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跟紅孩兒同桌的沉默菩薩,顯然木吒並未看破他的廬山真麵目,高長鬆不由感歎:這偽裝功夫真是一等一。高長鬆忽然有點同情木吒,也就是說,他一舉一動都在觀音菩薩的眼皮子底下?希望他別背後偷偷罵領導,那不就被聽個正著了?狼吞虎咽完後,高長鬆逮住即將逃跑的觀音菩薩道:“慈郎啊,後山的魚塘挖得怎麽樣了?”本著能者多勞的原則,高長鬆給觀音菩薩加壓加碼,先讓他到各處輪崗一遍,什麽雞鴨豬、果木、蔬菜、穀物全料理過,成為多麵手後又讓他去看人挖魚塘。同期進來的佃農都很羨慕觀音菩薩,偶爾有人到他麵前表示:“這是郎君在栽培你啊!”又說:“倘若之後你成為了田間大總管,可別忘記提攜我們這批同時來的,給派些輕省活計。”觀音菩薩哪裏經曆過這一茬?好在他扮演的農民慈郎是個少言寡語的,隻肖點點頭。他其實內心懷疑,高長鬆是看破了什麽,在刻意壓榨他,對方顯然是個有能耐的,否則也不會將這麽多妖怪降得服服帖帖。然而,若是凡人,又怎敢指示他這樣的菩薩呢?這倆念頭在觀音菩薩心中不斷打架,最後他確定,應該就是這人資本家做派,見他做活快多委派他工作罷了。來自唐朝的觀音菩薩還沒體會磨洋工一詞的真味。*魚塘建的位置比較巧妙,卡在果園與豬圈雞圈之間。為高長鬆設計農莊的人,深諳“生態農場”的道理,力圖在這並不狹窄的空間中實現生態平衡。高蒼鬆對此是個門外漢,他隻能從貧瘠的地理知識中挖出“桑基魚塘”這幾個字,知道自己這運營的該是“果基魚塘”。說讓觀音菩薩看,其實挖坑填水,實現自由流動都委托給了施工隊,觀音菩薩隻要在一旁發呆圍觀就行了。看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湖水,高長鬆快樂極了,他不由打開領土地圖。魚塘這塊顯示“正在建設”中,但看他的任務進度條不難發現,隻要這一塊地建設完畢,他就能完成最後的升級,取得錨點二。高長鬆都想好了,到時候一個錨點按大安,另一就放在長安,等到刷出錨點三,他就設置在高老莊,確保狡兔三窟,無縫銜接。對了對了,還有一事。高長鬆對望呆的菩薩蒼蠅搓手:“慈郎啊,你看看,咱們這水裏該填什麽魚苗呢?”珞珈山應該有魚吧?後麵不還養了一尾靈感大王嗎?要不咱就一塊提供了?打造遠在東華國的珞珈山分山?看他這幅員遼闊的農莊中有如此多的珞珈山元素,這分部的名頭還是當得起的?隻可惜,觀音菩薩根本沒get到高長鬆的點,更沒想到他膽大包天的念頭,隻是呆愣愣地看著他,用同樣沒有起伏的聲音感歎道:“郎君,我不知。”我真什麽都不知道。……高長鬆乘興而起、敗興而歸,真在養什麽魚上犯難了。普通種類咱們也可以,但他胃口被喂大了,隻想找最精貴的魚苗,養出最細嫩的肉,別的不說,家裏有嗷嗷待哺的娃,無論烏雲還是頭都是水產愛好者,養尋常品種,他都擔心餓到孩子。推門後,卻發現鍾離盤腿坐在矮桌前,一筆一畫寫著什麽,看高長鬆來了,還有點不好意思,一股腦將那張紙藏進儲物空間裏。這慌亂的模樣讓他想起自己繪製的鍾離畫卷,想到那懸而未決的下半身,高長鬆就有點臉紅。他欣喜地想:這麽慌張,莫不是給自己寫詩吧!鍾離熟讀四書五經,雖不至於能考科舉,寫一兩首酸詩還是沒問題的。高長鬆一邊不好意思一邊也想逗他,喜滋滋地上前道:“你在寫什麽,可否讓我看看?”鍾離說:“……這不好吧。”還是很不好意思。高長鬆不鬆口:“莫非是送回長安的信件?我看這裏風調雨順,最近也沒聽說長安城有甚災禍,許是破碎的幽冥之路已自動愈合?”扯了通有的沒的。鍾離搖頭:“並非送往長安的信件。”高長鬆心說:那我就更要看看了!在他的再三催促下,鍾離終於將紙拿出來,可惜的是,高長鬆看了個開頭,表情就裂開了,這其中的內容,不說跟他有半毛錢關係,那是全無聯係啊!不僅如此,還提醒了他鍾離的原始設定吃貨,以及他們就是由無數碗豆花勾搭上的!那鍾離究竟寫了什麽呢?“州東有一家酒店,名叫仁和酒店,這家酒店十分奢靡,往來人進入期間,哪怕是獨自斟酒也要擺上一套溫酒的器皿,三五張果盤,以及三個水碗。配套的瓜果十分新鮮,勉強對得起他的價格,就是蒸菜不好吃,隻是平平。”“若說他們家有什麽特好的,當屬一酥酪,可打五星,色如白玉,入口便能化成渣,連吃十塊而不膩味,清甜可口。”高長鬆越看越驚奇,鍾離則緊張極了,他麵色如常,手指卻藏在案台下,緊緊攥在袍子上。這種感覺,就像是上課偷寫小說被同桌發現,津津有味朗讀。高長鬆奇道:“你這是要投稿?”鍾離先訥訥道:“不過隨便一寫罷了……”高長鬆卻說:“寫得如此好,不若在小報上登出,正巧前些時刻魃宥前輩還苦於沒有文稿填版,成日裏就催促那些文人快馬加鞭寫傳奇,整得人苦不堪言,我就覺得你寫得很好,文筆幽默,食乃民生大事,東華城內人又重口腹之欲,可我猜他們那些見地都不如你,同郎君一般的老饕我還真未見過。”“既然有心,將這些給分享了,又有何不可呢?”高長鬆確實是這麽想的。他很推薦鍾離找新工作。東華國的修士一般都身兼數職,且不談打工王者劍修,像是丹修、食修等多半會兼職煉丹藥、當廚子。符修的話會以門派為單位,接一些齋醮科儀,婚喪嫁娶時都需要他們。鍾離這樣的外地來客,想找工作就很難了,除了跟劍修搶跑殺野豬外,他就沒個正經工作了。結合他的日常愛好,開辟出美食評論家的新道路,既能給當地的老饕們點燃一盞指明燈,又能給他本人發揮的餘地,何樂而不為呢!在高長鬆的鼓勵下,鍾離臉都要紅了,他緩慢地說:“其實,我一直有記錄各地美食的習慣,倘若這真能刊登在小報上,那些過去的心得經驗,也不是不能分享。”高長鬆更高興了,看看,果然一說美食,他話都變多了!說到這,高長鬆忽然想起自己的來意,便詢問高長鬆:“我想在水塘裏多養些魚,郎君知道哪裏的魚苗最佳嗎?”鍾離思索道:“十二郎聘請的廚子手藝平平,隻能以材質取勝,尋常魚苗無法與穀物相配套,我記得你認識一龍族公子,既如此,何不向他求一尾魚苗?龍宮所出的魚與凡間的定不相同。”高長鬆卻很猶豫:“玉龍三太子離開東海已久,誰知他能否變出魚苗?可不去問他又覺得可惜,你說的對,我抽空去見一見他吧。”……觀音菩薩在玉龍三太子處铩羽而歸,頗為鬱悶,可惜他威逼人的手段慣是粗糙,竟想不出他為何反應如此大。思來想去,他入夜拜訪普賢菩薩,一同探討。普賢菩薩居住在峨眉山,蓮台泛著流光溢彩,托舉觀音飛至山頭,隻見他麵目慈善,法衣莊重,身邊更是隱隱約約縈繞著仙音。一去才發現,普賢菩薩竟然跟黎山老母一同論道。黎山老母是神話中的女仙,一些有名的女將軍、女妖怪都是她的徒弟,往遠了說,楊門女將穆桂英、女扮男裝祝英台以及白娘子都拜在她麾下。在高長鬆那安住下的白衣秀士,也跟黎山老母有師徒情分。峨眉山是一座背斜斷塊山,遠比珞珈山料峭,它的高峰在雲端之上。這跟珞珈山又不同了,珞珈山的雲霧是飄渺的,像一條悠長的絲帶,縈繞在山體周圍,而峨眉山呢?在山腳下仰視山巔,隻能捕捉到雲的橫截麵,再也看不見山尖尖了。普賢菩薩的山頭,更有雲上之城感。普賢菩薩看著沒那麽慈悲,卻更文雅,他對觀音笑道:“真是稀客,我這處地兒也不知吹什麽風,一下來你倆。”黎山老母跟在場倆菩薩不同,作優雅女仙打扮,笑盈盈地看向觀音菩薩,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普賢菩薩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還是快說說,有何事吧。”這裏也沒有外人,這仨仙人也沒怎麽打機鋒,觀音菩薩先扯大旗道:“我來是為西行取經一事。”黎山老母一下子精神起來:“你還在為此事奔波?”她思考道,“這得謀劃多少年了?”普賢菩薩打趣道:“十年也不嫌少,這可是與國運國本掛鉤的大事。”觀音菩薩道:“你們且聽我說。”二者終於不打趣了,洗耳恭聽。他說:“從唐至西天,千裏迢迢,尋常腳力不可撐過萬水千山。”“於是我物色一龍子,欲讓他化作白龍馬,載僧人入天竺。”普賢菩薩說話有點損,他嘖嘖稱歎道:“這法子,真夠損的,好歹是龍子,何故就論人腳力了?”黎山老母笑語晏晏,話卻像是藏了刀子,隻聽她輕柔道:“腳力還留條命,若是那些不服管教的,怕不是要被安排成八十一難一棍子打死了。”對這事,他們這些人心照不宣,觀音菩薩接著敘述道:“可這龍子竟潛逃到東勝神洲,哪怕我化作他妻誘惑,都不願理會。”這些菩薩女仙都特別擅長美人計,在西遊記中他們還搞出了四聖試禪心這種事兒。在世人眼中,妖怪貪色欲、重錢財,人間的一切妄念在他們身上都被放大了,黎山老母聽說觀音菩薩化身貌美妻子,小白龍卻如柳下惠,好奇之下細問,等聽說萬聖公主跟九頭蟲的事後,她無語搖頭:“你還敢說自己懂人心?”“那萬聖公主曾協奸夫戕害玉龍三太子,倘若是天蓬或許會欣然許之,三太子既然能立誌學劍,在磨練下本心不移,對萬聖公主隻會退避,甚至想將她一劍捅死。”觀音菩薩回憶小白龍被逼迫後雙眼通紅的樣子,不由稱是。他虛心提問道:“那該如何是好?”黎山老母道:“不若給他編織一段衣錦還鄉的幻境?隨後現身更有力些。”普賢笑說:“這主意不錯,觀音你可想一試?”觀音回應道:“如此,便做嚐試。”……經過幾個夜晚的輾轉反側,玉龍三太子終於又陷入安睡。夢見萬聖公主,真令他心情不快,一開始想到九頭蟲,不免有些膽怯,隨之升騰的是對萬聖公主的憤怒。早晨醒來,他還唾棄自己,想他真是被迷了心竅,怎麽能做這種夢,一劍捅死對方還來不及,竟然要被誘惑!於是深呼吸練劍,用修煉來麻痹自己。妖怪睡眠向來非常好,熟睡後雷打不動,小白龍白日都維持人身,偶爾也想恢複原型鬆快鬆快,於是他化身一條滑溜溜的龍,手爪美滋滋地搭在下巴磕下麵,還用厚棉被蓋住龍身。同榻師兄恰好是個喜歡爬寵的,見他心喜,不僅不厭惡冰冷的龍身,還總是想上手摸一摸,蹭一蹭,更會在小白龍同意後,將他用被褥卷起來,抱在懷中。到後半夜他都撐不住,龍族喜水,不愛炎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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