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善重返朝堂的第一天,就彈劾了尚書右仆射卞之和,這個彈劾來得這樣突然而狠絕,逼得卞乎義被杖責五十,慕太妃搬離朝暾宮,從此在靜安庵禮佛。


    不少朝臣看向沈華善的眼光都變了。在他們的印象中,沈華善是兩朝權臣,為人做事都是滴水不漏了,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是以“善”以人交的,朝官們都記得他一臉和善的笑容。


    如今,他還是和善地笑著,但朝官們的心,反倒對他敬畏起來。先是跌落,而後複起,這不是一般重臣能夠做到的事情。


    政局朝堂之所以驚險,就在於它很多時候,隻有一次過的,站錯了隊或者是出了差錯,就沒有再翻身的機會了。可是沈華善不但翻了身,而且還翻得這麽漂亮。


    直到這個時刻,他們才真切地感受到,沈華善乃是京兆重臣,沈華善有的,不僅僅是和善,從他對卞家的出手來看,狠絕也是非常的,這樣的人,他們可不敢輕易惹。


    震懾,這就是沈華善重返朝堂之後做的第一手。且不管震懾的效果怎麽樣,能少一些宵小的蠢蠢欲動,讓他們少動些手腳,對於沈家來說,就已經是好事。


    “你生生逼得慕太妃遠離後宮,又讓卞乎義要杖責五十。卞之和估計要恨死你了吧。他不恨你的時候,都設下了獻俘禮的局,這下有這樣徹骨恨,看你怎麽應對。”景泰大街內,葉正純說著這些話,臉上卻有些幸災樂禍。


    沈華善以往的確太溫和了,下一任的中書令,沒有一些狠絕的手段,沒能在朝臣中樹立起威嚴,這可不行。想當年,韋景曜剛就任中書令的時候,也是以手段狠厲見稱的,不然怎麽壓得住文武百官?


    “我以往。總想著留人一寸。盡管早就知道卞家有那個隱疾,卻從來沒有想著用,讓慕太妃在朝暾宮享最後的尊榮,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如今想一想,真是個大傻蛋!不然也會被卞之和逼得離朝靜養了。”


    沈華善和葉正純碰了碰酒杯,然後這樣說道,頗有些感歎。


    這兩個月裏麵,他想了很多,主要想的,是以後要走的路。朝直而行。順道而為。要怎樣才能堅持到最後呢?


    自己離朝靜養一事。令得親者極為擔憂,孫女沈寧有了身孕,還在為自己謀劃重返朝堂的事情,葉正純更是斷了隱逸的打算。千裏迢迢來到京兆,助自己一臂之力。


    昔日沈華善在天寧寺和常真禪師討論佛偈的時候,對於寒山問拾得之言,是記得很清楚的。


    寒山問: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拾得雲: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某種程度來說,沈華善這些年所為,也是遵循著這樣的佛言在行進,所以他都沒有將事情做絕。隻是如今,他才發覺,有一個前提。他似乎忽略了。


    寒山拾得問答,是精神層麵的,那是精神上的善與忍讓。而如今,他身處的,乃是波雲詭譎的朝堂。是可瞬間傾覆瞬間榮顯朝堂。


    以這個問答為繩,自然不可行,他以往的想法,的確有些可笑了。對待敵人,就該如秋風掃落葉一樣,定要毫不留情的。


    “傻蛋個球!凡事都有個度,太和善或太狠厲,都不是一件好事。這一次彈劾的手法不錯,打殘了卞之和的手腳,朝堂之中,會有暫時的平靜。”葉正純比沈華善年長了幾歲,是以在沈華善麵前說話,是一點都不客氣的。


    “卞乎義不在中書省任職,卞家就少了耳目,張道也被罷職了,卞之和要找人頂上這個位置,不是容易的事。皇上現在對卞家,可是猜忌得很。京兆少尹這麽重要的位置,怎麽可能會落到卞氏一係中。”對於葉正純的說話,沈華善也讚同的。


    砍了卞之和的手腳,卞家必定會有一段時間的平靜。經曆了皇上遇刺、京兆流言、彈劾這幾件事,想必左良哲和卞之和都會消停了,朝廷也可保暫時的平靜。


    “佛家常有雲:菩薩心腸、霹靂手段,以往我都沒能真正悟到這一點。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陰險手段、守正心腸,才是沈家能夠存衍的方法。”沈華善感歎地說道。有了這個方法,沈家將來的布局,才有可能實現的一天。


    不然,就等著成為炮灰吧。


    沈華善這兩個月已經想得很明白了。炮灰,他是絕對沒有興趣的,他感興趣的,是讓別人成為炮灰。


    “陰險手段、守正心腸。這個說法很不錯,很不錯!你若是能做到這一點,我就不用跑來京兆了。”聽了沈華善的話語,葉正純拈著須回答,覺得口中的酒也有餘香。


    陰險手段、守正心腸,這樣才能在變幻莫測的京兆朝堂裏麵生存下去,看來沈華善是覺醒了。


    卞之和正好撞在沈華善覺醒的當口,於是很不幸地成為炮灰,這真的是他運數不成了。又或者,沒有他之前的設局,沈華善也不會離朝靜養,就不會悟出陰險手段、守正心腸這個道理了。


    萬事皆有定數。


    通過彈劾卞之和一事,朝官們對沈華善多了畏懼,但是也有官員例外,反而對沈華善前所未有地親熱起來,這個官員,就是左良哲。


    左良哲早年想爭太子詹事這個職位,卻敗在了沈華善手下,一直以來,他都對沈華善有種不忿,後來他的孫女成為了太子妃,他的心態才平衡了些。


    左彥救駕不成,反而被踢暈了過去,左良哲早就認定,這是卞之和做的手腳,是以對卞家也是恨之入骨。如今沈華善彈劾了卞之和,這讓左良哲暗爽不已。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左良哲忽然發現,沈華善這個人,也挺不錯的。


    這一日,左良哲就往沈家遞了帖子,準備上沈家拜訪,敦睦同僚情義來了。


    左良哲的帖子,沈華善當然會接下的。左良哲會遞過來帖子,想必是因為自己彈劾了卞之和,左良哲以為自己和他是同道中人了,想必他這一次來,說的,也是場麵上的話語——沈華善這樣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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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麵上的話語,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就是喝酒喝酒而已,沈華善還吩咐沈俞氏準備了一桌好酒席,以接待左良哲。


    可是沈華善沒有想到,左良哲這番登門,卻不是說說場麵話的,而是有事和沈華善相商,這個事情,還讓沈華善嚇了一跳!


    左良哲上門,竟然是想和沈華善結為姻親。他相中的,就是沈華善的庶孫女沈宛!其實也不是他相中的,而是沈則敬這一房,隻有沈宛這個未定下婚約的姑娘了。恰好,他有一個庶孫子左俊,年齡上是合適的。


    “沈兄以為如何?若是得當,過兩日我就遣官媒前來說親了。”左良哲說完了自己的意圖,自信十足地看著沈華善,等待他的答應。


    左家出了一個皇後,是當今皇上的妻族,自己又是承恩公。若是皇後誕下皇兒,那麽左家就是未來太子的母族,這樣的家世,這樣的顯赫,左良哲篤定沈華善一定會答應這門親事的,如今隻是走個過場而已。


    沈華善哭笑不得地看著左良哲,且不說左良哲“沈兄”這個稱呼令人訝異,他提到的這門親事,也讓沈華善心裏歎氣。


    先不說,沈華善對沈宛早就安排,就算沈宛的親事沒有定下,就衝左家是外戚之家這一點,沈華善也不會答應這門婚事。


    外戚之家,聽著好聽,看著勢重,底下隱藏的,全是暗流刀鋒。一個不慎,死無全屍都是輕的!沈華善怎麽可能會讓沈家綁上這麽危險的家族?


    況且,兩個顧命大臣聯姻,等於是強強聯合,皇上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沈家現在這樣,已經被皇上猜疑了,若是和左家聯姻,皇上會猜疑成什麽樣子?在這不是明擺著把刀柄遞給皇上嗎?


    最重要的是,沈華善覺得自己和左良哲,不是同道中人。沈華善是彈劾了卞之和,卻不代表,他是想幫左家的。事實上,沈華善和申科差不多,都對左良哲有一種淡淡的不待見,呂務厚的事情,沈華善至今還記得。


    況且左家的家風,圓滑善鑽殺伐什麽的,沈華善一點都看不上眼。


    想到這裏,沈華善臉色便有些憂慮,說道:“承蒙左大人看重,如果這個庶孫女能夠有這個福分,我是樂見其成的。隻是……我們兩個,先是監國重臣,如今同是顧命大臣,若再成為親家,皇上會怎麽想?當年陳知浩和張星華,就是因為謀帝心,被先帝猜忌的……”


    左良哲慣會鑽營,這個簡單的道理,他定然會懂的。他隻是有感於自己對卞之和的彈劾,一時頭腦發熱而已。若是自己都這樣說了,他還不開竅,那麽左家這個外戚之家,死期就不遠了。


    那就更加不可能和左家連在一起了。


    果然,聽得沈華善這麽說,左良哲的神色也凝重了,變的有些難看。這個簡單的道理,他竟然算漏了。若不是沈華善提醒,他差點就要犯錯了。


    陳知浩和張星華的命運,他可不想重複。


    這個插曲,伺候讓沈華善忍不住多次感歎,幸好當初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然,沈家就要背上和左家一樣的惡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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