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謹之在國子監的一番守正之論,在京兆引起的震動絕對不亞於太子薨之時的影響。


    連日來,京兆士子不絕的討論,大家交流著彼此所得;國子監生則將俞謹之在國子監所說的話記錄下來,甚至有不少教員參與到記錄中去,試圖將俞謹之說的每一句都記下來。


    年輕官員們心中受到的震動最大,他們初入官場,對於官場的規則、大永的局勢都模模糊糊。現在俞謹之的話,無疑是一盞明燈,指引了不少官員的方向。


    而韋景曜、申科和蕭厚仁聽了屬下匯報的情況,則心情複雜,不知道是該對俞謹之表示敬意,還是該為自己怯懦感到羞愧。


    帝王之失,是非功過,他們一直不敢過多地直接地規勸,或許是心中懼怕的事情太多了,身在高位,已經忘記了何為守正之心。


    俞謹之說的沒有錯,守正之心,實則就是匡正皇上之道,他們為官為政這麽多年來,都忘記這最重要的一點了!


    “溪山俞氏,名不虛傳啊。我等不如,多也。”韋景曜歎息地說道,語氣是羨慕,神色是郝然。


    可惜到此時他們才聽得這樣一番振聾發聵的話語。國子監論道,眾士子評價的沒有錯,俞謹之說的就是道啊。


    申科心中受到的震動在這三人裏是最大的,以致訥訥不能言。


    去年呂務厚被杖死,他就隱約察覺到皇上的心思,皇上這是想少了掣肘,這些他都知道,也曾規勸過幾回,不過都是十分委婉的。


    在基本沒有收效之後,他也心灰意冷了,在今年長泰帝透露出撤掉給事中的想法時,他都覺得沒有必要阻止了。阻止也沒有用,那麽就順著皇上的旨意去做吧,他是這樣想的。


    現在俞謹之說了這守正之心,申科在問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守正?答案是沒有,不由得心中有愧。


    紫宸殿內的長泰帝則是氣極。連去容妃的鍾粹宮的心思都沒有了。他不住的後悔自己早前對俞謹之的禮遇。早知如此。應該一早就將他逐回溪山!


    這樣他就沒有機會在國子監煽動士子和年輕的官員們,什麽守正之心?什麽匡正帝王之道?統統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論!


    勸諫、質疑和反對一個帝王?這俞謹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自古君權天授。普通士子怎麽能夠質疑和反對?真是反了!真是反了!該死!


    這京兆士子竟然真聽了他的煽動,國子監生竟然還將俞謹之那一番說話稱為“國子監論道”,真是反了!


    此刻,長泰帝對俞謹之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馬上就驅逐他離開京兆,卻礙於民情民心,不敢對溪山俞氏下手,而且還不得不作出一副對俞謹之恩寵有加的樣子!


    長泰帝記得,俞謹之乃是自己父皇惠和帝親封的學問大家。門下又遍及天下,在國子監講學之後,俞謹之已然成為讀書人心目中的“聖”了!


    若是對貿然溪山俞氏下手,就算身為帝王,也會被天下讀書人的口水淹死!


    上官承佑和上官長治聽了俞謹之那一番守正之論,心情也不好。連皇族宗親也對俞謹之頗有微詞。


    俞謹之那一番話,擺明了就是要諸士子官員對上官皇族監管、限製,他們怎麽高興得起來?


    特別是上官長治,他一想到俞謹之正是沈寧的外祖父,就想到俞謹之那一番說話或許暗地裏也有沈家之功。就恨不得將沈家並俞氏連根拔起!他暗暗發誓,若是大事得成,他必要定了俞謹之這大逆不道之罪!


    俞謹之在國子監講學之後就閉門不出了,無論是誰來請,都沒有再出現在京兆眾人麵前,就連士子連夜跪在景泰大街的沈宅外,他也不曾理會。


    他更不會理會京兆的各種動態,整日裏在沈家後宅,和自己最鍾愛的幼女閑話家事,一時說說自己在溪山的老伴,一時說說沈俞氏年輕時的事,過得甚是平靜舒心。


    就連沈家眾人,似乎也並不關注國子監那一番話在京兆引起的震動,他們的想法很簡單,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這京兆的動態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控製的了。


    那一番論說在京兆士子心中埋下怎樣的火種,這也是之後才能見分曉的事情,所以現在真沒有什麽好關注的。


    溪山俞氏閉門不出,京兆士子和年輕官員也無可奈何,總不能硬闖當朝三品大員府邸吧?所以他們另辟蹊徑,從沈家眾人那裏下手。


    不特是沈華善、沈則敬被朝中官員纏著問俞謹之的情況,就連從商經庶的沈則遠,也被不少士子截住探聽俞氏的消息,比如還會不會再有一場講學,或是溪山俞氏什麽時候走,他們好去送一送等等,令沈則遠是叫苦不已。


    俞謹之極為珍惜和沈俞氏相處的時光,父女兩個*年沒有相見了,就連沈餘宏、沈寧等一眾外孫、外孫女,也時時圍在俞謹之、俞正時等人麵前,不算是彩衣娛親,卻也逗得俞謹之等人笑個不停。


    俞氏和沈家都沒有提俞氏一行何時離開的事情,這一段時光是何等珍貴,彼此都知道。


    俞謹之在後院和沈俞氏、沈寧等人敘情的時候,集賢殿編撰樓盛懷也上沈家拜訪了。


    作為溪山俞氏的未來女婿,樓盛懷想到俞謹之在國子監的那一番言論,心中也湧起萬丈豪情,更為有這樣的未來曾祖父而自豪,是謂與有榮焉。


    他在沈家也見到了同僚古文瀾,這些天,古文瀾是直接在沈家住下了,根本就沒有回過吉祥巷。


    古文瀾在明遠堂跟進跟出,對俞氏一行人小意殷勤得連沈家的小廝都自歎弗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俞氏一行人的隨伺小廝,而不是當朝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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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此,古文瀾則是嗤笑一聲:“他們懂什麽,能為犬馬,我自甘願!君子之行,天青白日,不可使人不知!”


    這話說得沈餘宏、沈餘平等人一陣口呆。這話竟然可以這樣用,真是服了探花郎!


    樓盛懷自然通過了未來泰山大人俞始經的考察,獲得了俞正時、俞正道的讚揚,就連俞謹之,也滿意地點點頭。


    溪山俞氏早早就和狀元郎定親。這令得多少官場大佬又羨又恨。羨慕溪山俞氏有此運氣,狀元郎雖則三年一出,但連中三元的。這長泰一朝的人數屈指可數!嫉恨溪山俞氏有這等識人之明,在狀元郎尚未奪魁之時,就早早定下了親事,實在太可恨了!這溪山俞氏,眼光也太毒辣了!


    “桂花香之時,前來溪山迎娶吧。”俞始經說道,對樓盛懷是越看越滿意。玉韞藏珠,君子當如是。


    樓盛懷到訪之後,溪山俞氏來京兆的目的基本就完成了。辭行的日子也定下了,除了俞正道,俞氏一行人開始整理離去的行裝了。


    沈家送給俞氏的禮物早早備下了,沈華善的管事秋風已經在打點裝車事宜了,護送俞氏的仆從也一一和家人告別了,就等著啟程的日子到來。


    “哈哈。不虛此行,不虛此行!”俞謹之大聲笑道,這是沈寧一則笑話引得他哈哈大笑,才大發此感言,對這個之前從未見過的外孫女是喜歡得很。


    沈俞氏雖麵帶微笑地聽著父親的笑語。心中卻不時湧起一股傷感之意,為著即將到來的離別。


    她舍不得俞謹之離開京兆,因為她知道此次一別,再見麵的可能性基本沒有了。俞謹之已經八十多歲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歸老了,溪山和京兆又相距甚遠,沈俞氏這一兩年也不可能離開京兆遠行了!


    隻恨人不如鴻雁,一年一期。想到再難和老父相見,沈俞氏的眼淚就忍不住來了。


    “切勿如此悲傷!為父此行來京兆的心願已了,此行實是不虛!倒是你母親,對你想必思念得緊。如適時,還是要回溪山看一看吧。”俞謹之看著沈俞氏的眼淚,語氣倒是樂嗬。


    他的年紀已經這樣大了,對人與人之間的生老病別已經看得很淡了,況且女兒現今一切如意,他已經沒有什麽好牽掛的了,也可輕鬆返回溪山了。


    四月初八,溪山俞氏一行離開京兆,馬車載著文才冠大永的溪山俞氏一行在清晨時分離去,正如來時一樣,悄然無息。


    然而俞謹之在京兆引起的震動和衝擊並沒有隨著他們的離去而消滅。俞謹之提出的“守正之心,匡正之道”被越來越多的年輕官員接受,並以此為推力,試圖匡正帝王之失,針砭大永之弊,力求生民安樂、萬世太平,此是後話了。


    俞正道並沒有跟隨父親和兄長一同離去,他留在京兆,還有事情要做,其一就是為了嫡孫的婚事,他有意聘戶部侍郎江成海的嫡孫女為孫媳,早前已經通過沈華善向江家表達了求娶之意。


    能和溪山俞氏結親,江成海是很樂意的,口頭上已經應允親事,但是具體細節,還得和俞正道再相商,俞正道打算兩家交換庚帖、納吉禮後,才考慮返回溪山。


    至於俞正道留在京兆要辦的第二件事,很簡單,就是為了給沈家女兒上課。當然不是在鑒華堂內上課,而是單獨給沈寧和沈宓上課,他長於算科和縱橫術,教授這兩個人是最合適不過了。


    俞正道定下給沈寧、沈宓上課的打算,是在書房討論之後。


    他對沈寧出現在書房感到詫異,之後也了解到了沈寧謀劃的種種事情,如流處、胡兆昌、棲月殿這幾個事情,都令俞正道感到驚喜。


    他斷定,在縱橫術上,這個外甥女絕對是塊璞玉,隻要細加雕琢,必定能煥發出更奪目的光華,所以他想親自教授沈寧。


    至於沈宓,在賬目、算科上也極有天賦,就一並教了,俞正道並沒有因為她是庶女而有任何微詞。在學問上從不藏私,這是溪山俞氏一貫的家風。


    沈宓得知俞正道將親自給她授課的消息後,高興得簡直難以形容,那麽內向害羞的一個姑娘家,她在半閑居內發出的驚喜聲連李姨娘的采薇院都聽得見。


    沈寧的心情就更加不用說了,是自己的親舅舅,又是自己的師傅,她對俞正道的恭敬和感激,難以言說。


    此後,俞正道在和江成海相商親事之餘,大多時間都是留在明遠堂,給沈寧講縱橫術,給沈宓教算科,上課具體情形不論。


    總之,沈寧和沈宓從俞正道身上學習到的東西將終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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