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泰帝宣布將呂務厚廷杖三十之後,整個宣政殿大殿就陷入了寂靜之中。不少官員臉色都變了,尤以門下省的官員為甚。


    廷杖三十,若是著實打下去,呂務厚不死也要脫一層皮肉,有官員想起了曾經見到過的廷杖情景,臉色變得驚恐起來。


    門下侍中申科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想到呂務厚竟然在大殿之上來了這麽一出,彈劾左良哲,暗責皇上,他真是不怕死了嗎?!廷杖三十啊,這可不是開玩笑?!


    申科想起了長泰年以來的幾次廷杖,也有官員直接在大殿上給杖死了的,這次皇上正氣在頭上,可不僅僅是出一口氣那麽簡單啊!這次,呂務厚凶多吉少了!


    不管呂務厚為人怎麽樣,但是就此沒了性命,那也太可惜了!想到這,申科連忙跪了下來,為呂務厚求情:“請皇上息怒!請皇上息怒!”


    大殿之上,另外三名給事中盧祖升、鮑起明和李子善早已下跪了,他們也是為呂務厚求情的,看在同僚同職的份上,這三人都不希望看到呂務厚血濺大殿的下場。


    申科一跪下,門下省的官員也都跪下了,若是呂務厚被廷杖,門下省的名聲也有失了!


    更重要的是,有不少門下省的官員都認為呂務厚的話語不無道理,左良哲隻是區區從四品的泰州刺史,若然一下子被擢升為門下侍郞,這總得有個讓百官信服的理由。於是他們紛紛為呂務厚求情,請長泰帝開恩,免了呂務厚的廷杖。


    呂務厚自然也下跪了,但是他卻不是為了求饒和請罪,對於長泰帝的命令。他是欣然接受的。在大殿之上彈劾左良哲糾諷長泰帝,他沒有夾雜一點私心,他的確是認為左良哲資曆不足以為門下侍郎,也認為長泰帝任人唯親隨心提拔官員的做法不可取,這樣下去,朝綱必亂大永將危。


    在忠於職守這一點上,他自認為問心無愧。受廷杖之刑又如何?他根本不曾畏懼過——呂務厚的拗性子這時候又犯了,當年他敢以區區縣令之身檢舉十堰刺史貪汙受賄。現在也敢以區區五品給事中的職位廷諍麵折。


    當下,他不顧申科和盧祖升等人的求情,直直叩了幾個頭,高聲說道:“臣甘願受罰!隻是左良哲資曆確不能任職門下侍郎,懇請皇上收回詔令。臣鬥膽直言,皇上此舉,實不合法理常規。懇請皇上聽之察之。”


    申科和門下省的諸官員真想把呂務厚的腦袋摘下來,看看裏麵塞的是不是稻草。怎麽會有人這麽不識時務?說難聽一點,現下門下省的官員都還在跪著呢,你呂務厚想死也被拖累大家啊,這樣局麵怎樣收場?


    本來長泰帝聽了門下省官員的求情,臉色都有些緩和的了,火氣也有些歇下去了的,如果呂務厚順著門下省官員搭的台階下,自動請罪一番,長泰帝也打算順水推舟免了他的廷杖就算了。


    現在呂務厚的話一出。長泰帝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所有的官員都猛然感到大殿之上陰寒了幾分。


    長泰帝按捺住滿腔的怒意,冷冷地說道:“詔書既出,如何能收回?泰州連年民安,難道不是左良哲治理之功?溫珪章,你來說說,左良哲的政績如何?”


    長泰帝點了吏部尚書的名。這詔書都已經通過門下省的審核下達到吏部了,溫珪章早兩天才調了左良哲的施政記錄來看呢。


    “回皇上的話,左良哲任泰州刺史四年期間,為官務實清廉,百姓安居樂業,盜賊消聲無跡。泰州境內還數次出現祥瑞之兆,可見左良哲治理泰州是有大功的。”溫珪章恭恭敬敬地回答。


    泰州境內有祥瑞之兆是有過寥寥幾語的記錄的,隻是長泰帝之前沒有想到這一點。此時溫珪章的話一落,長泰帝的臉色就舒緩了許多,現在擢升左良哲名正言順了,大永境內,有多少個地方出現過祥瑞之兆?


    “皇上,祥瑞之兆並不可信,前朝大安朝之時,安紂帝迷信白虎祥瑞,興建白虎台,以致民不聊生,國家崩析。可見這祥瑞之事,並不可信,但凡信這個的,都是昏庸無能!還請皇上三思啊。”呂務厚聽了溫珪章的話後,馬上就高聲反駁了。


    所謂祥瑞之兆,根本就不能分清真偽,怎麽能當作政績呢?他也顧不得這是在宣政大殿之上,竟然將長泰帝和大安朝的亡國之君安紂帝聯係在一起!


    這……這……,長泰帝自詡文治武功盛世,怎麽能把他和安紂帝聯係在一起呢?


    長泰帝的麵色,門下省諸官員已不敢細看了,隻覺得這大殿之上的氣氛似要把人凍壞了。


    申科也顧不得殿前失儀的問題,當下大喝道:“呂務厚!”卻也沒有多說,連連向長泰帝請罪道:“皇上請息怒,皇上請息怒!”


    他原本還想將呂務厚調理給事中一職,好救他一命,現在看來是遲了!現在竟然還提到了安紂帝,呂務厚的性命已經凍過水了,隻希望他不要連累了盧祖升三個人才好。


    看見申科遞過來的求救眼色,韋景曜心中微微歎了口氣,呂務厚的性命是保不住的了,但是這樣在大殿之上糾纏此事也不是辦法,這呂務厚的說話言辭如此不經腦子,說不定還會將事態進一步擴大,到時候就更難收拾了。


    於是韋景曜出列奏言:“臣等以為,擢升呂務厚一事乃是吏部之事,詔書已下,吏部自會根據左良哲的定等考第和施政記錄來判定,此事當朝下議。臣等另有要事奏,日前七大衛大將軍奏請增加軍糧要事,兵部和戶部意見不一,此事還須皇上定奪……”


    韋景曜認為最好的處理就是不處理,將朝上的話題從左良哲和呂務厚的事情轉移開去,有兵部和戶部的事情,門下給事中有什麽事情,離了宣政殿再說。


    戶部尚書鄭濮存和兵部尚書卞之和也很知機地出列奏言道:“臣等有要事請奏……”本來這事情,還不到向長泰帝請奏的時候,因為兵部和戶部的意見尚未統一,碰頭會也隻是開了一兩次而已。


    不過韋景曜已經說了此事,那麽這兩個人也隻能這樣說了,心下也在想,若是長泰帝真問起具體內容,還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長泰帝看了跪在殿上的呂務厚一眼,再看了看跪著的申科和門下省諸官員,陰沉的臉色慢慢褪了下去。他朝申科等人說道:“平身吧,且站列一旁。”說罷,也不等申科等人有何回應,便朝隨伺身邊的內侍作了個手勢,百官便聽見內侍高聲唱道:“退朝!”


    長泰帝很快就起身離開了宣政殿,也不再看仍然在跪著的呂務厚一眼,而百官,也如潮水一般從宣政殿散去。


    “皇上,那呂務厚和盧祖升等四人仍然跪在宣政殿門外。”內侍首領張盛向長泰帝回稟著宣政殿前的事情,心中也有些惶恐,現在都快酉時了,宮門都快下鑰了,那幾個官員還在宣政殿前跪著,這到底要怎麽辦啊?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長泰帝的臉色。——自從知道呂務厚等人退朝之後仍然跪在宣政殿外,長泰帝的臉色就一直看不出喜怒了。


    “既然如此,朕就賜他一個聲名吧,讓他名垂‘竹帛’。廷杖三十,也算全了這一場君臣恩禮……”長泰帝的聲音似笑非笑,說了這樣一句話。


    張盛跟在長泰帝身邊的時日甚久,自然知道這是長泰帝反話正說,長泰帝掩抑在話語下的怒意和凜冽,張盛領會得一清二楚:能名垂“竹帛”的,當然是死人了,皇上這是要他們幾個人的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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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一留三……”在張盛請退之時,長泰帝淡淡地說了這句話。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生殺予奪本就是君權皇權,還要是帝王決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更改。,這一次,他就要讓呂務厚深刻地領會這一點。


    與此同時,跪在宣政殿上的盧祖升仍然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呂務厚,勸說他離開宣政殿前。連中書令大人都說此事朝下再議了,這不是明擺著以廷諍長跪來脅迫皇上嗎?對上意不滿,還付諸了行動,這可不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盧祖升幾個人心裏都很著急——之前侍中申大人和門下省諸多官員都來勸說呂務厚了離開了,都未果,所以他們才會跪在這裏勸說他。


    當張盛帶著幾個執刑內侍來到宣政殿前,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盧祖升等人說得口幹舌燥,呂務厚不為所動,仍然是一臉執拗的神情。真是個傻帽,張盛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開始宣布長泰帝的旨意:違逆上意,廷杖三十!


    執行官手裏拿著長長的栗木棍,一頭扁一頭圓,扁的那頭還包著鐵皮——盧祖升幾個人看到這傳說中的刑具,臉色都變得死白。


    然而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連掙紮的動作都沒有,就這樣木木地任由執行官將他們的手縛好,讓他們整個人趴在長條凳上,開始執行廷杖之刑。“啪”的一棍重重下來時,他們幾個人都忍不住哀呼出聲。


    隻呂務厚一聲不吭,在被縛手之前,他還朝著紫宸殿的方向叩了幾個響頭,神色平靜而欣然,能以敢於廷諍麵折而聲名天下,就算是死,又有何懼呢?


    ps: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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