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簾子便被掀開。


    掀簾子的是個官兵,腰間別了佩刀,還印了金色的字樣,是皇城當差的。他表情本來凶神惡煞,但一對上轎內容貌器宇出眾的三人時,不知為何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官兵轉眼一看他們的馬車,並不氣派,甚至有些破爛。登時冷哼一聲,又有了底氣,隻當他們打扮得好看裝體麵,態度立即強硬了起來:“問你們話呢?怎敢搶占國師大人的道路?”


    長風正想回話,王幼宜朝他擺了擺手,就坐在轎內,當著官兵的麵翹起了二郎腿:“我有些不明白,這天子腳下的路,怎就變成國師大人的了?是什麽時候改的規矩呀,皇上也沒發個詔書通知咱們老百姓一聲。”


    她不論姿態還是語氣都欠扁得令人發指,那官兵臉色一黑,四周有人群圍了上來,議論紛紛。


    “是啊,這路就算非要劃個歸屬,那也是皇上的,國師大人憑什麽占道啊!”


    “害!別說了,那國師就是個神棍,你們還天天大人大人的叫呢。”


    “昨夜長安北那死的三百多號人,聽說都是國師攛掇皇上下的令……”


    “小聲點,他就是個妖孽,聽見了要奪你性命的!”


    長風聽見外麵百姓的話,凝了凝神色,對衛燭道:“莫非亡魂的事與這國師有關?”


    衛燭覆在腿上的修長手指微動,啟唇道:“未必。”


    能讓皇帝心甘情願對上百位子民下手之人,又怎會同那愚蠢的國師一般,招搖撞市,引人注目呢。


    顯然王幼宜跟衛燭想的是一樣的,她早在幾年前就聽說過這個神棍了,整天除了故弄玄虛,在皇帝身邊討歡心以外,一點水花也翻不起來,完全就是廢柴一個。


    官兵被百姓接二連三的質疑,氣得頭頂生煙,對著王幼宜三人怒目而視,口不擇言:“你們趕緊給我滾下來!”


    “若我們不呢?”王幼宜看這人耍威風也不惱怒,她自一副悠然做派,更加氣人,“你且去叫你那國師大人過來,瞧瞧他敢不敢叫我們滾下馬車。”


    說罷,她眼中紅光一閃,嚇得那官兵顛顛倒倒地跑了。


    “妖怪,妖怪……”他一路跑回國師大人轎前,驚恐道:“國師大人,那馬車裏坐著的是三隻妖怪,您快去降了他們!”


    “著什麽急。”國師展開手中折扇,粉麵桃花,狹長的眸子微眯,聲音尖細:“走,隨本尊看看去。”


    他從沒見過真正的妖怪,不知什麽樣的傻子才要冒充這些蠢蛋相信的東西。


    國師乘著露天轎過去,抱著戲謔的態度想要看一場好戲。這邊王幼宜三人還紋絲不動地坐在馬車裏,國師一瞧那破爛馬車便輕嗤一聲:“見到本尊還不行禮?”莫不成是旁國落難來的流民,不懂尊卑!


    他故作仙人之姿,靠在高高的椅子上,卻並不知一絲黑霧已經攀爬在了自己的背部。


    王幼宜當著他的麵攤開手掌,隨後手指輕輕回轉,黑霧便在他脖子上又繞了一圈。


    國師發覺喉嚨突然有些緊,再一眼看到王幼宜將手心又抓緊了些,頓時明白過來怎麽回事,當即大驚失色,慌亂不已。


    這這這,竟是真的妖怪!


    這會兒什麽仙風道骨的架子都端不住了,他開口想要求饒,喉嚨卻被緊緊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響,滿眼都是哀求之色。


    王幼宜將百姓與官兵隔絕在外,對國師微微一笑:“帶我們進入皇宮,理由就說我們是你的同門師叔,若你不從……”


    她歪頭,眼神一點一點變得輕佻,如貓戲老鼠般,“我就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王幼宜:大家可往後稍稍,我要開始裝逼了


    第8章


    國師著急的瞪大了雙眼,瘋狂搖頭,又瘋狂點頭,隻想表達一個意思,他都答應,他們說什麽都答應!他不想死!


    長風沉思片刻,問衛燭道:“閻君,這樣威脅是否不妥?”


    “嗯。”衛燭應聲,長風以為自家主子也覺得不妥,正欲勸說王幼宜,便又聽主子道:“他若不應,殺了也沒什麽關係。”


    長風:“……”打擾了。


    衛燭是思慮之後才這樣說的。


    這位國師以騙術混入皇城,享有了他不應有的榮華富貴,且以仙人身份開玩笑,降低了百姓對仙人的信奉程度,擾亂了天道秩序,是為罪過。雖他的擾亂微不足道,但也足夠在生死簿上添一筆了。


    況且王幼宜行事有她慣例的一套,隻要不越界,他不該阻攔。


    王幼宜對國師的反應很滿意,雙手一拍,解了咒。國師捂著脖子大口喘氣,整個人戰戰兢兢,不敢正眼看她。


    王幼宜運一陣風將他送至了鬼轎的馬上,韁繩也都自行落入他的手中,“既然是我們的乖乖師侄,這馬車便由你來駕吧。”


    國師不敢不應,僵直著身體拉動韁繩,在百姓的注目禮之下,駕著一輛破爛的馬車驅往皇城。


    他自小就跟算命先生過日子,雖從不正經學技藝,但對玄學方麵還是耳濡目染,有所了解。十六歲起便憑一知半解的術語混飯吃,混得久了還混出了名聲,從郊縣打入揚州,被好吃好喝地供了好多年。


    他一直都被人捧著慣著,從未行過像車夫這般粗魯勞累之活,很是艱難。


    不到一會兒,國師臉上就出了薄薄的一層細汗,王幼宜瞧見了就開始放嘴炮:“就這殃雞模樣還國師呢,哪個神仙同他這般無能。”


    皇城本不許除專屬馬車以外的車輛通過,但禁衛軍看清坐在馬背上的人是國師後,思及他在皇上麵前的受寵程度,決定不招惹他,假裝沒看見,放了進去。


    王幼宜又道:“趙胤當真是撒手不管了,皇城守衛竟渙散至此!”


    馬車繞過無數宮殿,向深宮處進發。


    王幼宜瞧見什麽都要嫌棄一番,一人說著單口相聲,活像是到了自家後院,不住點評。長風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對這位大人的認知,好幾次差點沒憋住笑出聲。連之前一直維持著一個姿勢和表情的衛燭也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國師是一行人當中最痛苦的。他又要當苦力又要乖乖聽王幼宜的奚落,他上輩子是作了什麽孽,欠了什麽債?遇上這樣壞心腸毒嘴巴的女妖怪,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好恨!


    馬車終於在正殿停下,國師有種回到家的親切之感,周遭丫鬟太監對他投來的恭敬目光更是讓他激動不已,但王幼宜三人還在馬車上坐著,他隻能撐著酸痛的手臂跳下馬,對其中的太監總管劉公公道:“本尊今日出城恰好遇見三位同門師叔,難得相見,便邀來至此。他們的修為十分了得,在本尊之上,想必皇上是樂意召見他們的。”


    劉公公在宮裏的地位,全憑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誰紅貼誰的本事爭取來的。國師如此說,他自然熱情起來,‘喲’了一聲,堆起滿臉的笑容,向王幼宜三人道:“三位仙長請下馬車,見皇上走右邊,請隨奴才來。”


    他不是沒看見馬車的破爛模樣,但這三位仙長相貌不俗,氣質不凡,尤其是身穿黑衣的那一位,渾身都散發著貴胄之氣,也許飛升之前是哪國的皇族之人,不得小覷,是以可以忽略那微不足道的馬車。


    就算這三人今天是騎著豬來的,劉公公也會以為那是仙家愛好,不會輕易過問。


    國師正想要找借口溜走,理由都還沒想好,便被王幼宜掐死在搖籃中:“初來皇宮,諸多不懂,還望師侄多擔待。”


    劉公公心道這位仙子說話好生溫柔,聲音輕得跟羽毛一樣,果然是天上來的人物,縹緲得不太真實。這仙子的容貌比起後宮的皇貴妃娘娘也一點都不遜色,甚至有過之,當真妙絕。


    王幼宜無縫入戲,演得極好,無人知曉國師心裏苦,他隻能回道:“師叔不必擔憂,師侄定一路隨同。”他在心裏暗暗捅著王幼宜的小紙人,妖女,可恨的妖女!


    宮人從未見過不可一世的國師對人如此恭敬的時候,連皇上也沒有這等待遇,不由得對王幼宜三人更加敬畏了。


    一炷香的時間不到便到了內殿。


    時隔多年再見到皇帝小屁孩,王幼宜內心有種道不明的感覺。


    十年前,她到人間辦事時恰好見到過正二十歲的趙胤。那時他風華正茂,登基為皇,動輒微服私訪,親自幫農下田插秧,即便滿身泥濘,也掩蓋不住他身上洋溢的天子陽氣,熱血天光。隻叫人讚一聲好好少年,明君當道……


    如今三十歲的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黑發中穿插著幾根銀絲,眼下烏青,神色萎靡,醉醺醺地用手肘撐著扶手。見到來人眼珠一動,癡傻憨笑,“國師,你來啦,快來坐。”說著,他拍了拍自己的龍椅。


    劉公公張嘴欲說什麽,卻隻是歎了口氣,別過眼去。以前的皇上不是這般模樣,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唉,不提也罷……


    趙胤腳邊鋪滿了碎爛的果肉和粘稠的葡萄皮,酒杯東倒西歪地立在地上,宮女給他扇著風,臉色都是強挺著的好看。


    長風眉頭微蹙,衛燭隻輕輕瞥了一眼,便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劉公公帶著歉意道:“三位仙長,皇上應當是醉了,無法清醒地與三位談論道法,不如奴才先給三位安排個地兒,暫行歇歇?”


    劉公公沒等到回應,隻見麵前漂亮的仙子大步走到了高台之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對著尊敬的皇帝陛下扇了一巴掌……


    “啪”地一聲,清脆又響亮。


    這一巴掌不僅把皇帝打呆滯了,更是把在場的人都給打懵了。


    劉公公聽見自己認為溫婉的仙子飆著髒話道:“狗東西你給老娘清醒一點,你他娘的自己出去看看現在長安亂成什麽樣了,曾經被你維護愛戴的子民現在吃不起飯,穿不起衣,餓的餓死,病的病死,還有三百多人因你而亡,還不快滾起來贖罪?!滾起來啊!!!”


    王幼宜是真的生氣了。


    她氣此人放縱自己。


    她氣自己看錯了人。


    她氣那些枉死的百姓。


    沒人知道她帶著好奇的心態,想看看當初的小子變得什麽模樣,到了這裏卻發現他萎靡不振、自我放縱丟人現眼的模樣,是什麽心情。


    明明曾經好好的一個少年,被世人稱讚的明君,落得如此境地。


    她替他不值,替百姓不值。


    趙胤呆滯過後,龍顏大怒,噴出一口酒氣:“你、你是何人?放肆,放肆之極!來人啊,把她給朕拖出去斬了!”


    劉公公為難道:“國師,這……”


    國師深吸一口氣,醞釀了一下情緒,而後勉強扯起一個笑容,對著趙胤拘禮道:“啟稟皇上,這是我同門師叔,她最喜歡給人見麵禮,所以方才……方才師叔是見您醉了,才碰了您的臉。”


    他後背滴下冷汗,胡扯道:“師叔同時注入了法力,您可試試看自己身體是否通泰一了些……”


    那妖女要是沒用妖力,怎能把那一巴掌打得那麽響!反正他隻能這麽圓了!


    劉公公扶額,國師大人也是真能吹。


    幸好趙胤早就神誌不清了,對仙家又有種病態的向往,當即摸了摸自己的臉,“是,是嗎?”


    王幼宜忍住自己再給他一巴掌的衝動,咬著牙道:“是啊,皇上您看看自己有沒有舒服一些呢?”


    趙胤摸摸自己的身子,煞有介事道:“好像真是如此!”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張開手轉了一圈,“哈哈哈,朕果真有精神了一些!”


    劉公公:“……”真有那麽神奇?


    長風不忍直視,將目光投向主子,見主子一臉尋常,又默默收回視線。


    魔女大人這般鬧騰,主子都不動如山,兩人性情天差地別,待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諧。


    主子生來便對世事淡漠,不關心聲名利欲,不在乎旁人如何,即便被人構陷栽贓,被天帝貶下冥界也不曾讓他心境有所波動。可長風心中很是不甘,他自小輔佐主子,主子乃龍神出生,為炎龍一族唯一的太子,本該掌管西海,叱吒一方。可那東海龍王偏生不安分,多次挑釁,追加了無數罪過在主子頭上,讓天帝心生芥蒂,罷免了主子的神職。


    如今西海龍太子是龍妖,東海龍王卻是龍神。


    實在可笑!


    看著衛燭安靜地站在這裏,長風感到一陣心酸,雖說閻王一職也算是正兒八經的差事,可主子在天界的地位早已與以往不同了。


    衛燭察覺到身旁人低落的情緒,微微側目,“長風,在世時,有一事便做一事,你跟幼宜姑娘好好學。”


    若總是為過往糾結,接下來的日子還如何過得下去?


    衛燭從黑無常那裏聽到了隻言片語,大概是王幼宜從前隻是個凡人,現下的一切都全憑她自己努力修行五百年得來。五百年對於妖怪神仙來說很快,可對零根基修煉的凡人來說,十分漫長。她堅持一路,能成為冥界首領,與非一般能比的堅毅心性脫離不開來。


    他看著高台上的王幼宜,眼中掠過一絲幾乎捕捉不到的讚賞。


    是個不錯的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無人看文,豬生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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