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道這裏,有韶縣和南越的對抗和相爭,但是京兆朝堂,則是一片平靜。


    景興帝登基以來,在沈華善和左良哲等人的輔助下,所行的政令,以平和求穩為上,京兆乃至大永朝政,並沒有因為新皇登基而有大的震蕩。


    加之,去年春以來,尚是太子之身的景興帝就開始監國。如今他登基,在京兆朝臣看來,宣政殿上高坐的人和去年一樣,心態上也平和得多。


    景興帝登基之後,麵臨的第一件大事,乃是長泰帝的七七祭奠。這次七七祭奠本身極為隆重,表示了皇族宗親和百姓對先帝的悼念;同時,它也是一個標誌,七七祭奠過後,關於先帝的祭奠追思,才會暫時告一段落,先帝永登極樂,民間的一切,也漸漸回複正常。


    對於景興帝來說,七七祭奠之所以重要,除了上述這兩點原因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昭通的庸王、岷州的憫王,即將返回京兆,參加長泰帝的七七祭奠。


    這還是景興帝下令召他們回來的,也是他登基之後,頒發的第一道旨意。


    景興帝這道旨意頒發之後,不管庸王、憫王心裏願不願意,他們都必須返回京兆,出現在這七七祭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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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前,庸王和憫王已經上表,道是已經啟程返京,必能如期返回京兆,以盡他們為人臣、為人子的孝心。


    如今,離七七之期越來越進了,景興帝心裏,有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朝臣的心裏,也有心思隱隱浮動,他們都不知道,二王返京,會發生什麽事情。


    別山山腳之下,憫王上官永平下了馬車,看著當年曾經到過的地方,他的心裏,是無盡的憂慮。在京兆等待著他的,除了七七祭奠,還有什麽?他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他卻感覺到有一種危機正在逼近。一想到京兆這裏,他就感覺有一種恐懼,顫栗和寒意,似乎從腳底生起,蔓延至心間。雖然是三月春暖花開之時,但是他卻感到有一種徹骨的寒意。


    京兆那兩年的囚禁生活,已經徹底將他的心誌摧毀了,如今的上官永平,再不是當年那個剛愎自用的三皇子,也不是那個雄心壯誌的三皇子,隻是一個偏居岷州的憫王,如果不是景興帝下詔,他必定是終生都不想返回京兆。


    雖然京兆沒有戰場的硝煙戰火,但是對上官永平來說,京兆爭權的鬥爭,要比戰場慘烈得多。作為落敗者,他隻要一想到那段囚禁的時日,他就心有餘悸。


    恨不得離京兆越遠越好,可是新皇下詔,他必須再次返回這裏。


    站在始伏大街裏的庸王上官承佑,則是看著往日無比熟悉的二皇子府,心裏不知作何想,臉色卻是沉凝,眼神平靜無波,偶爾,才閃過鷹鷲一樣的銳利。


    如今,這裏是庸王府了,時隔三年,他終於又返回了京兆。


    在昭通這些年,他無時不刻不在想著京兆當年的事情。從雲端跌落地底,隻是因為當年在隴南出現了乘雲騅,最後那個位置,竟然落到了一直默默無聞的十二皇弟身上!每每想到這一點,他就意難平。


    如今,十二皇弟成了景興帝,還下了詔令,讓他們返回京兆參加先帝的七七祭奠。個中深意,雖然沒有道明,但是上官承佑深知,新皇居心叵測。


    因他知道,站在雲端之上睥睨天下,這樣的感覺,會多麽讓人迷醉,也絕對不允許有其餘的威脅存在。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一點,上官承佑想得通透。


    不管京兆這裏,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他都作了充足的準備。


    庸王,這是當年父皇冊封的王號。見字思義,是說才能平庸難以繼承大統。這個王號,在上官承佑看來,是一種侮辱。這一次,他應詔重返京兆,必不會讓這個王號再掛在自己的頭上!


    上官承佑這樣想著,再次看了看庸王府的匾額,大步踏了進去。


    在先帝七七祭奠之前,庸王、憫王兩人返回了京兆,這個事情,宛如一粒石子,投入了平靜的京兆朝局,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


    庸王和憫王兩個人,在略微休整過後,就進宮去了。在這之前,兩個人已經往宮中遞了覲見請求,也得到了準許。此刻,兩個人便跟著內侍,前往紫宸殿拜見景興帝。


    紫宸殿,是大永曆代帝王的居所,景興帝在登基之後,也應製搬進了這裏。紫宸殿的布局擺置,和長泰帝在生之時,差不多。然而紫宸殿的主人,已經換了一個,紫宸殿的內侍首領,也從張盛換成了唐密。


    “拜見皇上……”進入紫宸殿之後,庸王和憫王就按照規矩,給景興帝行了禮。不管他們心裏有什麽想法,但是麵上都是恭敬不已。


    “兩位皇兄不必多禮……快請起,快請起。來人,賜座!”景興帝坐在禦案後麵,見到兩個人行了禮,這樣說道。


    一旁隨伺的唐密,則是搬來了墩子,請兩個人坐下——就像當年,長泰帝給他們幾個皇子的座位一樣,也都是墩子。


    在紫宸殿這裏,隻有皇上,才有椅子可坐可靠,內侍和宮女們,自然都隻能站,隻有大臣和皇子們,才能有墩子可坐。


    這是庸王和憫王第一次見到登基之後的景興帝,這個墩子,也再一次讓他們認識到,雖則他們有兄弟之親,卻更有君臣之別。景興帝雖然稱呼他們為“皇兄”,可是他們卻不能受,隻能守著臣下禮儀。


    是以,他們坐上了墩子,仿佛覺得墩子之上滿是尖刺,讓人坐不安。可是他們端正著身軀,一副感念皇恩的表情。


    見到庸王和憫王坐下,景興帝關意地問道:“兩位皇兄這一路跋涉,想必也是辛苦。倒不用急著進宮,待先帝七七祭奠之後,朕會在重華殿設個家宴,給兩年皇兄洗塵接風。當此之際,隻能委屈兩位皇兄了。”


    “皇上厚意,臣等感念甚深。況且王府中事,還有府中長史在打理。一別多年,如今回到京兆,臣等自然要來拜見皇上,給皇上請安……”


    這一番圓潤的說話,出自憫王之後。若是此刻有大臣在場,他們很難置信,當年驕矜自傲的三皇子,會是如今的謹小慎微。


    庸王也隨即說話了,他的話語,和憫王說的差不多。都表達了一個中心思想:對皇上恭敬,第一時間進宮來給皇上請安。


    “此番,我們皇兄弟得見,卻是為了先帝的七七祭奠。雖則骨肉相聚,卻總讓朕更為掛念先帝……”在聽完兩人的話語後,景興帝說話了,語氣頗為寥落。


    “皇上請節哀……”庸王兩人忙不迭勸慰道,將為人臣子的恭敬表現得十足,他們對於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若論掩飾真正情緒的功夫,這天下,沒有多少個人能比皇家之人更了得。


    或許是這兩個人的表現,讓景興帝十分滿意。隨即,景興帝語氣中的寥落散了去,問起了兩人一路上的情況,將對兄長的關懷、對臣下的體恤,表現無遺。


    一時間,紫宸殿內氣氛和融,兄恭弟和,似乎在向內侍宮女展示著,皇家也有骨肉親情,好像他們一直是好兄弟一樣,仿佛早幾年的爭鬥不曾存在。


    內侍和宮女們,隻是靜默恭敬地低著頭,紫宸殿中的和融,他們是無所感的。


    庸王和憫王回到京兆之後,沒有幾天,先帝的七七祭奠之禮,就開始了。皇家的祭奠,是有太常寺和禮部負責的,尤其是先帝的七七祭奠,太常寺和禮部的官員更加審慎,早就將相關的細節打點妥當了。


    尤其是有庸王和憫王兩位王爺回到京兆致祭,禮部的官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在祭奠之上出現什麽問題。


    須知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禮儀的程序雖然做到極為細致,可是誰也不知道,當中會發生什麽事情。


    不止是禮部官員無比緊張,韋景曜和沈華善等顧命大臣,也是無比謹慎。庸王和憫王回京致祭,這在他們看來,是大可不必的,然而,他們兩王還是如期回到了京兆。


    帝心難測,這兩個王爺的心思也不好猜,韋景曜和沈華善兩個人,也擔心,七七祭奠之上,會發生什麽事情。


    幸好,七七祭奠,一切順利,甚至,比他們想象的,還要順利得多。護國寺、報恩寺的高僧在誦唱著嫋嫋梵音,香燭紙錢的焚燒,寄托著皇家的哀思,七七祭奠之禮,顯得無比隆重莊穆。


    景興帝、庸王、憫王還有幾個尚未年幼的皇子,跪在祭案之前,分別奉上為先帝在陰間開路的祭品。這一次他們奉上的祭品,都是中規中矩的,再沒有出現當年血抄《金剛經》這樣令人矚目的祭品了。


    直到禮部的官員宣布七七祭奠結束,朝官們提著的心,這才放下了。雖然他們生怕祭奠之上,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可是祭奠真的如此順利結束了,反而讓他們有點疑惑,似乎覺得,太平靜了?


    他們之前還預測,會有什麽事情發生的,難道他們想錯了?


    隨即,他們就知道了,他們沒有想錯。原來,這祭奠之後的事情,才是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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