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興帝駕崩,這樣天大的消息,在剛剛傳出紫宸殿之後,就被如流處的人千裏急騎送到嶺南道。


    在各大道尚未哭聲四起的時候,嶺南道曲江邊的院子,就知道了景興帝駕崩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沈華善,有片刻的茫然,隨即布滿哀傷,拿著書信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


    “父親……”


    “祖父……”


    沈則敬和沈餘憲兩個人見到沈華善這個樣子,立刻擔憂地叫道。


    父親(祖父)這樣,是誰出事了嗎?在這這刻,沈則敬和沈餘憲都沒想到,會是景興帝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沈華善凝了凝神,低低地說道。他的心無比複雜,意外、茫然又哀傷。


    景興帝在這個時候駕崩,是沈華善怎麽都沒有想到的。盡管沈華善內心對景興帝早就遠離背棄,甚至以起兵謀反這樣的方式,來表示作為臣子的決裂。


    但是,這一刻,沈華善感覺到深深的悲傷,他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正式見到景興帝時的景。


    當時是在紫宸殿,還有長泰帝在一旁引領,作為太子詹事的沈華善,帶著楊簡銳、邱盛年等太子詹事府官員,前去覲見剛被冊立為太子景興帝。


    一個稚嫩、自矜又帶著些許傲慢的天家少年,這是沈華善對景興帝的第一印象。


    這樣的天家少年,年少的太子,年輕的君王,給沈華善留下的印象,似乎沒有多大的改變。一件件事,在沈華善腦海中回放,仿佛,還是昨日生的事一樣。


    作為有擁戴之功的沈華善,在大永朝臣之中。其實是與景興帝關係最密切的人。從景興帝被冊封為太子開始,沈華善就以太子詹事的身份,教導、提點他,讓他參知政事、熟悉軍務。


    如果沒有後來的種種事。沒有後來的政見不和,沒有後來的謀向不同,或許他們也能演一出君臣相知的佳話。


    景興帝與沈華善,這一對君臣,為何就走到了這一步呢?這個原因,似乎很清晰,卻又各種細節旁支交雜,沈華善自己都不能準確回答了。


    直到今天,君臣的分隔就更大了。景興帝已經崩天,沈華善還活著。死與生的差別。一切就已成定局了。


    從今以後,景興帝和沈華善,再不複為君臣了。


    沈則敬和沈餘宏沒有沈華善這麽複雜的心,他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景興帝駕崩,這麽突然。究竟是誰下的手?京兆有什麽異動?天下大勢有什麽影響?


    震驚過後,這樣的問題,就出現在他們麵前了。他們和京兆朝臣想的一樣,景興帝已經駕崩了,那麽大永的朝局應該怎麽辦?


    盡管沈則敬震驚,但是他很快就判斷出,景興帝的駕崩。對於沈家如今的處境來說,是大大有利的。


    他們接到景興帝清醒的消息,還沒有多久;如今就就到了景興帝突然駕崩的消息。不消說,都是左家下的手。


    必定是,左家擔心景興帝醒來之後,再不能專權。便下了毒手。左家扶持幼主,就是為了把持朝政。


    沈則敬和沈餘憲的猜測,已經是真相了。京兆很多朝臣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京兆朝臣沒有證據,而且京兆朝臣頭頂上。還有皇後左氏和睿皇子。


    而對於沈家來說,此事根本不需要什麽證據。景興帝一駕崩,就意味著左家外戚專權,已成既定事實了,也就意味著,沈家“誅左氏、清君側”的旗號,更加名正順了。


    “父親,請節哀。當下的局勢,更加危急了。國喪報來之前,我們要做好準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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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則敬說話了。景興帝駕崩,固然是讓人震驚和悲傷的事,但是現在的沈家,不是為景興帝悲傷的時候。


    沈華善也漸漸回過神了。是了,為景興帝哀傷是一回事,但是如今沈家的處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茫然還茫然,他也知道,沈家必須要牢牢抓住景興帝駕崩這個時機了。


    “喚則思和退之等人前來吧,大家好好商量一下,接下來該怎麽辦了。”沉吟片刻,沈華善這樣說道。


    局勢,時機,這就是沈家最迫切要牢牢掌握的東西。不然,幾十萬士兵,還有數不清的官員和百姓,都要跟著沈家遭殃了。


    沈則高、沈則思和應南圖等人,很快就來了。在仔細的相商之後,一個個指令,被快速而嚴謹地執行。


    沈餘同和沈其等人,帶領著如流處,並部分西寧衛士兵,在嶺南道、西寧道各地,鋪了一張巨大的網。甚至,這網,還延伸到江南道。這個網設立的目的,就是為沈家傳話。


    傳話,按照沈從善的話語來說,應該叫宣傳。關於景興帝駕崩的真相、還有沈家起兵的旗號,將會再一次通過這網,傳遍這幾道。


    沈則高做的事很簡單,就是準備孝服,為西寧衛和嶺南衛士兵準確孝服。君主崩天,士兵盡孝,理所當然。隻有士兵們為景興帝披麻戴孝,“誅左氏,清君側”這個旗號,才能落到實處。


    與此同時,沈則思、彭瑾和袁煥,則是在討論著應對江南、河內兩衛大軍的策略。


    江南衛、河內衛聯合出兵,征討嶺南道是先前的局勢,不知道景興帝的駕崩,江南、河內兩衛的動作會不會有變,但是嶺南道這裏,卻不能不做好迎戰的準備。


    至於應南圖,當然也沒有閑著。千秋錢莊的總號,暫設在嶺南道。如今局勢這樣動亂,千秋錢莊花力也極多。


    大量的錢財,從千秋錢莊流出,通過各種方式,進入到百姓的手中。而百姓的支持、商家的流通,這些錢財又再一次回到千秋錢莊。


    如此循環複始,所為的,就是在艱難的局勢裏麵,盡量穩住這兩道的百姓、民生而已。


    還有更多的事,還在加緊執行。比如南嶺深山中的兵器司。比如俞正楷、俞正道在亂局中的講學……


    這一切,所圍繞的,就是沈家。準確地說,是沈家起兵。


    這一日。待事都準備妥當之後。朱敦實和袁煥這兩個人,都恰好前來曲江邊,想見一見沈華善。


    他們,當然也知道了景興帝駕崩的消息。黯然和沉默之後,他們對下一步要走的路,已經十分清晰了。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還是想來拜訪沈華善。或許,是想從他這裏汲取信心和勇氣吧,或許。也是想消除心中的惶恐和愧疚。


    盡管他們已經跟著沈家起兵,皇權對於他們來說,仍像大山一樣壓在他們頭頂。


    “為難你們了。”聽罷朱敦實和袁煥的話語,沈華善沉吟良久,才說了這麽一句話。


    朱敦實和袁煥問的事是。若是江南、河內聯軍來到,那麽西寧、嶺南兩衛,是拚死力戰,還是怎麽辦?若是拚死力戰,那麽就是手足兄弟相殘;若是消極投降,那麽士兵們還能有性命嗎?


    擺在他們的,是個矛盾。也就是說。朱敦實和袁煥認為,大永朝廷和士兵,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


    這一種想法,在所有剛剛起兵反對朝廷的一方,都會有。朱敦實和袁煥。自然也不例外。


    說到底,他們還是沒有想清楚為什麽而起兵,為什麽而反。


    沈華善說的為難,就是在於此。朱敦實和袁煥,和沈家不一樣。並沒有必須要起兵的理由。他們更多,是對朝堂動亂、對景興帝昏庸不滿。如今景興帝一駕崩,人死如燈滅,這種不滿就消退了。剩下的,就是猶豫不定了。


    可是,這樣的猶豫不定,是致命的。不管朱敦實和袁煥的初衷是什麽,嶺南道已經反了。對朝廷來說,嶺南道必須鎮壓,沈家和袁煥等人,必須梟。


    那麽,對於嶺南道大的他們來說,還有什麽可以選擇的?


    “這事,也沒有好為難的,在這樣的局勢麵前,一切順勢而為順心而為。武義有雲:殺一人能活百人,當殺意。如今,一戰能夠平天下、安百姓,當戰之!”


    沈華善的聲音略微提高,說這些話的時候,無畏無懼,甚至有一種決然堅定,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


    朱敦實和袁煥聽著這些話,忽然一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戰能夠平天下、安百姓,當戰之!


    這話說得……太直白了。事,卻又是這麽一回事。這個道理,才是最尋常的道理,才是最符合大義的道理。


    是他們,被皇權之定、君臣之別,牢牢地壓在了下麵,反而被蒙蔽了。思前想後,各種為難糾結,其實就是沒有想清楚這個道理。


    這就跟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冷了就穿衣,是一個道理。局勢已經來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麽不能戰?士兵們怎會為難?


    戰鬥來到前麵,就隻有一戰;戰時,自當全力;一旦交戰,敵我就分了,還有什麽好為難的?


    “師兄說的是,是我們糊塗了。”最先說話的,是朱敦實。他憨厚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如今,他是想明白了。沈華善說得沒有錯,大廈將傾無可扶持,大永如今就是這樣,他們起兵,為天下為百姓而戰,沒有什麽好為難的。


    袁煥也點點頭。他也想清楚了,他帶著嶺南衛士兵為什麽而反。


    而在遠方的江南道,江南衛大將軍於鴻圖卻還沒有想清楚。到底,該不該出兵?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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