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雖免費,條件是真的差。民間旅社他沒怎麽住過,竇亮好歹是道士,他借宿的時候找個道觀一住就行了,甚至還可以掛單。佛寺跟道觀性質相仿,可以直接跳過,一般情況下,也隻有書生會住在寺廟裏,他們或者雲遊、或者進京趕考,其他人也不怎麽借宿。邸店性質比較特殊,《唐律疏議》中記載“邸店者,居物之處為邸,沽賣之所為店”,說白了這地直接將“住宿”跟“買賣”兩個功能二合一了,商人可以帶著貨物入住,並將部分貨品直接處理掉。揚州與長安的邸店中還有外國人出入,長安甚至有專門的“波斯邸”,許多走絲綢之路來的貨物,就是在邸店交易的。竇亮也要先在邸店交易完一批貨物,他跑揚州多了,店家專門給他留了一套小宅院。*再說葉瀾,進揚州城後,她的眼睛就不夠用了。大唐跟大安是完全不同的。她在詩詞歌賦上不算精通,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二地的區別,隻能說同是集市,唐代的更加肅穆,大安的更加繁華。大安的繁華是市景化的,而唐代,隻能說這是一個國際都市,深目高鼻,擁有金黃發絲的波斯人,與留著大胡子的粟特人比比皆是,可這些人不曾出現在東勝神洲過。西域人有自己的信仰,他們不信修仙那一套。這就導致葉瀾還是第一次看見粟特人,她以為這是什麽妖怪,還很驚訝,想不是說大唐對妖魔很不友好,幾乎被趕盡殺絕了,怎麽會大搖大擺走在街上?可她到底是高冷的劍修,哪怕疑惑,卻也不會直接說出來,隻是用眼睛緊盯那些粟特人。當事人感受到如影隨形的視線,回頭一看,隻見一白衣飄飄的女子冷眼看向自己,他先是一愣,隨後友好致意。倒是葉瀾有些不好意思,她想:這妖怪實在是非常講禮貌。於是也點頭致意,笑、她是笑不好看的,高冷的劍修成日裏為一文錢奔波,早已忘記歡笑是什麽滋味!竇亮注意到葉瀾僵硬的表情,以為她是對粟特人的長相心懷警惕,趕緊解釋道:“他是粟特人,與我等長相略有些不同,是從絲綢之路另一端的國度來的。”葉瀾有些好奇:“絲路另一端,可是西牛賀洲人?”竇亮點頭道:“應當是的。”他說,“那裏的人長相與我們不大相同,雖都說是西域人,可發絲瞳色各不相同,有金色頭發的,也有碧綠色瞳孔的。”他說:“我見東勝神洲妖精長相也各不相同,想來總有與粟特人長相肖似的。”葉瀾想想,總覺得不一樣,妖精頭發是五顏六色沒錯,可五官分布還是很亞洲人的,跟粟特人不是一個路數。她還是有點興奮的,這與大安國人截然不同的長相,讓她感到了旅遊的趣味。可等到了邸店,葉瀾就慌張了,這邸店看上去十分精美,不像是她能住得起的。她懷著沉痛的心情,一邊想“要不還是去郊外住破廟吧”,一邊跟竇亮說:“我無錢住邸店。”竇亮聽後還愣了一下,這才恍然大悟,哦對,劍修都窮呢。他笑說:“既然是我做東,自然是請你住,哪有讓你出錢的道理。”葉瀾驚訝極了,此時她看竇亮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好人了,是大好人啊!劍修已多年不曾感受過這般溫暖了。邸店的裝修很好,三進出的小院不說富麗堂皇,也很體麵,葉瀾進入其間,麵上還保持著冷靜,內心已經要荷包蛋淚了。葉瀾:天呐,這兒的床好柔軟,矮幾上的是青瓷嗎?傳說中唐代的青瓷!大唐的青瓷白瓷在東勝神洲能賣出很高的價格,其他人不說,頗有家資的魃宥收藏了不少瓷器。葉瀾眼神好,看得出瓷器好壞,知道這兒放的價格不低。她呼吸了一會兒富裕的氣息,卻沒過分沉迷,盤腿坐在床榻上開始每日的工作擦老婆。不對,是擦她的劍。劍修每日會花大量時間在他們的劍上,練劍也好,保養也罷,都要花費時間。劍修們都是寶劍的死忠粉,即便他們也貪戀舒適,可那跟他們心愛的劍比起來,根本不值得一提。因此,葉瀾很快就從舒適的環境中清醒過來,開始進行自己日複一日的習劍活動。別的不說,光是她用來擦劍的布就價值連城,若給竇亮看見了肯定大驚,那一小塊布的價格別說是住在邸店了,買下小半間店都綽綽有餘啊!擦完劍後她開始練劍,劍氣衝天,不說修士,尋常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們隻覺得白光衝天而起,似連天都被捅出了一個窟窿,本悠悠飄蕩的白雲被無形的氣吹散了,抬頭隻能看見湛藍的天跟一丁點兒的雲絮。這便是葉瀾的劍氣,可衝破雲霄。*普通人尚且有所感應,更別說是修士了,揚州城的繁華實在不比長安遜色多少,這裏的修士也多,守備之堅不同於其他小州縣。也就是那一刹那的功夫,修士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非常時刻不用遵循城內的規矩,腳下禦劍者甚多。這些修士將邸店團團圍住,為首之人竟是一名女冠。隻見她為戴冠幘,身著上褐、下裙,外罩帔,足登靴履,穩穩踩在劍刃上。她身後有道士,有和尚,也有穿文士袍的讀書人。路上行人見這陣仗都驚呆了,但驚呆過後就是興奮。普通百姓都感覺不到劍氣,更不知靈氣為何,他們隻知道日複一日地上香拜道或者佛,以求得神靈庇佑,對唐的普通百姓來說,神仙與他們稱之為仙長、仙子、法師的人區別並不是很大,反正就是修行之人,跟他們這些肉體凡胎不同。修行之人的基數少,而且在大唐,他們一般都是很守規矩的,嚴格遵循《唐律》,白天不禦劍,夜間不超速行駛。這樣修行之人跟尋常道士壓根沒什麽區別。一手持青萍劍的少年文士道:“謝仙姑,剛才那道劍氣是?”他們在大唐,幾乎沒感受過如此銳利的,可引得天地變動的劍氣。用符溝通天地還差不多。被稱為謝仙姑的正是為首的女冠,此女冠來頭不小,聽說她極有悟性,七歲就開始讀《道德經》《黃帝內經》,十歲就開始正式修行,因機緣巧合得神仙傳授上清大法。她本名謝自然,在全天下的修士中都很有名氣。此時謝仙姑一動不動看那邸屋,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大唐之中也不是無人能發出如此銳利的劍氣,可這樣的人不應該在人煙罕至的地方練劍嗎?此時在揚州市中心攪動雲雨,誰知他安的是什麽心,若是劈歪了一點,定然是死傷無數。而且,此人的身份還不能確定……《唐律》明文規定,修士無故不可在鬧市區溝通天地,引發異象,這比白日禦劍飛行罪重數十倍。在眾修士的盯梢中,邸店的門驀地一聲被打開。那真是很有氣勢的開門,兩扇木門向左右洞開,發出“轟”的一聲響,隻見一身著白衣的影子映入眾人眼簾。葉瀾看上去是很有欺騙性的。她站在那,就像是西門吹雪亂入了曆史上的大唐,又因修士好奇裝異服,也不覺得很怪。謝仙姑:“……”好怪,但看上去有點帥!葉瀾的臉很冷,你看著她,像看一座泥古不化的冰山,而她腰間的劍,那實在是一把好劍,劍鞘擋不住四散的靈力。她冷冰冰地問:“何事。”眾人:“……”好拽,但有點帥怎麽回事?*葉瀾並沒有慌張。實際上,她堪稱心如止水。這等陣仗她也不是第一次見過了,要知道,人在貧窮時是會做很多事的,劍修最愛為了靈石鋌而走險,做那些明知不可為的任務。她被妖獸圍攻過,被修士圍攻過。劍修,都擅長化不可能為可能,於千萬人中殺出一條路來。更何況,想到自己初入大唐,人生地不熟的,葉瀾就更加放心了。誰人都不認識,意味著她不曾欠錢,更不曾欠下人情。於是她淡然回應道:“何事之有?”這氣度,委實感染了不少人。謝仙姑見的修士多了,看葉瀾模樣,她沉吟後問道:“道友可是自東方而來?”正如同對西牛賀洲人來說,唐是東土大唐,對唐來說,東勝神洲又在他們的東邊了。葉瀾頷首:“正是。”兩字一說,分外高冷。謝仙姑看她態度不錯,心放下了大半,又問:“道友剛才可是在練劍?”葉瀾又說:“正是。”她回答得甚至很理直氣壯,不過也是,葉瀾其實不很清楚唐朝那過分嚴謹的管理,而且她並不認為自己練劍有什麽危害治安的。聽到這,謝自然也有了些想法,她先從劍上下來,禦劍飛行讓她俯視葉瀾,可這般居高臨下的審視實非待客之道,她選擇跟葉瀾麵對麵,1v1。靠近了看葉瀾,那股冰冷冷的劍修氣更甚,謝自然發自內心稱讚:好漂亮的劍氣。真是其人如劍。她問:“道友可是初次來唐?”葉瀾高冷點頭。謝自然長話短說:“與東土不同,大唐對修士的限製頗多,道友既是初次來唐,對這些條條框框怕不是很清楚,可否請道友移步衙門,由我代為講述一番。”其實,如果換做別人,那就不是到衙門學習,是直接蹲大牢了,可因葉瀾長得好,氣勢又盛,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好,不隻是謝自然,在場大多修士都認為,像她這般的人,是不可折辱的,想來對方在市中心放劍氣,不過是無人提點罷了,跟她叮囑兩句拉倒。甚至,他們中很多人都想留下來,跟葉瀾搭上幾句話,有些人是對她的劍氣感興趣,有些單純覺得她看上去很好,可以交個朋友。葉瀾是配合官府的守法之人,他們劍修在大安簡直是遵紀守法第一人,當然,這跟他們付不起做罰款的靈石有關,哪怕是觸犯了法律,也隻能服徭役。服徭役花的時間太長,有這功夫,不如打工。於是她點頭道:“好。”葉瀾是有點想道歉的,可她想想,自己都沒弄清楚,究竟哪兒不對該道歉,於是準備先聽謝自然說說。這一場動靜雷聲大、雨點小,在葉瀾的配合下草草收場了,那些從四麵八方趕來的修士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如雨點般融入人中,隻餘下一群百姓津津樂道,談論謝仙姑那馮虛禦風的姿態,還有葉瀾的白衣。*再說葉瀾,被一群修士保駕護航送至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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