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耳膜捕捉到門鎖擰動的聲響時,諸伏景光便已經將目光投向了玄關,他準備換藥的動作停了下來,門緊接著被打開,屬於調酒師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那人手上拎著幾個袋子,大概是逛了超市後才回來的。他的視線往上挪了挪,眸子中快速閃過一絲詫異。雖然從調酒師的外貌和氣質來講,這個人一定和狼狽一點都沾不上關係,但是如果把調酒師此刻的衣著形象單拎出來的話,諸伏景光還是要評價一句“略顯狼狽”的。更何況他見過出門之前那個仿佛全身上下都發著光的調酒師,耀眼得可怕,在這種反差下,對比便更為強烈了。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諸伏景光皺眉道:“為什麽不進來?”聽到詢問聲時,神津真司這才回過神,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蘇格蘭威士忌看了好一會兒了,他自覺失禮,立刻對著家中的長期客人歉意地笑了笑,關上房門。他隨手將拎著的幾個袋子放在玄關的置物台上,俯身換上室內拖鞋,徑直走進洗手間。水流聲響起,神津真司認真洗著手,直到抬頭時才不經意間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此刻的形象。他想,怪不得鬆開領帶、解了襯衫最上麵的兩粒扣子後,波本威士忌的表情中突然帶了點兒微妙,似乎欲言又止。原來是不小心把那道傷口露出來了。神津真司回到客廳,在沙發前停住腳步。“我來吧。”他主動伸出手。諸伏景光抬起頭,他看著身前站著的人,目光從對方敞開的西裝外套到襯衫上的淺色汙漬再到鬆開的衣領下若隱若現的一道細長的傷口一一滑過,最終落在了那雙微垂著的幽深的墨色眸子上。兩人僵持了幾秒,對方似乎不肯放棄,諸伏景光沒說什麽,隻是將手中的繃帶遞了過去。蘇格蘭威士忌脫掉寬鬆的上衣,不難看出這是一具經過充分鍛煉的身體,每一筆肌肉線條都恰到好處,在縱橫交錯的白色繃帶之間,偶爾能看到幾處已經刻在皮膚表層的疤痕。神津真司將手中的繃帶放在一旁,俯下身,小心將原有的繃帶拆開。雖然蘇格蘭威士忌總是表現得像一個沒事人似的,但是沒人會比他更清楚這個人傷得有多重。解開層層疊疊的繃帶,神津真司皺眉,轉身從一旁的醫藥箱裏拿出生理鹽水,小心地將傷口上附著的紗布浸潤有一處傷口與帶著敷料的紗布粘連在一起了,直接取下隻會造成二次損傷。用一次性無菌鑷子小心地將浸濕的紗布沿著邊緣一點點揭下來,大概要歸功於他這兩年的調酒師經曆,神津真司的手很穩,傷口的真麵目終於再一次暴露在空氣中,已經不複幾天前的鮮血淋漓,但是仍舊觸目驚心。“恢複得並不好。”他抬眸看向傷口的主人,客觀評價道。蘇格蘭威士忌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也並不對此做出回應,當然,神津真司也不在意是否會得到回應,隻是低頭繼續道:“你需要靜養,我不知道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會做些什麽,但是我知道一定和靜養沒有任何關係。”就像第一次幫這個人處理傷口時那樣,神津真司再一次重複起幾天前做過的流程,確認每一道傷口狀態,發現沒有感染和化膿的跡象後他終於鬆了口氣,隨後依次是清創、局部消毒、重新上藥,又換上新的紗布。“而且你把神經繃得太緊了,這對病患來說沒有任何好處……麻煩抬下手。”諸伏景光配合地抬起手臂,他們之間的距離隨著繃帶的纏繞一並被壓縮,看著身前那個忙碌的金色發頂,他有些不自在地挪開了視線。“遇到突發狀況了嗎。”“嗯?什麽?”“衣服。”諸伏景光言簡意賅,他的鼻翼縮了縮,在消毒水的味道和血腥味中,隨著調酒師的動作,他隱約聞到了一絲酒香。那人襯衫上並不明顯的漬痕大概來自某種酒,他猜測大概是某種白葡萄酒。諸伏景光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對調酒師做出的評價:那應該是個會在那種擺著香檳塔的酒會上被眾人簇擁的人,或許有時還會因為太受人們的歡迎而選擇逃到角落裏散心,然後一邊在心中歎氣一邊遊刃有餘地打發掉每一個靠近又嚐試攀談的家夥。配合調酒師今天這種打扮,他覺得自己過去那份主觀評價倒也不失中肯。神津真司的注意力全然放在那些縱橫的繃帶上,聽到對方的疑問,隻是隨口道:“發生了點兒小插曲,不小心把衣服弄髒了而已。”“你的任務失敗了嗎?”神津真司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利落地纏好最後一段繃帶,順手打了個蝴蝶結,直起身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語氣中甚至帶著點愉快:“沒有,托波本先生的福,工作提前結束了。”正穿著衣服的諸伏景光的目光驟然一凝,他維持著原本的語速和語氣,淡淡道:“你這次任務的搭檔竟然是那家夥。”“搭檔?”神津真司將剛剛用過的醫療廢物整理好扔進垃圾桶,又理了理醫藥箱內部,解釋了一句:“偶遇而已,我工作的時候一般沒有,額……搭檔。”他總覺得搭檔這種字眼用在這裏多少有些古怪。諸伏景光正準備再追問些什麽,但是調酒師卻已經很自然地切換了話題:“差兒點忘了,我給你帶了宵夜。”他進門時注意到蘇格蘭威士忌拿著繃帶大概是準備換藥,一來一去竟然把那份宵夜給忘了,神津真司如夢初醒般地快步走向玄關,將置物台上的幾個袋子一並拿過來。“我覺得這家店的味道很不錯,你也嚐嚐吧,蘇格蘭先生。”諸伏景光注視著那人臉上的笑意,知道剛剛那個話題已經帶不回去了,無聲地歎了口氣。“謝謝。”神津真司將打包好的宵夜一一拆開擺在餐桌上,他沒有盯著客人吃飯的愛好,更何況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打了聲招呼後便再次離開。神津真司回到臥室,換下那身沾了香檳酒的衣服,這類麵料的衣服顯然不能隨意水洗,他準備明天閑暇時順便把它送去專門的店鋪進行清洗。換好衣服後,他又勤勤懇懇地把在超市買到的東西一一分類,整齊地擺放進冰箱。廚房內,諸伏景光餘光中捕捉到一抹橙色,鬼使神差地,他想,那大概是一袋橘子。“蘇格蘭先生。”諸伏景光停住動作,終於尋到機會正大光明地轉頭看過去。站在半敞著的冰箱前,調酒師穿著件白色短袖,一隻手拿著一個小南瓜,一隻手拿著一根玉米,語氣輕快:“你喜歡南瓜粥還是玉米粥?”諸伏景光咽下口中的米飯,沒說話。在寂靜的對視中,神津真司的笑容終於還是產生了細微的變化,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兩樣食材,麵露遲疑:“……都不喜歡嗎?”坐在餐桌前的人突然放下筷子,身後的椅子隨著他的動作向後挪動,椅腳與地板之間發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諸伏景光站起身,藍色的眸子穩穩鎖定那張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略帶困惑的臉,開口問道:“為什麽會幫我?”這真是一個有些破壞氛圍的問題,神津真司歎了口氣,轉身隨意將手中的兩樣食材放進冰箱,語氣平淡,將問題拋了回去:“你覺得我為什麽會幫你?”他關上冰箱門,動作流暢,神色中也看不出任何不滿或其他異常,完成這一切後,他才將注意力重新分給站在不遠處的那個人,微微側目道:“蘇格蘭先生,相信我,其實我比你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蘇格蘭威士忌並不說話,顯然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仍舊用著那種堅定的、閃爍不明情緒的眼神看向他。神津真司突然覺得這個空間的每一處都透著種無趣。這棟房子裏過去總是很安靜,現在也依舊如此,但是這兩種安靜是截然不同的。在某一瞬間,他突然就有些懷念起過去那種毫無起伏的充實卻又無聊的生活,神津真司背對著餐桌的方向興致缺缺地擺了擺手:“吃完宵夜就早些休息吧,晚安。”他不再去關注那位客人,提起腳步,當他的左腳即將踏出廚房的那一刻,神津真司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蘇格蘭威士忌說:“南瓜。”第17章 安室透沒回安全屋,他又一次趁著夜色去了公安大樓加班。他翻看著宮野明美的資料,其實不太想得通調酒師為什麽要特意將這件事委托給他。雪莉的事跡在組織中的確並不透明,但也不至於到一點蛛絲馬跡都抓不到的程度,至少對於大多數人叫得上名號的代號成員來說,雪莉的過往和處境基本都有所耳聞。縱觀全局,在這件委托中最棘手的一個環節是如何說服琴酒或者如何瞞著琴酒秘密進行交易,但是在調酒師眼中,琴酒這一關反而是最簡單的。【“沒關係,琴酒不會幹涉的。”】調酒師與琴酒之間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他再一次明確了這件事。問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起點,既然如此,那調酒師完全可以自己去聯係宮野姐妹,而不是付出一份未知的報酬來雇傭他,客觀分析,安室透覺得這份委托多少顯得有些多餘。“降穀先生。”一道幹練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安室透轉過頭,站起身,禮貌頷首道:“白井,又在加班啊。”白井直紀絲毫不留情麵地將事實挑明:“咱們組一年到頭有幾天是不用加班的?”白井直紀雖然是近兩年才調入這個部門的,但她的年齡比她這位上司大了不止一歲,加上性格因素使然,說話時便會更加直白一些。安室透攤了攤手,似乎也無法反駁,畢竟下屬說的的確就是事實。“對了,既然正好遇到您……”白井直紀不再提自己的傷心事,低頭從懷中的資料裏翻了翻,很快便找出一份簡曆:“給,請過目。”安室透將那份資料接過來,打開翻看起來。“風見裕也?”他念出簡曆主人的名字。“對,就是他。”“最近實在是太缺人手了,前段時間打了個申請遞上去,上麵為我們調來了位新同事,算算時間明天就能到崗。”白井直紀性格直爽,她並不避諱一些事情,坦言道:“該做的背調我都做過了,我覺得他會是位不錯的同事。”他們這個部門實在是太忙了,忙到不分晝夜地加班才是主流,在接連有兩位同事在出外勤時意外負傷而不得不開始休假後,簡直就像壓倒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組內本就繁重的工作任務再度升級,整個部門都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能有位能力出色的新同事盡快入職是眾望所歸,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們這位年青的上司一般,一天二十四小時裏恨不得有二十個小時都在工作。“說起來,降穀先生,這次的新同事還是大你一屆的校友來著。”安室透順手將手中的簡曆往前翻了一頁,看畢業年份,的確是隻比他早一期畢業,不過這在公安這邊也不太稀奇,畢竟大多數同僚都上過警校,大家寒暄時基本上都可以互稱一聲校友。“對了,白井。”安室透將那份簡曆還給下屬,話題一轉便又回到了工作上:“對神津真司的調查有新進展嗎?”白井直紀將她很看好的新同事的資料仔細收好,聽到上司的問題時幾乎兩眼一黑,她麵露苦色:“沒有,那家夥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無論如何調查、無論從哪個角度切入,他們最終得到的資料都少之又少且無關緊要,白井直紀與幾個同事甚至已經開始稱呼那個調酒師為“幽靈”真的很難不讓人去懷疑那個名為神津真司的男人其實是一個活在世上的幽靈,否則怎麽會神秘到這種程度?無論是人還是物品,既然存在於世上,既然會與外界發生接觸,那麽就一定會留下一些痕跡比如他們可以查到神津真司的消費記錄,也能從神津真司去過的店鋪中得到一些類似“很帥氣的一位客人”“性格很好的一位客人”之類的評價,但是也僅限於此了。“關於更高權限的資料庫的申請也已經遞上去了,是直接用您的名義申請的,這樣走流程的時候估計會更快些。”白井直紀並不認為更高權限的資料庫能為他們提供多少幫助,但是哪怕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去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大概還有個一兩天就能有新結果了,希望會有幫助。”安室透點點頭:“辛苦大家了。”“您才是吧。”白井直紀看著麵前的上司眼下的青痕,猶豫了兩秒,歎了口氣,還是直言道:“多少也休息一下吧,降穀先生,這樣下去可不行,我知道諸伏先生殉職的事情對您打擊很大,但是……”“不必說了。”安室透打斷下屬的話,深呼一口氣,轉身坐回工位裏,再一次低頭翻閱起桌上的資料:“謝謝,我會多加注意的。”*安室透在公安大樓待了一整晚,中途在辦公桌上蓋著衣服睡了一會兒,醒來後去茶水間泡了杯咖啡,再一次沉浸在工作裏。天生偏深的膚色都已經掩飾不住眼下的黑眼圈,他卻仿佛像是感受不到疲憊似的,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本就出色的個人能力讓他的工作效率遠超常人。【“多少也休息一下吧,降穀先生,這樣下去可不行,我知道諸伏先生殉職的事情對您打擊很大,但是……”】他沒能救下他的好友,甚至不知道好友此刻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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