老爺讀完信,看著上麵歪歪扭扭算不得好看的字,兩手微顫,忽的嗚咽出聲,淚如雨下。


    這是他女兒的字跡。


    小紅也眼睛通紅,管事的抹了抹眼淚,趕緊命人端膳食來,左老爺終於肯用飯了。


    “丫頭,爹都聽你的。”


    葉聲立在一旁,亦笑了:“我爹最棒了。”


    七日後,左葉葉的屍體下葬了。


    左老爺將愛女葬在了妻子的墓旁,而洛州城裏許多百姓也都跟隨著靈車一路到了城郊外的墓地。


    有嵐風、錢媽媽、春風樓的小廝們、猜燈謎的老板……竟然還有畫額攤的婆婆。


    一身腱子肉高又壯的嵐風,懷裏捧著一盤澄黃的魚肉,跪在左葉葉的墓前哭訴道:“小姐,都怪我沒有日日護在小姐身邊,如今連新研製的鬆鼠桂魚小姐都還未嚐過一口。”


    一旁春風樓的小廝也紛紛上前,葉聲甚至都認不清誰是誰了,隻聽那些小廝說道:“每次左府小姐前來,都會賞我們銀錢,就這麽一次次攢著,現在連娶老婆的本錢都有了,多虧了小姐的打賞。”


    錢媽媽也道:“小姐時常光顧我們春風樓,心眼又好,遇到什麽事都不發脾氣,樓裏上上下下幾十號人,近乎半數的都是靠著小姐的銀錢養活的。”


    猜燈謎的老板亦點頭惋惜道:“小姐心善,即便無甚學識,但性情豁達,開朗可愛,十分惹人喜愛。”


    “是啊,重陽節那日,小姐借了一點雄黃酒,卻給了老朽不少銀兩,老朽至今都記得。”畫額的老婆婆佝僂著背,如是說著。


    前來的百姓們,皆是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葉聲傻呆呆的站在人群後麵,小土地用杖子戳了戳她的胳膊,目瞪口呆道:“你什麽時候做了這麽多好事?”


    葉聲哭笑不得:“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而且,這能叫好事嗎……不過是她灑錢灑慣了,逢人便給銀兩,出門好辦事啊。


    用錢維係人脈一事隻能怪左老爺,全是他爹教的。


    而左老爺也未曾想到,自己女兒在洛州城中如此受人愛戴,心中不禁隱隱自豪了起來,亦為左葉葉感到驕傲,兩隻小圓眼不禁通紅。


    葉聲看在眼裏,默默歎氣:爹啊,這事真不必驕傲……


    左葉葉的葬禮便這般宏大的落下了帷幕,也令洛州城的百姓們倍感唏噓。


    葉聲和小土地回到了左府後院,小鯉魚正在池塘中歡騰的蹦跳著,一邊蹦還一邊自言自語:“這樣化形了嗎?那這樣能化形嗎?”


    小土地看著她麵露不解:“化形是術法,又不是蹦啊跳的就能化形。”


    小鯉魚一身疲憊,最後癱浮在水麵上,翻肚皮道:“我不行了,太累了。”


    葉聲坐在槐樹底下,不客氣的嘲笑道:“你以為是練鯉魚躍龍門嗎?”


    小鯉魚聞言一個翻身,不屑道:“那皆是傳言,龍門在哪都無人知曉。”


    “不不不,我祖爺爺說過,龍門是存在的。”小土地搖搖杖子,講解道:“不過自始至終,隻有萬萬年前的一隻鯉魚成功躍過龍門,化身為龍,翱翔於天地間,聽聞連天帝都敬其三分。”


    葉聲和小鯉魚麵麵相覷,全當沒聽見,畢竟這位祖爺爺知道的太多了,內容皆可疑。


    幾人正閑聊著,天上突然閃過一道微弱的流光,且這流光竟然直晃晃的奔著葉聲幾人前來。


    小鯉魚一雙魚眼都看直了,待那流光化作人形,赫然是一個十三四歲頂著鍋蓋頭的小正太。


    “伍寶!”葉聲驚呼一聲。


    小正太不是他人,正是司命星君手下的守燈小仙,當初便是他,失手打翻了屬於左葉葉的那盞掌命燈,然後才有了葉聲幫忙附身在左葉葉的身上,替其活了餘下的十幾年。


    “葉聲,多謝你幫我的忙啊。”伍寶掐算著日子,知道左葉葉的壽數到了盡頭,他憨笑著摸了摸脖子:“我往後定時刻注意,不敢再亂打翻掌命燈了。”


    “與我客氣什麽,你臉上怎麽了?”


    麵對葉聲的疑問,伍寶抹了抹臉,低頭一看,果然一片黢黑,他不在意道:“沒事沒事,整日看著那些數不盡的燈,被熏的。”


    葉聲看著伍寶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滑稽又好笑。


    說來她和伍寶早便相識了,兩人是同一片林子出生的,葉聲是桃子精,伍寶是蘑菇精,隻不過伍寶比葉聲悟性高了不少,便飛升上界了,被分配去了司命星君手下,做了守燈小仙。


    小土地和小鯉魚雖然並不熟識伍寶,但幾人很快便打成了一片,小土地還比較擔心的問道:“你偷偷下凡,不會被星君責罰嗎?”


    伍寶也學著他們,抱腿坐在槐樹下,搖搖頭道:“沒事的,司命星君閉關了,所以我才敢下凡。”


    “伍寶伍寶!”小鯉魚跳出池塘,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飛升上界的小仙,她十分激動,睜著一雙星星魚眼問道:“你見過彩雲仙子嗎?與她說過話嗎?”


    “沒有見過。”伍寶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微紅道:“我平日看不到什麽仙子,每日隻是看守掌命燈,但也沒有看好,給葉聲添了不少麻煩。”


    葉聲笑著直言道:“別光說不做,打算怎麽謝我?”


    伍寶一臉單純,懵在原地:“啊,怎麽謝?”


    小土地見狀,也杵著杖子咳了一聲,兩眼望天的說道:“哎呀,確實添了不少麻煩,要是葉聲這十幾年專心修煉仙法,說不定就飛升了,這可怎麽補償好呢?”


    葉聲趕緊點頭稱是。


    伍寶聞言慌了神,他可沒想到這件事如此嚴重的影響到了葉聲,臉都憋紅了,連忙說道:“我可以去和星君自首,讓他除我仙籍,再求他點撥一下葉聲,可以嗎?”


    見這二人如此欺負老實人,小鯉魚都看不下去了,尾巴一掃,池水嘩啦的灑在葉聲和小土地身上。


    “別聽他們胡說,十幾年罷了,本就不算什麽,哪裏值得你去剔除仙籍。”


    葉聲甩掉身上的水,不再捉弄伍寶,眉開眼笑道:“除什麽仙籍,飛升多不容易啊,你就老老實實的在天上守燈,等我們飛升上界,去找你玩。”


    伍寶都被他們戲耍呆了,還執意道:“不行不行,小土地說得對,我一定要補償你。”


    見他如此一根筋,葉聲心思一轉,忽然說道:“那你便跟我說說九嬰神君的事罷,你在天界,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


    “神君大人的事情我知之甚少。”伍寶麵上有絲為難,然後眼中一閃,想起來道:“但有一個消息我知道,神君大人下凡曆劫了!”


    伍寶說的小心翼翼,好像這是一則驚天大秘密,然而他說完,卻看到眼前兩人一魚都十分淡定的看著他,伍寶再次呆了呆:“你、你們不驚訝嗎?”


    小土地清了清嗓子:“還有嗎?比如神君大人曆的什麽劫?”


    “凶劫。”


    伍寶說完,葉聲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異口同聲:“凶劫是什麽?”


    隻聽說過情劫、生劫和死劫,還從來沒聽說過凶劫。


    伍寶見他們終於好奇起來,便詳細的解釋道:“凶煞劫難。神君大人是上古凶獸化身,仙身是承載不了神君大人體內龐大的法力的,好像是為了能夠繼續使用仙身,將體內溢出的法力移下凡間塑造劫難,再投胎曆劫。”


    葉聲幾人頓時驚訝不已,小鯉魚甚至張圓了嘴巴感歎道:“我等小妖仙修習仙法想要飛升上界如此艱難,神君大人居然還要把多餘的法力化成凶劫……真是不能比啊。”


    小土地也驚呆了:“神君大人到底是有多強,連仙身都承載不了他的法力。”


    葉聲驚訝之餘,抓住了一絲重點:“那這個凶劫,到底是要經曆什麽?”


    “也不需要經曆什麽。”伍寶羞赧的摸著脖子說道:“凶煞一生,畢生所遇之人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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