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尚德抿唇抱緊了溫瓊華,過了好大一會兒,溫瓊華都快忐忑起來了,才低聲說道:“我從小是被祖母帶大的,祖母不喜歡娘,我兩歲的時候,娘又有了身子。祖母就以娘沒法伺候爹為由,將身邊的丫鬟賞賜給了爹。那丫鬟名好,不出一個月就也有了身子。”


    溫瓊華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現在永安侯可沒有庶子,當年那個丫鬟所懷的,自然是沒有生下來了。而且,現在的程尚文,和程尚德是相差了六歲,永安侯那會兒懷的孩子,若是生下來,應該是和程尚德相差三歲的。


    所以,這裏麵必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然後永安侯夫人和那個丫鬟的孩子,都沒有保住。而永安侯夫人,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遷怒了程尚德。


    “程大哥,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想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溫瓊華立馬就岔開了話題,這事情必定是程尚德心裏的一道傷疤,程尚德既然不願意自動提起來,就說明這傷疤還是會疼的,她最好還是別繼續問了。


    可是,程尚德卻不這樣想,都已經是傷疤了,捂著指不定就要捂出膿水了,說出來,才能徹底掀開,就算是有些疼,也不過疼那麽一會兒。


    “祖母當時很是高興,就想將那丫鬟接到自己院子裏養著。”溫瓊華嘴角抽了抽,永安侯老太太可真是……就算是不喜歡兒媳,也不能在兒媳懷孕的時候弄出這麽一出事情來吧?這不明晃晃的打臉嗎?怕是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住吧?


    果然,程尚德下一句就說道:“母親憤恨之餘,就想了辦法,要將那丫鬟除掉,她現在就得了祖母喜歡,若是生了兒子,那兒子豈不是就會壓在嫡子頭上?於是,就想辦法,弄來了紅花,想要徹底斷了那丫鬟的後路。”


    紅花這東西能讓人流產,量大了,以後都不一定能再有孩子了。但是,它不致命。


    “我那會兒三歲,被祖母養著。”說到這一句,程尚德的臉色煞白煞白的,額頭上還有冷汗。很明顯,當時發生的事情,對他已經造成了陰影,哪怕是現在長大了,也沒辦法擺脫。


    溫瓊華心疼的要命,伸手扯了帕子給他擦汗,程尚德將她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那掌心都是汗津津的,頓了一會兒,程尚德壓住心裏的恐懼和惱怒以及悔恨,繼續說道:“那丫鬟是老太太身邊的人,也是個有手段的,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了母親的打算,於是,就哄騙我,說那是祖母特意給母親準備的安胎藥,若是我能親手端給母親,母親必定是會很喜歡我的。”


    溫瓊華心裏猛的一抽,陌生的鈍痛湧上心頭。那會兒老太太既然不喜歡永安侯夫人,那必定是很不喜歡永安侯夫人和程尚德接觸的,於是,永安侯夫人哪怕是為了兒子能在老太太身邊過的更好,也不能經常去探望。


    小小孩子,哪裏能知道這麽多?他肯定非常渴望母親的親近,那丫鬟利用這一點兒,可真是一箭三雕。親生兒子親手端過去的東西,永安侯夫人怎麽也得喝兩口,這樣一來,孩子必定保不住,而程尚德,自此得了母親和老太太的厭惡,侯府豈不就隻剩下她的兒子了?


    “程大哥,別說了。”見程尚德脊背都彎下去了,溫瓊華心疼的恨不能以身相代,又恨不得穿回到那時候,一把掐死那狠毒的丫鬟。


    “我親眼瞧著,母親倒下去,身下一片血紅,好多血……”程尚德喃喃說道,伸手捂住眼睛:“好多血,血紅血紅的,我當時,都不知道應該做什麽……直到母親身邊的丫鬟媽媽們驚叫起來,叫了禦醫,大家都圍著母親。後來,父親來了,一腳將我踢到一邊……”


    溫瓊華心裏恨得要死,這一家子都是個變態的!


    “母親醒過來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見我,然後,外祖母和大舅舅過來,將那個丫鬟帶走了。”程尚德深吸一口氣,將剩下的說完:“從此我就再也沒見過那丫鬟了。父親因為這件事情,遷怒祖母,那段時間也很少去祖母那裏請安,祖母也不願意見我,又鬱結在心,又愧疚於心,不到三個月,就過世了。”


    終於說完了整個事情,程尚德勉強勾了勾嘴角:“幸好,老天待我不薄,讓我能遇見你。”


    “程大哥,以後有我心疼你,有我照顧你,有我關心你。”溫瓊華趕緊點頭,眼神堅定:“程大哥,那件事情,你並沒有錯,你不要將錯誤攬在自己身上。錯的是老太太,不應該對兒媳太苛刻,錯的也是那丫鬟,不應該心太大,既然當了姨娘,就應該守著姨娘的規矩。錯的也是母親,一個三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麽?她不應該遷怒與你,更不應該將事情推到你身上。”


    溫瓊華看著程尚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大家都有錯,但是那個三歲的孩子沒有錯,他隻是被人利用了!他什麽都不知道!程大哥,你沒有害過人!”


    程尚德盯著溫瓊華,好半天,才緩緩點點頭:“是,我沒有錯,錯的不是我。”


    將溫瓊華摟在懷裏,程尚德半天都不說話,溫瓊華也不出聲,將腦袋倚在程尚德的肩窩,伸手抓了程尚德的頭發在手指上繞來繞去的。


    他們這邊夫妻恩愛,永安侯府的長春堂,那一對夫妻,氣氛可不怎麽好。


    永安侯夫人皺眉看永安侯:“你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阻撓尚德的前程?”


    永安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聲說道:“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尚德今年不小了,都二十二歲了,再過三年,就二十五歲了。這三年,若是伺候的丫鬟有了孩子,他要還是不要?若是男孩子,他要還是不要?庶長子可是禍家之源,你一向聰敏,會想不明白這個?”


    “尚德也是我兒子,我怎麽會害他!”永安侯夫人麵色白了白,厲聲喝道,永安侯不去看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當年的事情,不是尚德的錯,你冷落了他這麽多年,也已經夠了!他是侯府的嫡長子,以後這侯府是要他來繼承的,你和他作對,沒什麽好處。”


    當年那事情,在他心裏也是一道疤,對永安侯夫人來說,是失去了一個兒子。可是對他來說,卻是失去了兩個兒子,還因為這件事情,讓母親鬱鬱而終。


    他上不能孝敬母親,下不能保護幼子,那段時間,也是看見自己的大兒子,就想著,若不是他……可是時間長了,終究還是能顧及到程尚德也是他的親兒子,時間長了,也總算是能想明白,當年的事情,和程尚德並沒有多大的關係,誰都有錯,就是程尚德沒有錯。他們不能將自己的錯誤,全部都推到一個孩子的頭上。


    後來,尚德越發的大了,他也越發的覺得,這個兒子是個有本事的,將侯府交給尚德,他也能心安。正視了尚德的能力,就越發的覺得愧對這個兒子。


    永安侯歎口氣,將茶杯放在桌子上:“不管你是怎麽打算的,我已經同意了,讓大兒媳跟著尚德去真定府,你也不缺人伺候,就不要拆散他們小夫妻了,他們兩個成婚可還不到一個月呢。”


    永安侯夫人眼眶發紅:“在你心裏,我就是那樣的人?”


    永安侯側頭看了看她,瞧見她鬢邊白發,終於忍不住歎口氣:“你還在怨什麽呢?當年的事情,早已經過去了。”


    永安侯夫人臉色變了變,盯著永安侯瞧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對你來說,當年的事情確實是已經過去了,可是老太太過世的時候,你敢說你沒有怨恨我?你若是沒有怨恨我,程雪是從哪兒來的?她可是和我的尚文一樣大!你若是沒有怨恨我,老太太過世之後,你怎麽會將才兩歲的尚德直接放在外院,而不是放在我身邊養著?你若是沒有怨恨我,這些年,怎麽就對我冷冷淡淡,從不親近?你若是沒有怨恨我,怎麽每逢老太太的祭日,你都從不讓我去?”


    永安侯也一時無言,永安侯夫人哈哈大笑:“程嘉,你個偽君子,你看,連你自己都沒辦法不承認,你沒有怨恨我,你怎麽就能對我說,當年的事情過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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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當年的事情過去了,我那死去的孩子怎麽辦?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他都已經長出四肢了!他這麽小一團,都還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就沒了!若不是你娘,他怎麽會沒了!若不是你娘,尚德怎麽會不親近我!那賤人,怎麽可能會做到!”


    永安侯夫人眼睛都猩紅起來,永安侯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若不是他當時太年輕,沒有順好娘親和媳婦的關係,沒有化解她們彼此心裏的怨恨,事情怎麽會到這一步?若不是他太年輕,麵對美色把持不住,怎麽會有後麵的事情?若不是他……


    “慧兒……”看著哭的恨不能嘔血的結發妻子,永安侯心裏也有愧疚,上前將永安侯夫人攬在懷裏:“慧兒,是我不對,你要是還恨,就打我一頓出氣,咱們年紀都不小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好不好?你我還有多少年好活?難道你就忍心,一直到死,我們都是怨恨著彼此的嗎?慧兒,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做對不住你的事情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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